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细,渐滴做秋声,被风惊碎。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雨滴在梧桐叶上,滴碎了秋声。伴随着声声细雨,是那带了薄寒的秋风。
已经六天了,骧州城的守军击退了后越军队一阵强过一阵的攻击,朝廷的援军却仍然没有到。
经雨后的骧州城,显得更加凄清了。
不过,到了酉时三刻的时候,冷冷清清的街道突然热闹起来了。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临街的房门一扇扇打开了,一顶顶油纸伞在雨中像一朵朵怒放的花儿,聚在一起便成了花海。
油纸伞下,是一群群的百姓。他们手里挽着的,是刚做好的晚餐。而这些晚餐,便是送到城墙上给那些值勤的青壮们吃的。
前两天,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是官家粮仓已无多少存粮了。罗大人下令,由上而下,骧州城所有的士兵包括长官口粮减去三分之一。与此同时,百姓也听到了罗大人的另一个口令,那就是,所有的官兵,不得无故扰民。
想起那些拼死保卫骧州城的官兵们竟然连一口饱饭也吃不上,百姓们心疼了。罗大人既然说了不准扰民,可没说不准送饭给那些官兵们吃啊!于是,像约定好了似的,每到吃饭的时候,大家便会把热腾腾的饭菜亲自送到城墙边来。我们吃不饱没有关系,那些士兵们若是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来打仗呢,这是百姓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群油纸伞的队伍到了城墙边便停下了,早有伙房的士兵上来,接过百姓手中的饭菜。
西城门边的临时医营,此时也有一群百姓拿了饭菜,托门口的士兵递过去。士兵连声说着谢谢,招呼了几个同伴一起将饭菜送进里面。
院子里,早已用油布搭起了简易的篷子。篷子下面,大夫们忙忙碌碌的,仍然在为那些受伤的士兵诊治包扎伤口。
“众位大夫们,你们快过来用餐啦!”端着饭的士兵热情地招呼着。
一个娃娃脸士兵走到一位女孩儿的身边,对她轻轻地:“红蕖姑娘,你舅妈特意炖了鸡汤,说是给你补身子的。”
女孩儿抬起了头,她的头发略有些凌乱,有几缕还飘到了她秀气疲倦的眼睛上。女孩儿抬起手,用手背将头发捋到了脑后。对着娃娃脸士兵,她笑着道:“谢谢你了,丁大哥,把这鸡汤端到房子里去吧。”
房子里的是一些重伤患,女孩儿可能觉得他们比她更加需要滋补。
被称作丁大哥的士兵为难地看着女孩儿,在女孩儿坚定地眼神示意下,他不得不将那碗热腾腾的鸡汤端到里面去了。
站在叫红蕖的女孩儿身边的,另有一个小女孩,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透着机灵可爱。看见姓丁的士兵进了房子,她用肩膀挤了一下那个叫红蕖的女孩儿:“红蕖表姐,我娘对你比对我还要好呢!”
红蕖笑睨了她一眼:“怎么,灵芝,舅妈对我好你吃醋了!”
灵芝嘟起了嘴:“我吃什么醋,我眼下只希望这场仗快点打完,这样我也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都几天没洗澡了,红蕖表姐你闻一下,我身上是不是臭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这对姐妹说话的士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灵芝姑娘,你身上香着呢!”
这么一说,红蕖笑开了,而嘟着嘴的灵芝一时没有忍住,也绽开了笑脸。
“听爹爹说,前日那个在后越军队的饭菜里下药,并且带领众位乡邻逃离后越军营的英雄今日已经退了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灵芝忙完了手头的活儿,一边吃着饭,一边问着红蕖。
红蕖点点头:“是啊,也不知当日的情形是何等激烈壮观呢,只恨我们无缘一见!”
“你们想不想听这其中的缘由。”还是那个士兵接了言。
两个女孩儿一愣,随即忙问其这其中的由来。
原来那个受伤的英雄姓陈,听说他曾是一位将军的后代。将军退隐之后,便住在骧
州城外。罗大人听闻了此事,曾去拜访过这位姓陈的英雄。后来,也不知怎的,后越军队进入骧州城外的时候,他和一众乡民被抓。原本后越那个龙腾将军想拿他们做要挟,当龙将军带着五万兵马去劝降罗大人的时候,却没料想到他在后越那群监管他们的士兵的饭菜里下了药。等到那些士兵中药昏迷之后,他便带着那些乡邻偷偷逃出后越军营。不过,他的行动也惊扰了一批后越士兵,而他在与那些士兵搏斗的时候受了重伤。后来多亏了罗大人派去人马的接应,他们才算是脱了险。也因如此,原本想对骧州城进行猛攻的龙腾将军也临时退了兵。
“真真是一位有胆有识的英雄,红蕖表姐,等一下吃完饭后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看他怎么样?”灵芝感叹完之后,偷偷跟红蕖咬起了耳朵。
红蕖抿嘴一笑,随即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儿吃完饭后,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往后院溜去。
行至一个小房间前时,却有一个士兵守在门口。
看见两个女孩儿,士兵笑着跟她们打招呼:“红蕖姑娘,灵芝姑娘,你们不在前院,怎么上这儿来了?”
两个女孩儿扭捏了一下,终是那个叫红蕖的女孩儿上前道:“这位大哥,舅父遣我们来看看陈英雄怎么样了?”
士兵疑惑地:“夏大夫才刚来过的呀,怎么会、、、”突地,看见两个女孩儿的神情,他释然一笑:“你们是想看一看英雄的模样儿吧。这样吧,这窗户是开着的,你们只在窗外看看便好。”
两个女孩儿兴冲冲地应了一声,走到窗户边往里看去。
只见正对门的小床上,躺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着微弱的烛光,依稀可见床上那人满脸的胡子,却看不见他的形容模样儿。
“罗大人,您来了!”身后传来士兵的惊唤声。
两个女孩儿回过头来,就见那罗大人正往小房而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
风淅淅,雨沥沥。滴滴,是雨打芭蕉声。
当义父带着那个年轻男子走近之时,我才发现,那个男子竟然是大槐。
三年时间不见,义父老了,原本只有两鬓斑白的头发此刻竟已变成了苍白。清瘦的面颊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眸,依旧是那样清隽有神。
看见义父如此模样,一股心酸涌上了我的心头。身旁的灵芝早已跪了下去:“民女灵芝见过城守大人。”灵芝一边说,一边用手悄悄扯着我的衣服。想是她看见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生怕我失礼罢。
“先生,义父!”以往在李家村的时候,人前我一直称他为先生,只有在人后,我才称他为义父。我心内感慨着,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了,然而双腿也跟着灵芝跪了下去。
义父明显地一愣,他疾走几步,快到我面前时,才急切地唤道:“莫非、、、是红红?”
我抬起头,含泪点了点头。
“红红!”义父满脸的惊喜交集:“你却如何在这里?”
我百感交集,这其中缘由,要细说起来恐怕得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于是我道:“义父,济世堂夏老板是我的表舅,眼下,我寄住在他家。”
义父伸手扶了我起来,他身后的大槐也帮着扶起了灵芝。灵芝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时还在迷茫刚才的状况。倒是大槐,虽然是一声不吭,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义父,你是来看陈英雄的吧,他此刻尚未醒来。不过,他的烧已退,想是不久就能醒过来了。”我忙帮着打开了房门。
义父点点头,走入了房间。大槐紧随其后,我眼尖地发现,他脸上满是激动和急切。
“爹。”大槐走到床边的时候,激动地唤道。
爹!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大槐的爹爹!突然间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初见大槐的时候,他曾高唱过这么一首歌“旧酒无兮捧新瓮,老瓦盆边兮笑
呵呵。荷斧斤兮入山林,听山鸟鸣唱兮,闲快活。与妻女兮耕南亩,于日暮兮卧东山,世态人情兮经历多。将往事兮思量过,何必劳累兮争贤愚”。当时我还感慨,教他这首歌的人必定是一个看破红尘,逍遥人间的智者。想不到,我今日竟能见到这位智者了!
我忍不住也进了房间,灵芝见状,也好奇地跟在我的身后。
微弱的烛光下,但见床上之人浓眉高鼻,眉目间与大槐倒有七八成相似。
许是房子里的人太多,扰着了他,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高大的身子便翻了过去,只余那宽厚的背对着我们。
大槐握着他爹爹的手,静静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义父带着我和灵芝悄悄地退出了门外。
暮色已浓,院子里,卷了叶子的芭蕉已经是一片湿润浓郁的墨绿。仰面看着那浅灰色的天和那浅灰色的天空里落下的冰冷雨丝,我的心里是一片怅然。
“红红,你、、、不是在上京城么?”义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义父怎么会知道我在上京城的呢?哦,是了,定然是蓝池将我的消息告诉了他。一想起那个凤眼弯弯的男人,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只是,该怎么跟义父说起,我是被人所害才来的骧州呢。正踌躇着,灵芝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响起。
“她被人所害,几乎没了命,还是我和哥哥无意中将她救起,然后带回了骧州。”灵芝悄悄握住我的手,帮着我解释道。
“被人所害!”义父走到我的面前,满眼的惊讶:“可知是谁人所害?”
我苦笑一声,眼下似乎还不是吐露真相的时候。
义父见我没有回答,倒也没有追问下去。他扶住我的肩膀,满脸的怜惜:“你伤在什么地方,已然痊愈了么?”
灵芝正欲接言,我用眼神制止了她:“无碍,义父,红红已然痊愈,义父休要担心。”
义父看了我一眼,突然,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早一点来见义父就好了,如今,哎、、、”义父的那声叹息中满含着深深的遗憾。
听了义父的那声叹息,我的心突然之间变得慌乱起来,似乎那声叹息里包含着一种不可预知的结果,而那个结果,是我不愿也不敢去面对的。
义父似是有话想要对我说,然而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大人,走吧!”大槐从房间里出来。
义父点点头。
我和灵芝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身后往前院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义父突然对我道:“红红,可愿去云州?”
云州?为什么要去云州!我疑惑地看着义父。
义父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希文此刻正在云州,你可去那里与他会合。”
“义父,我想在医营里帮点忙。”我忙道。
“可是,”义父欲言又止:“骧州眼下正有战乱,你、、、在这里会有危险的。”
我脱口而出:“红红愿与骧州共存亡!”
“傻丫头!”义父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带着大槐走了。
看着义父的背影,突然间我发现,我似乎忘了要义父将我的消息告知蓝池了。
灵芝一直跟着我,待到义父离开之后她才好奇地问我:“红蕖表姐,你是如何认得罗大人并且认了他作义父的,以往怎么没见你提起呢?”
面对着小妮子好奇的眼睛,我笑着将我在李家村如何认识义父,又如何拜认义父的过程讲给了她听。
“听说,李家大掌柜以前也是罗大人的学生,对吗?”灵芝在提到李家大掌柜的时候,声音明显带上了一丝期待。
看来小妮子的确是对大宝有意思了,突然我想起义父之前对我的那个提议,便道:“灵芝,你可愿去云州?”
“云州?”小妮子一愣一愣地。
我莞尔一笑,心下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