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几位小姐都还站在这里,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除了陆太太,谁也顾不上见不见男客之类的规矩了,个个翘首等着神探霍朗来一断高低。
长着两弯吊梢眉,穿着葱白素绸旗袍的二小姐嘉仪跑过来哭道:“我妹妹死得冤枉,霍先生一定替我们查个水落石出啊!”
身着淡蓝高丽棉旗袍,鬓边簪着素绒花,始终顺着眼的三小姐令仪跟着说道:“是......是啊,一切拜托霍先生了!”
大小姐丰仪是个圆脸,着鹅黄轻纱旗袍镶滚琥珀色花边,低着头温吞吞道:“请霍先生一定要揪出害死美仪的凶手!”
宋士杰过来安慰三位小姐道:“请各位放心,有我和霍侦探在,一定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的!”
周晓京好笑地想,刚才宋士杰还是一脸晦色,才看见霍云帆,立即就对受害者家属拍胸脯打保票了,看来霍云帆还真是一剂壮胆的良药!
几人鱼贯走进红叶轩的屋子,这间曾经住过宠冠后宅的倩姨娘的屋子,可以想见当初是多么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如今却是萧索冷凄,荒疏破败,屋里的家具历经岁月的风尘,几乎都是一碰即碎的感觉,况且也没人去碰,因为上面积蓄着一寸来厚的灰尘,霍云帆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屋里除了足印,没有一丝人迹。
美仪趴卧在当地,胸口下面一滩血蔓延出来,初步尸检的结果是尖刀伤及心脏而死。她的身子把大半应有的足印都遮盖住了,即使勘察完毕挪开尸身,被覆盖在身下的足印也会磨灭,触目可见的足印只有美仪身边的几个,但显然凶手早有防备,早已将残留在美仪身边的几枚足印特意毁掉了。
戡察了半日,霍云帆只提取到三枚清晰的足印,其中还有一枚只残留着半个脚掌,明镜事务所专管痕迹鉴定的职员小于和宋士杰手下的一位警员把足印提取出来,以待与陆府上下主仆进行比对。
霍云帆向周晓京打个眼色,周晓京会意,立即跟了他走到遍地野草的院子里。
霍云帆离陆家人远了,才附在周晓京耳边悄悄说道:“咱们打个赌,我敢说最后陆家上下主仆,没有一个人的足印可以比对得上这三枚足印!”
周晓京暗暗吃了一惊,心想,霍云帆这话说得未免太大了吧!就算他是眼力过于常人的名侦探,对人脚的大小和走路姿势都有几近于专业的了解,但今天她们来到这里,不过只见到了陆家的主子(除了躺在床上呻吟的陆太太)和仅有的几个丫头,程曦辰说过,陆太太和女儿们都喜欢轰轰烈烈,家里光仆人就有一百多个,就算挨个地瞟一眼他们长什么模样儿,还得费老大一番工夫呢,霍云帆怎么就能在瞬间就把他们从足印的主人中排除掉!
周晓京诧异道:“你之前不是也说过,陆家的一系列怪事凶案,很可能就是内鬼作祟吗?怎么......”
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霍云帆更有成就感,他得意地眨眨眼,笑道:“我提示你一下,刚才能提取到的三枚足印都是同一个人的!”
虽然周晓京修过犯罪心理学,但一时之间还真没反应过来,霍云帆却毫不在意,又笑道:“好了,反正这也不影响咱们下边的工作,我就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没猜出来,那么请我吃饭,我就在饭桌上公布答案!”
周晓京知道霍云帆才没那么好打发,笑道:“我跟你要答案,恐怕就不是一顿饭那么简单吧!”
霍云帆先是一怔,随即挑起大拇指,赞叹道:“聪明!不愧是......”其实他很想说,不愧是我霍云帆看中的女人,但害怕把周晓京惹毛了,只得中途改口道,“不愧是我一眼就相中的侦探助理!”
周晓京斜睨他一眼,撇嘴笑道:“怎么样?直说吧!是不是要像上次宰曦辰那样,也宰我一顿法式大餐!”
“那怎么会呢?”霍云帆抱着胳膊,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怎么舍得宰你!我只是想吃你亲手煮的饭而已!”
周晓京瞪着他道:“煮饭!我在公寓吃的饭从来不自己煮,邵妈妈的厨艺你是听说过的吧!”其实周晓京就是想暗示她,邵妈妈现在贴身伺候她,如果周晓京把霍家人公然领到公寓来,只怕不妥!
霍云帆笑道:“我当然不会让你为难,望海路的厨房里鸡鸭鱼肉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咱们去那里做!”
周晓京了然地笑道:“哦——我明白了,如果我猜不出答案,我就去望海路做饭给你吃,可如果我猜出来了,是不是你就会请我吃饭,然后地点还是望海路!”
霍云帆就是这么想的,自从上次与周晓京在那里度过了美丽而浪漫的大半天之后,他就像丢了魂一样,只觉得那样的时刻过于美好,美好到产生了一种倏忽而逝的错觉,而这种倏忽而逝就如一场世上最美妙的梦幻一般,想起时无比甜蜜,梦醒时又涌起无限的怅惘和失落!
霍云帆明知提出这种要求,很可能被拒绝,但周晓京在乔安琪的案子侦破之后,今天不但没有向他辞职,还能与他携手并肩侦破又一个迷案,着实让霍云帆飘然不知所往。
周晓京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笑道:“不要得寸进尺!”
啪!如同鸡蛋壳清脆一响,蓦然而裂!
周晓京盈盈地看着他笑道:“等着吧,我一定会自己想出答案!人家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呢,咱们进去吧!”
霍云帆恍然从梦中惊起,与周晓京重又回了屋。
陆家人见霍云帆带着女助理出去这半日,心想一定是这位神探看出了什么,各人均有不同的心思,但同样都在想一件事,霍朗不愧是鼎鼎大名的神探,才搭眼一瞧,就瞧出许多关窍来,不然也不会跟助手在外面商量这么久,却不知道霍大神探其实是在见缝插针,跟心爱的女孩聊天儿,这也算是一向敬业的霍神探假公济私了一下吧!
方原和警务公所的法医已经检验过陆美仪的尸体了,受害者是死于刀伤,而且一刀致命,不过陆美仪在被刺之后应当还有过几下微弱的挣扎,尸体周围留下了属于她的几枚血手印,不过也都是残缺的。
陆美仪身上的刀口十分整齐,凶手似乎在这方面有过专业的训练。霍云帆在听取了方原的初步尸检结果之后,环视了屋里的陆家各位主子,一字一句地问道:“请问陆家人有谁学过中国剑术亦或西洋拳的?”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二小姐嘉仪锐着嗓子道:“这可太多了!祖父和家父都是思想开明之人,且都留过洋,所以虽然家里都是女儿,但古典诗词,格致之学,都令我们学过,而且就因为是女孩儿,还特意请了女师傅教过我们女子防身术,我们姐妹也几个都学过的!”她说到这儿,突然想起还有个陆昊然,又补了一句道,“就连昊然也学过的!”
周晓京转脸去看,只见陆昊然无奈地笑笑,程曦辰则直接给了这位小姑子一记白眼,陆嘉仪这样的说法,分明就是没把陆昊然当作自己人来看,那么平时陆昊然夫妇在陆府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陆丰仪突然冷笑道:“不错,古典诗词,格致之学,还有防身术,那是你们都学过,我可没有,我从小除了养在深闺跟着婆子丫头学做针线外,就什么也不会了!”
陆嘉仪愣了一下,这些年无论陆太太怎样对这位继女揉圆搓扁,陆丰仪都是默默忍受的,没想到此时一向温和从容的大姐竟会当着外人的面,把陆家的阴暗处揭出来,难道陆家真要变天么?
陆嘉仪毕竟在陆家跋扈了多年,跋扈成习惯了,当场就呛了大姐,锐声道:“那能怪谁?只怪大姐生得太早了,那时还是前清呢,寻常世家的小姐不都是做针线女工么?人强莫与命来争!”
陆丰仪预感陆家要出大事,凑巧陆太太又不在场,才发出刚才那几句牢骚的,也算出一出隐忍了多年的恶气,没想到陆嘉仪说话这样露骨而不留情面,她没读过书,应变方面自然也不及二妹,被陆嘉仪噎得苍白着脸色说不出话来。
只听身后咯咯一笑,程曦辰声如莺歌嘀呖流转,道:“大姐何必意难平!俗话说:‘女子出嫁从夫’,虽然大姐只会女工针线,大姐夫却是个文武全才,听说大姐夫幼年时还做过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呢!”
陆丰仪一点即透,当即醒悟道:“是啊是啊!你大姐夫家境虽说差了一点儿,但李家教育子弟都是极严的,你大姐夫少林长拳,龙爪手都会一些,倒真不像有些纨绔子弟,只知道躺在金山银山上享爱祖宗荫福!”
这下换了陆嘉仪干瞪眼,陆丰仪这几句话夹枪带棒,分明是说自己的丈夫家境虽然优裕,却百无一用,的确,二姑爷蔡子浚长了个好模样,又长了副聪明相,一张巧嘴只会哄女人开心,却吃不得苦,不喜欢实干,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什么长拳短拳。
三个女人一台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