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碎的铁链子,四下飞散落地,其中最明显的一截直直震向萧璟棠。
萧璟棠施展轻功后退,以刀背挡开,落地,脸色阴冷。
余震仿佛还在,顾玦倒退一步,飞扬的墨发也缓缓静止下来,精致妖冶的脸平静得有些异常佐。
“爷!”风挽裳冲过去扶他,担忧地看着他,“爷,你这是怎么了?渤”
凤眸轻轻抬起,看向她,抬手反握住她因为担心抓得很紧的小手,眼里褪去冷寂。
他轻捏她手背,眼里也在说着要她放心。
他没事。
他真的没事。
她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闷疼的心也逐渐恢复平静,脸上的雪白也一点点褪去。
“启禀太后,微臣觉得这九千岁就是装的!”萧璟棠回过身去,拱手,斩钉截铁地道。
“顾玦,这是怎一回事!”太后厉声怒问。
顾玦微一拂袖,脸色平和地看向太后,“奴才既然能撑到现在,太后不是应该清楚得很吗?”
太后脸色沉下。
心碎最后阶段的毒发,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轻则疯狂,重则会恨不得把那颗痛得难以忍受的心给掏出来。
这顾玦能坚持到这一刻,也从未有过妥协的念头,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还以为他当中会因为受不了这毒发之苦,早早同她投降了的。
“你挺过来了并不代表就命大,若你再不说出其余异族的下落,用不着等到午时,哀家就先让你人头落地!”太后缓缓坐回位子上,语气凌冽。
闻言,风挽裳心头一紧,握住她的大手又微微收紧了些。
她扭头看他,就看到他握着她的手,无比坚定地面对太后。
“太后如此兴师动众地斩奴才,不就是因为觉得奴才是异族吗?奴才记得,画舫纸张上还有一条是说当年异族遭屠杀,皆因旭和帝之生母出自异族,以防旭和帝卷土重来,唯恐天都异族是他的强力后盾,便先下手为强,屠杀殆尽!”说着,他丝毫不再将太后的脸色看在眼里,环顾了下在场的朝臣,微微勾唇,“而今,就因为证实了奴才是异族,便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杀鸡儆猴?”
闻言,众人不由得心下思忖他这话的意思。
九千岁这是要同太后决裂了吗?
昔日对太后唯命是从的九千岁莫非也被逼得狗急跳墙了?
太后已是勃然大怒,却不得不强压着一腔怒火,瞪向顾玦,“哀家如此做,就是为了澄清谣言,诋毁哀家,意图毁我南凌的人,哀家绝不放过!哀家若非念在你对哀家,对南凌尽忠多年的份上,又岂会有三日之限!既然你还不知悔改,冥顽不化,那哀家也留不得你了!斩了你,就当是给暗中那些意图不轨的异族人一个警告!我南凌岂是三言两语就会倒下的!”
一番大义凛然后,太后威慑十足地下令,“来啊,将风挽裳绑起来,五马分尸!”
闻言,所有人都震惊,包括萧璟棠。
太后怎会做这样的决定?为了要在最后一刻逼顾玦就范吗?
风挽裳脸色骇白,在命令落下的刹那,她的手,被用力地握紧,然后,她头一次看到那张一向从容妖冶的俊脸阴鸷可怖,冷戾瘆人,迷人的凤眸里有着嗜血之光。
他怒了,而且是大怒。
怎么也料不到太后还是拿她来威胁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她又要让他为难了吗?
五马分尸,受的人痛,看的人更痛。
他低头看她,眼里的戾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缱绻。
被他握着的手,又紧了紧,仿佛在告诉她,要她放心,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原来,生死与共也这么难。
“太后,不知这风挽裳犯了何罪,需要行如此酷刑?”薄晏舟拱手,冷静地询问。
这下,没有人再敢同他呛声,相信在场的,除了太后,没有人会希望看到风挽裳这样子的下场。
太过无辜,太过叫人动容。
若说错,
tang还是只能怪她遇上的是九千岁,怪她选了一条离阎王殿最近的路。
“薄丞相,你今日似乎话很多?”太后不悦地冷扫一眼过去,微眯着眼,看向刑台上的那双璧人,“九千岁是哀家见过的最重情的太监,对付像九千岁这般刁钻之人,也只能如此了。相信,大家很快就能看到铁树开花了!”
太后阴险狡诈地说完,端起一旁的热茶,慢悠悠地道,“动手吧。”
“太后倒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奴才留。”顾玦无畏地冷笑,再也没有往日的恭敬和奉承。
“是顾玦你断了所有的后路,怨不得哀家。”太后惋惜地叹息摇头。
有禁军奉命上前抓人,顾玦将心爱的女子紧紧护在身后,可是,四周弓箭环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危险。
“太后是要让顾玦觉得,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场笑话吗?”他一面防备着不断靠近的禁军,一面冷嗤。
不再是‘奴才’,而是高傲地以姓名自称。
太后面色一沉,却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打算。
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他若不招,就得死!
她就是要让他知晓,她能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也能让他犹如卑贱的蝼蚁,一脚便能踩死。
别以为仗着她的宠信就能为所欲为!
萧璟棠暗暗攥拳,心里百般纠结,犹豫着要不要替她求情。
可是,即便求了,她也未必领情。
况且,而今这局势,也并非他求了就有所转圜的,只怕还会让太后反感。
也罢,既然已经彻底决裂,彻底对立,她的命运再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爱过,一切只是爱过,仅此而已。
大批禁军一点点逼近刑台上的人,场上气氛像是城楼上拉满弦的弓,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盯着瞧,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冷冷瞥向杵在那里不动的萧璟棠,“驸马,还不动手?”
闻言,萧璟棠脸上愕然,心里震惊。
要他亲自去抓风挽裳行五马分尸之刑?
太后这是要试探他是否够狠吗?
拿他曾经最珍惜过的人来试探?
果然阴毒!
顾玦这些年能得到她那般宠信不也正因为他够狠,顾玦做得到的,他又何尝做不到!
不过是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而已,有何下不去手的。
他在心里拼命地这般想,握刀的手却是一再用力,一步步靠近。
是她毁了整个萧家,彻底毁了萧家的声誉,今后想东山再起,比当年奶奶带着他走过来的还要难!
所以,他必须成为人上人,才能够让萧家恢复以往的声望。
必须!
看着萧璟棠步步逼近,风挽裳后悔了,后悔当初没能趁他不备,一刀捅死他。
认识这样的人,真的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当初,她怎会以为他是可以依靠一生的良人?
怎会看不清他过往稳重温和背后的真面目?
看不出他面容下是这样如此狼心狗肺!
若是当年非得遇上他,那她宁可被抓回青-楼,哪怕做个烟花女子也比遇上他好!
同样是污点,她宁可选做烟花女子!
可惜,命运没法重来。
她幽幽地看向将她紧紧护在身后的男子,唇角露出温柔的弧度。
可也同样的,若非遇上萧璟棠,服下他给的千年鹿心,她也不会遇上顾玦,这样一个执着长情的男子。
要知道,他起初可是因为她的心头血才暗中护着她的呢。
他说得没错,若是当年他强行抢她回去养,那该多好。
那样子,他们相处的时日就不会如此短暂了。
那样子,她与他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他还会倾慕于她吗?
她想,她会,而且是一定会!
若真能那样,她倒希望先爱上的那个人是她。
可惜,老天没有如此安排。
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他该找的不是她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一个江湖女子,会武,就算没有他那么厉害,至少可以保护好自己,而非现在这样,她被他当小鸡一样护在身后,而非总是拖累他。
她真的想问一声:爷,你可曾后悔过遇见我?
她不后悔,只是遗憾,他们相遇太晚,相爱太迟。
没有在豆蔻年华遇上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忽然,她被他拉扯过去,又飞快地转了个身。
身形摆动间,她的发拂过他的,交缠而过。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在这生死关头,她想到了这一句。
此时,禁军已彻底逼近,形成一个圈攻击他们,他带着她,与他们周-旋。
整个画面都好像慢放,那么紧张激烈的打斗,每一个动作在旁观者眼里却觉得唯美至极。
那个惊才绝艳、风华绝代的九千岁,右手持刀,左手紧牵着一女子,抵死厮杀,俊美的脸上尽是噬人的肃杀之色。
可是,哪怕再凶险,也不曾松开过女子的手,那十指紧扣便是他坚定的证明,仿佛在昭告,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也许,他将是南凌史上唯一一个演绎过轰轰烈烈爱情佳话的太监。
也许,这个恶贯满盈、冠盖满京华的九千岁,关于他的传奇,就要终于此日了。
是的,传奇。
只怕,往后再无人能超越。
能同他一起被记入史书里,一样成为传奇的还有他身边的女子。
她出自平民之家,柔弱温婉,却也敢作敢为,有着非一般的坚韧,尽管命运坎坷,却从未停止过绽放。
也许,这样的女子配这样的九千岁,正是恰好不过的。
围上去的禁军被杀得越来越少,从刑台上到刑台下,战况越来越紧张刺激。
明明只是那么短的距离,萧璟棠却仿似永远也走不近似的。
终于,看到一个个禁军倒下,看到顾玦越战越勇,他眸色一狠,拔刀,飞身而上。
“爷,当心!”
萧璟棠从后边空袭的时候,顾玦背对着他,而她看到了,毅然松开十指紧扣的手,义无反顾地站上前护他。
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
所有人都瞠目,有的甚至不忍去看。
薄晏舟和裕亲王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袖袍下紧攥的拳头倏地张开,脸上、眼底,有着决绝之色。
这,应该是最后一刻了吧?
顾玦,赌输了。
太后摆明了是要置他于死地,因为,既然都敢拿风挽裳来开刀了,必然也不抱着今后再让他效命的念头。
看着高台上依旧沉着冷静喝茶的太后,她的前边早在顾玦动手的时候,就已被禁军围成人墙保护起来。
于是,在萧璟棠举刀看过去的刹那,他脚尖转向,裕亲王也摸上腰间金鞭,而百姓中的人也接到暗示准备出手,藏在不远处的人同样准备上前开始一场厮杀。
薄晏舟后脚跟抬起,正要起步要朝高台走去,突然——
“住手!”
一个清澈和煦的声音蓦然响彻整个午门。
所有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拥挤的百姓中,一道身影飞身而来,手中掷出一把匕首,直射向萧璟棠。
萧璟棠收刀,翻身闪避。
那个身影翩然落在风挽裳面前,身影修长纤细,待他落定,众人不禁惊艳的惊呼。
那样的美色,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实为可惜了。
原本激烈的打斗,因
为这个人的出现,暂时停止。
“姓萧的,你果真不是个男人!都害我姐姐痛苦至此了,而今还要亲手杀她!”风曜愤然怒骂。
若非他来得及时,他最爱的姐姐岂不是命丧他刀下了。
“小曜?你怎会在此?”风挽裳诧异不已,小曜不是已经听她的话,回北岳去了吗?怎会又跑来趟这趟浑水?
倏地,腰间一紧。
顾玦搂着她,凤眸上下巡视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受伤后,勾唇,看向萧璟棠,“小舅子,你倒没说错,他而今呐,也同本督一样,不是男人了。”
此话一出,场上一片哗然。
同九千岁一样,不是男人了?
那不就是……
萧璟棠脸色铁青,手拳头攥得嘎嘎响,双眸仿佛能喷出火来。
冷目一扫,场上的窃窃私语立即消声,谁也不敢再谈论。
驸马已经没了命根子?
这简直是叫人惊掉下巴,跌破眼球的事。
风曜最震惊的倒不是这事,而是——
“你刚喊我什么?”他赫然回身质问,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有意见?”顾玦淡淡挑眉,威严内敛。
“……谁同意了!”他还未承认他是他的姐夫,他却先开口为强了。
“有本事就别认这个姐姐。”顾玦一句话堵死他,将怀中人搂得更紧,颇为有意炫耀的意味。
“你……”风曜气得无语。
他就说嘛,姐姐怎能找这样的男人,完全是唯我独尊,不可一世,能有好日子过才怪!
“哀家记得没错的话,胆敢前来扰乱刑场的,就是不久前以北岳特使身份来到南凌的无艳公子吧?”高台上传来太后威仪凛冽的声音。
闻言,风曜不甘地瞪了眼顾玦,转身,上前。
风挽裳担心地想喊住他,被顾玦拉住,以眼神让她静观其变。
所有禁军一字排开,让风曜得以面见太后。
“北岳特使无艳参见太后!”风曜躬身拱手行礼。
“只有有事出使我南凌的才算得上是特使,据哀家所知,近来南凌与北岳无事可商,你这特使的称号从何而来?”太后不疾不徐地道。
“回太后,无艳此行是奉摄政王之命,前来查清关于北岳皇室之事。”风曜道。
顾玦脸色微变,眼中有着不容忽视的讶异。
风挽裳看到了,便忍不住悄声问,“爷,小曜说的事,你知晓?”
小曜来天都怎突然变成了是来查案的?
不是单纯来看她而已吗?
他离开的这两日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的到来会是他们的唯一的转机?
顾玦低头浅笑,“且听着吧,也不知是否是爷想的那样。”
她虽好奇,也听话地不再追问,点头,静待事情的发展。
但愿,小曜的出现真的是他们的转机。
“既然是关于北岳皇室的,为何查到南凌来?难不成你是要告诉哀家,场上有人是北岳皇室的?”太后倒不担心,即便是有,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顾玦。
场上,又开始暗潮涌动。
“回太后,此事关乎我北岳的声誉,无艳恳请太后清场,让无艳详细道来。”风曜请求道。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冷笑,“无艳,你是想要戏耍哀家不成?清场,好让你救走九千岁和你姐姐吗?”
“无艳岂敢,这是摄政王特别交代的,无艳也是奉命行事。”风曜冷静地道。
这一刻,风挽裳确实看到了弟弟的成长,沉得住气了,看来上次回去后,在北岳历练了不少。
她暗自欣慰。
“即便真有此事,待哀家了了九千岁这事再说。来人,将无艳特使请下去,好好招待!”太后不想再横生枝节。
今日她这样对
顾玦,倘若让他成功逃出去,将是她最棘手的敌人。
所以,无论如何,顾玦今日必须死!
太后一下令,两名太监立即上前请人。
待两名太监走近,风曜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站直身,淡淡地看向太后,然后,坚定有力地说出叫场上所有人都震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