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场空
捡到楚青纯属一个意外。
那天, 我刚从苗城归来,在潍河边又看到了那群嬉闹的幼儿,还是做孩子好, 无忧无虑的, 一个馒头便可以高兴一整天, 可定睛一看, 发现那些混混儿可不像平日那般嬉笑怒骂, 反而是在争吵,有些胆小的,还时不时就往河中望去。
我捞起楚青的时候, 她浑身上下都是伤,有些被河水泡得已经泛了白, 若我再晚上一刻, 她便是要一命呜呼了。
这大街小巷走得多了, 难免听说这姑娘生得极丑,可仔细一看, 小脸杏眼好看得很,只不过脸上这块巨大的面斑倒真是有些吓人,我本无意栽柳,可这女娃子却是倔强得很,看她好不容易醒来吊着一口气哀求我, 我早已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是在上池庄多双筷子, 无妨,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她的回答倒是让我对她生了别的想法。
我都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她的小心思我早早便看了出来, 白薇离开苗城的时候,说我不配爱任何人,小柳说我不值得被任何人所爱,我想,她们所说的都是真的。
当年师公说我心智未开,本不愿我入门,可我说服了师父,他最终还是让我归了他的门,而我当年所说的,与楚青回答我的是一样的。
苗城有个古老的传说,关于那个美丽的夕月坡,那是许多人心之神往的土地,却是我噩梦的开始,传说中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便是我的父亲,当年,我娘肚子里怀着我时,他去了苗城,可一去多年,等到我可以蹒跚学步的时候,她说她要去将父亲找回来,可结果她什么都没有找到,一句忘记了便打发了她,我也什么都没有等到,因为她在回来的穿上投了江。
至此,父亲一族的族人将他看做叛徒,燕地与苗城的恩怨已延续了数十年,可他们曾经的当家人却和那儿的妖女殉情,这对于情爱之中的人来说,是壮烈的长歌,可于我,却是梦魇,因为这,我被早早赶了出来,过着牲畜不如的生活。
由于师祖对我的一句定夺,我怕师父对我失了心,便勤加练习,别人用膳时,我在练功,别人上集市时,我在看医术,这一点,楚青倒是像的很。不用我说,她一直都很勤奋,我也明白,他想把自己的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到我闭眼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都是天注定好的,人事改不了的。
小南瓜也是个意外,他的存在常常提醒我,在苗城发生的一切,他像是个生长在我身边的毒瘤,可我却无法去动他,一个荒谬的双生蛊桎梏了我的双足,我想,白薇若是知道我在苗城这么走了一遭,不但索要的天地蛊没有得到,反而被这么牵制住,一定很可笑,而最可悲的是,我还失去了她。
白薇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纵使后来的十多年,我走遍千山万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他是师公的亲孙女,得到万千宠爱,却偏偏钟情于我。
当我决意脱离师门去苗城的时候,她再怎么不同意也还是跟着来了,可池天允却让他动摇了,那本来已经做了苗人阶下囚的人,却把我最心爱的小师妹抢走了,而我知道她是真的爱他,他们离开的时候,白薇曾要我答应她,永远都不要去找她和他。
小柳有了一个可笑的名字,六鸢婆,她不愿和我走,也许在苗城的那一场杀戮让我在她的心中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恶魔,我们后来见过几面,只觉得往年的情分愈加浅了,而之间的冲突只是越来越尖锐。
直到她决定站在池砚那一边时,我才对她有了杀意,情分算什么,到头来只会成为束缚你行动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我早早地就丢掉了。
世人都赞我是悬壶济世之人,我这一路也确实伸出不少援手,可我只是在为多年前的罪孽在做救赎,乞求下地狱的时候,能够见上那些害过我的人一面,问问这个尘世为何如此不公?
楚青对我可谓是忠心耿耿,她觉得她的命是我的,于是任由我来糟蹋,我并非不疼惜她,可每当我想到身上的蛊虫时,我便没法控制我的愤怒,小南瓜我伤不得,便只有拿她出气。
白薇到了最后一直在精神折磨我,她知道我这一生无法忘却她,因此用了最决绝的方式说了告别,而我却一直在折磨楚青,每次归来,她不动声色的脸上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喜悦,小南瓜不知,我却心知肚明,可我说了,情分这样的东西,要不得。
若是我生了对楚青的怜惜之意,便没有人为我试药,为我制.毒,说到底,都还是私心作祟,只是难为了她,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深渊而已,于是我常常不回青山,怕看到他们的眼睛,便生了家的念头。
再一次被蛊虫惹得几乎命绝后,我难得地回了一次师门。师父已经苍老,对我所做的事情并不了解,我骗他说,需要救一个人,他才和我说了云魄的事情,可我走的时候,他说他早该听师公的话,我想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最大的败笔便是我这个欺师灭祖的徒儿吧。
对了,当我离开师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父辈的所有族人,当我看着那些曾经用脚踩着我的人,用一种哀求的眼神乞求我时,杀戮的快感已经战胜了理智。
有些东西就像洪水,决堤后只会一泻千里,比如情爱,比如杀戮,我发现我杀的人已经数不清的时候,我有些害怕,于是我开始救人,在安静的青山上,建了上池庄,换成了云中鹤的名字,成了所谓的妙手回春,真是太过讽刺。
小南瓜没有楚青聪明,却比她更好利用,楚青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态,而小南瓜则是听话,何况为了楚青,他更是什么都做得出。
当我知道天地蛊就在小南瓜身上的时候,我只感到命运弄人,我耗费一生寻找的东西原来已经在我身边十多年,可我实在说不出那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明白为何近日症状会出现的如此频繁,原来是他动用了这种能力。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为楚青杀了自己,我倒下去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幕,他拿着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那动作仿佛是在告诉楚青,他要把心送给她。
当蛊虫狠狠地咬在我心口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解脱,长长十多年,我一直担心它最后会袭击这儿,而这一日还真的来了,我该不该说是作茧自缚,可是若能重来一遍,我又能作何改变?
楚青再没有看我一眼,她连怨恨都没有对我表达过,她只是从我身边哭泣的爬向小南瓜,这或许也是最好的结局。
倒是池砚看着我,他的眼中复杂得很,我在他的脸上隐隐看到了白薇的影子,我是真的爱她,只是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愿曾经所受的委屈全都抛到脑后,也不愿看着那些曾经要我死的人好好活着,我不愿受过的那些苦都只是白白承受而已。
她蹲下来和我说了一句话,而我依稀记得,他说完时,天上有一只大雁飞过,那是落了单的雁子,再不飞就要来不及了。
“子竹告诉我,我娘不再受宠是因为夜里喊着一个姓何的人”
我痛恨这个姓,它提醒我有一个懦弱的父亲,有一群势力的亲戚,它提醒我寄人篱下的日子,可我需要它支持我,提醒我没有报的仇,于是我将它化成了最后一个字,鹤。
“三师哥,我今天刚学了首曲子,唱给你听哦”
“爷爷说我拿剑没有气势,你带着我舞一舞嘛”
“你为什么要去,你不要去!”
“因为我不想离开你啊,你以为我想来?!”
“你不要再找我,我们从此没有任何瓜葛”
“死东西,吃我的,喝我的,让你做点事儿还嘟嘟哝哝”
“贱骨头,和你爹一个德行!”
“滚开,吃软饭的,别在我面前装个可怜相,我可不是你什么大表姐”
“你还是走吧,这儿容不得你,来,这是五文钱”
“臭乞丐,臭死了,走远一点,别影响我做生意!”
“求求你放过我,我还有老有小”
“小何,我当时不懂事,你看在我们表姐弟的份上,放过我我们一家子吧,要不,放过我也行”
“作孽啊,作孽啊!都是你那混蛋爹爹做的孽!”
“当年你娘就应该抱着你一起投河!”
“祖宗都不会原谅你!你永远都不会是何家的人!”
身体越来越轻,可是却不断地往下坠,来到了一堵巨大的门面前,两边是长相怪异的妖怪,他们押着我往深处走去。
那扑鼻而来的辛辣味,想必是阿鼻地狱特有的气味,周遭的小鬼怒视我,又含有两分畏惧,难怪老人说,杀多了人,身上的戾气连鬼看了都害怕。
没有审判,他们带我走到了一个大铁炉前,里头烧个通红,据说这是第一重,我无畏惧,坦然地往里走去,我要洗清的罪行实在太多。
地狱之火,请为我熊熊的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