潺潺的流水声将楚青唤醒,她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每一处关节都剧痛,而环看四周,完全是陌生的环境,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什么时候,自己竟理所当然的认为醒来时,会有他在身侧。
“做了个美梦还是?”,突然有人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上了年纪的女子,楚青艰难地转头,一个平常衣物的老妇人正端着一碗草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都摔成那样就别乱动了,你怎么会从那掉下来呢?”,老妇人拉开楚青的衣裳,检查伤势。
“与我一行那人呢?”,楚青仍记得昏迷前的那一刻,青龙将自己牢牢抱在怀中,两人摔在一块绿地上,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他比你好多了,你都躺了五天五夜了”,老妇人蹲下身,神神秘秘地问楚青,“你身体里这虫哪来的?”
楚青一惊,盯着那老妇人看,老妇人耸耸肩,“那么吃惊做什么,这苗城的蛊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说我这是蛊?还是苗城来的?”,可这不是云中鹤让她吞下的吗?
“这金丝蛊可是救命的好东西,你以为哪都有啊?若是这蛊是救你命的,姑娘,你遇到贵人了,若是人家是拿你续命的,只怕凶多吉少啊……”
“什么意思?”,楚青想要爬起,问个清楚,云中鹤不是没有让她服下过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是蛊术却是第一次用在她身上,那么,他究竟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你别起来,伤着了我又得忙活。这金丝蛊啊,即便在苗城也是极为罕见的,需捉蜈蚣、小蛇、蚰蜒、蚂蚁、毒蜂、蝉、蚯蚓等加头发,晒干后研为粉末,再将其喂食我们苗城独有的金蚕,故而成金丝蛊,常用于续命和转移病痛。此方法极为毒辣,因为这金丝蛊得两人一同服下,还得心甘情愿,不然那蛊虫用不了多久便会化为一滩污水,排出体外,但若在体内住下了,一人便可以承受那人的伤病痛楚,这方法还不狠?”
“你是说,我心口这些不适,都是那人靠这金丝蛊转给我的?”,苗城蛊术博大精深,楚青有所耳闻,可真当听人这么说来,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上面怎么还有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有人要为你保命吧,你是不是来苗城惹了什么人了?”
原来,他并不是借自己这副身躯来养所谓的“世间珍品”,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出。那么看来他的受伤真是不假,楚青脑海中浮起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他究竟是否看透了她?这般欺瞒又是何苦?需两人心甘情愿?抛去他数次救回她命的恩恩相报,就算是她心中萦绕的情愫,又怎么不愿意为他一点点地消耗她本就凄凉的一生?只是,他是发了善心还是太过残忍,是不愿楚青发现其中的因果,还是他仍顾忌那一点点的情分,不愿她就这么在他面前挣扎痛苦,以保他万全之身,因此打发了她远离青山?
楚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不断地夺眶而出,何时起,她变得太过脆弱,曾经的她,为他尝百草,试百毒,今日之事,又有何区别,为何她觉得这般狼狈?是,他早早便和她约好了,捡回这条命,便是为他所用,他要她活,她便活,他要她死,她又能如何?
夜夜不能寐,因为担心他在青山,独自一人是否安好;提起回曲州的行程,虽已定了决心,却仍是期盼与小南瓜同归青山那日;梦里是他,醉眼里看到的也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想到的是他,与旁人处一起时想到的人,还是他。巴不得当下便化身彩蝶,飞回他的身侧,常伴在旁,青山为座,绿水作歌。她本想好了,当曲州这一趟归来,她定要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意,她要告诉她,何为情,何为眷恋,何为相依相伴,十多年,她已长大,不愿再与青山相守,她要与他并肩,长居深林也好,浪迹江湖也罢,只要能在他身侧,都是好的。
可是,楚青啊楚青,你究竟在期待什么?
老妇人看楚青哭得梨花带雨,叹道,“来,姑娘,莫哭了,把药喝了先”
楚青头一偏,“劳烦您了,我不喝”
“不喝也得喝”,老妇人力气大得很,掐住楚青的嘴,将药往里头灌,楚青也无意挣扎,可还是弄得一身污渍。
“你是不是想说你喝了药也无用?也不知哪个狠心的人哦,这般糟蹋你,好好一个姑娘体内这么多毒素,将来还怎么成家?不想生儿育女了?”,老妇人将空碗一放,手在胸前一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婆婆医术高明,可请问这是哪?”,楚青被药汁惹得反胃,好容易才缓过劲来,还是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才好。
“你从哪掉下来,便是哪呗”,老妇人不像平常人家的样子,说起话来也一点长者该有的稳重都没。
“您是说,这里是夕月坡下.面?”,楚青有点不太相信,那雾霭之下难道不是万丈深渊,竟还有这一方世外桃源不成?
“原来大家叫它夕月坡啊,好好好,看来我老婆子还没被人给忘了”,老妇人听了楚青的疑问,反而乐得很。
“你是夕月?”,楚青更不得其解,这不是古老的传说了吗?难道这人还活着?
“难道我家老头子叫夕月不成?”,老妇人心情甚好,还和楚青开起了玩笑,她拍了拍楚青的手,“姑娘,你们能掉下来,也算是和我们的缘分,你身上这蛊,老婆子我解不了,但别的七七八八的毒,你就在这安安心心地养着,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保准让你变个人”
“你们在这多久了?”,楚青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不上去呢?”
“谁知道多久,日升日落,一年年便这么过了,老头子在我身边,我也不图别的”,老妇人的脸上倒真的布满幸福的笑容,“上头有什么好的?人心险恶,还不如这下面来得自在”。
楚青本想问更多,却听到有人走了进来,一白发长须的老人与青龙并肩站着,那老人一看便知不是苗城人,想必就是传说中夕月的情郎了。
“二少奶奶,你醒了?”,青龙手上包扎上了白纱,看见楚青醒过来,走上前来,低声问道,语带一份轻松。
“以后叫我楚青便好,等能出得去再说吧”,就他们四个人,还被“二少奶奶”这样叫着,也太过无趣了点。
老妇人果真便是夕月,那老先生姓何,这么多年,他仍是想不起过去的事情,而关于楚青口中那个传说,两人都是淡淡一笑,以此带过。一开始的时候,楚青心里又急又慌,这偌大的地方,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回上去的法子,莫说云中鹤她究竟还要不要去管,单单想到小南瓜误以为自己丧了命会急成什么样,楚青也是整日焦躁不安。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慢慢地失去了信心,面对找寻出口而失望归来的青龙,也只能报以微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两位老人虽说熟悉这儿的地形,可他们从没想过要离开这片安稳之地,自然无心寻找出口,便无法给予二人帮助。
“楚青,你进来一下,帮我看看这火候行不行了?”,夕月婆婆在里头叫着,她可一点不把他们当成不速之客,反而因为这热闹而开心得很,成日找来各种食材,巴不得日日都是过年岁的盛宴。
“婆婆,我都和您说了,我不爱喝这鸡汤”,楚青甚少食荤,云中鹤为了保持她体内稳定的试药环境,交代了她饮食都得以素食为主,日子久了,见着这鸡鸭鱼肉倒也没了胃口。
“哎呀,真不听话,快点尝尝”,楚青无奈,只能听话地喝下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变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爱笑了,愿意和身边的人说话了,那些梦魇中出现的片段也越来越少想起,是曾经青山束缚了她,还是池砚改变了她?
池砚,蓦地又想起了这个名字。不知他是否已认定自己命丧苗城的事实,不知他如何安抚小南瓜,不知他一切都还好吗?
池砚与谢子竹受伤归来的前一夜,她被人窸窣的脚步声吵醒,睁开眼却发现是六鸢婆,那赴汤蹈火才见得到的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六鸢婆的个子仍是小小的,她看着楚青,幽幽的说道,“你想云中鹤活命的话,就乖乖地随那池砚去曲州”
“可我已经说了,我要回青山”,楚青见她来得突然,也想拖住她的步子,尽量多问点东西。
“那小子那么中意你,这有何困难?”,六鸢婆一语道破,她这趟可绝不能白来。
“去曲州和救先生有什么关系?”
“云中鹤既然让你来找我,你信我便是,我手上有他要的东西,但首先,还得你乖乖听话,顺顺利利到曲州去”,她顶着一张小脸说这般话,却一点都不滑稽,反而让楚青感到了无以言表的惧怕。
想起前几日,她与池砚之间的不愉快,她神色有些黯然,“可若我说错话,他变了主意……”
六鸢婆在黑暗中竟笑了一下,“楚青,记住了,当一个人爱你的时候,你是不会有错的”,她说完,便打算离开。
楚青不禁开口问道,“婆婆,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六鸢婆没有回头,她娇小的身躯在黑暗中显得孤独而凄楚,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沙哑,“他?他是个犯了错的人”,她离去,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种种云烟,前尘往事,若那日,君愿为我驻足,又何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便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