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山村。
窗外的北风呼呼呼地刮着,吹得挂在墙外的塑料纸哗啦哗啦地响。
我缩在被窝里,紧紧地依偎在姨婆的身边,听着风儿在窗外呼啸,感受着姨婆温柔的抚摸,心中是一片安宁祥和。
时不时地,姨婆会咳嗽两声,待到我抬起头的时候,姨婆笑着安慰我:“傻孩子,姨婆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总会有点咳嗽,不要担心。”
从被窝里爬起来,我轻轻地为姨婆捶着背,希望能够减轻姨婆的痛苦。
姨婆微微地笑了,一边咳嗽一边给我讲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在姨婆温柔沙哑的嗓音中,渐渐地,我的眼皮子重了起来。耳边依稀却听到姨婆在说:“下雪了、、、”
下雪了!
我眼睛睁开来,窗外是异样的光芒,亮亮的,白白的,似乎是真的下雪了。我刚想爬起身来,耳边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是姨婆、、、不对,是娘亲在咳嗽!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到的却是一片灼热。
“瑜郎,瑜郎、、、”娘亲喃喃地唤着,声音嘶哑而又虚弱。
瑜郎!瑜郎是谁?我呆了一下,娘亲唤的莫非是她对爹爹的昵称。
“别离开我,瑜郎!”娘亲声音虚弱,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她呼唤的每一个字眼儿。
高烧虚弱的娘亲一定是想起了去世的爹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在这样一个落后封闭的社会里,要抚养一个孩子,那种辛苦自是不言而喻的。温柔坚忍的娘亲,平时绝不会再我的面前表现她的软弱,因为她不想在她的孩子面前展示她的软弱。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一酸。摸了摸娘亲的额头,我试着唤道:“娘亲,娘亲!”
没有反应。
我慌了起来,急忙穿衣下床。
推开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果然下雪了,放眼望去,或远或近的山林,白茫茫的一片。雪中的小村落,万籁俱寂,了无生气。以往那遍地的萋萋芳草,茵茵绿树,如今都已藏匿得无迹可寻。
我穿上木屐,雪在我的脚底下咯吱作响。
灰蒙蒙的天空上,月亮露出了它灰白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和月亮做伴的,唯有几点寥寥寒星,这使得这寒夜更显落寞和凄冷。
我敲响了蓝家的院门,没有办法,这样的夜晚,我一个人是不敢出去找寻大夫的。唯有的办法就是请隔壁的蓝大叔帮忙了。
寂寥的夜晚,敲门的声音格外的响亮。没过多久,蓝家亮起了灯,紧接着,蓝大叔和蓝大婶披着衣服打开了院门。
听我说明了来意之后,蓝大叔二话未说,嘱咐蓝大婶和我回家先照顾娘亲,他也匆匆往市集方向走去。
回到了家,我的心奇异地镇定起来。蓝大婶帮我点亮了油灯,我则走到柴房,端来了水,取来了两块毛巾。
将毛巾拧干之后,我把它折叠起来,然后拨开娘
亲汗湿的头发,将冷毛巾盖在娘亲的额头上。
蓝大婶看着我,叹了一口气:“红丫头,别着急,等一下大夫来了,你娘亲就没事了!”
我冲蓝大婶勉强一笑:“大婶,我没事的。”
蓝大婶摸了摸我的手:“乖孩子,你的手太冰了,快上床躺一会儿吧,大婶帮你来拧毛巾。”
我刚想回答蓝大婶没有关系,娘亲开始在床上不安地动起来。
“瑜郎,”娘亲的声音哀哀地:“我记着你的话,一直在家等你。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瑜郎,我没有变,没有、、、变!”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了。
我呆了一呆,娘亲分明是在表述她对她的瑜郎的坚贞不移。可是,我有点怀疑,这个瑜郎,当真是我的爹爹么!印象中,爹爹似乎从未出过远门,而娘亲嘴里透露的,却是一个哀怨的妻子对久未归家的丈夫的誓言。心中七上八下的,尽是猜忌和怀疑。
不管了,娘亲的病要紧。
我甩甩头,将娘亲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换上了另一块毛巾。
接下来的时间里,娘亲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或是喃喃地说着胡话,一直没有醒过来。不过我摸摸她的头,发现她的体温并没有继续升高的现象,心才慢慢镇定下来。
蓝大婶一直也没再说话,她默默地帮我换着毛巾和冷水。
临近天明的时候,蓝大叔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大夫。
风尘仆仆的老大夫一进门,就开始为娘亲诊起脉来。老大夫诊脉的时候神态安详,好一会儿,他才断定娘亲是受了风寒。
我从柜子里取来了笔墨纸砚。
在砚池上放了少许热水之后,我在墨上呵了呵气,然后慢慢地磨起墨来。
老大夫看着我为他展开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乖孩子,你怎么知道用冷水给你娘亲降温的?”老大夫一边思虑着方子,一边问我。
我含含糊糊地回答着:“我看自己平时发烧的时候,娘亲也是这么做的。”
老大夫举起笔,开始在纸上写起方子来:“多亏你先给你娘亲降了温,要不然可麻烦了。”
发烧咳嗽最容易引发肺炎,而肺炎治疗不及时的话可是有生命危险的。这一点常识,在那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几乎是妇孺皆知。
我不是大夫,不会诊病,但是还是知道物理降温的作用。想到自己无意中帮了娘亲,我心下也高兴起来。
好一会儿,老大夫写好了方子,他细心的嘱咐我们按照方子去药铺抓药。
蓝大叔抓着方子,带上一些银两,又匆匆与老大夫离开了。
天已经大亮了,大半夜未眠的我并无任何睡意。得知娘亲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我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娘亲是在中午喝完第二道药的时候醒了过来。
当时我正在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她缓缓地睁开眼,定定地看了我半响,才轻轻唤了一声:“
红红!”
“娘亲!”我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喜极而泣。
娘亲轻轻抚着我。
“娘亲,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可不要吓我了。”我从娘亲的怀里抬起头,低泣着道。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娘亲一直像一棵大树,默默遮蔽着我。昨天晚上,娘亲昏迷的那一段时间,我最担心的便是这棵大树会倒下去。还好,娘亲终于醒过来了!
“傻孩子,”娘亲虚弱地笑道:“娘亲会没事的,娘亲还要等红红长大呢!”
我抹干了脸上的泪,娘亲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我不应该让她伤心,我要好好照顾她,这样她才能快快地恢复健康。
“娘亲,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娘亲摇摇头:“红红,娘亲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重病刚愈的人没有胃口,我可以给娘亲准备一些清淡的东西。
“娘亲,我给你熬一点白米粥,然后再从酸菜坛子弄点酸菜吃怎样?”我建议道。
娘亲温柔地看着我,笑着点点头。
见娘亲想吃东西了,我忙喜滋滋地跑到柴房,准备烧火熬粥。
熬白米粥不能用急火,我引燃了一大块干柴,然后将一些火灰盖在那块干柴上,这样子火既不会很大,又不会熄灭。
锅里的水渐渐沸腾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刚要起身去拿铲子,外面似乎传来了敲门声。待到我凝神去听时,声音又没有了。还没等我转过身子,“嘭嘭”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地响了起来。
谁呀!敲门这么急,莫非有什么急事儿!
我返身将柴火拨小一点儿,然后跑出了院子。
打开门一看,我愣了一愣:院门外的雪地里,几个身着官差服饰的壮年男子头戴雪帽,脚蹬皮靴,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看见了我,他们也是一愣。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络腮胡子过来对我道:“小丫头,家里有大人没有?”
我皱起了眉头,这群人敲门声那么大,似乎来意非善啊。于是我道:“我娘病了,官爷有事就跟我说吧!”
络腮胡子上下打量着我:“跟你说?这么点大的丫头片子?”他的声音充满着怀疑和不屑,他那些同伴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胡子,人家说了有事跟她说,你还不快说!”有人在一旁起哄。
络腮胡子不耐地瞪了那人一眼:“这么冷的天,我们最好快点办完差事,这样也好早点交差。”转过头,他冲另一个人道:“钱四,把那东西拿过来!”
叫钱四的是个瘦瘦干干的年轻人,他从怀内取出一张纸,交给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拿着那张纸,然后蹲下身子对我道:“小丫头,你把这东西交给你娘亲。”
我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不由得呆了。那上面写的是,李家村村头两家住地现征为官用,限两家人于半月之后搬走云云。
大胡子他们已经转身往蓝家走去了,我呆呆地站在雪地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