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视频定了在海边拍摄。
永州下辖的一个县城临海, 在做旅游开发,要拍摄宣传视频。
金黄沙滩上海风轻柔,穿白色吊带裙的女孩提起裙摆, 浪花拍打着她纤细的小腿, 她回过头笑, 揽过被风吹乱的碎发, 恬静纯美。
“卡!”
余抒停了下来, 忍不住搂紧双臂。
这个天气下水还是有点冷的,她提起裙摆,很快回到岸上。接过厚毛巾, 她弯腰擦干了双腿,披上外套。
秦繁拿了杯奶茶过来:“小抒啊, 之后还有时间吗?唐导对你挺满意的, 要不要续签合同?”
“谢谢秦姐, 我不喝奶茶,”余抒没接奶茶, “续签合同的事情,等我再想想,晚点答复你。”
“好啊,不着急。最近有空吗?”
“嗯,怎么?”
秦繁轻轻叹了口气:“没良心的小东西, 之前是不是你说要请姐姐吃饭啊, 到现在都没兑现呢。”
余抒才想起来:“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最近我太忙了, 秦姐什么时候有空, 我请你吃饭。”
那次她拒绝拍泳装视频,秦繁帮她说话, 后来在别墅拍摄,秦繁给她加了好几个镜头,她当时就笑着说要请秦繁吃饭的。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微信聊吧。”
“哦,行啊。”
秦繁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迟钝的小白兔。要是再不抓紧机会,以后拍完视频,说不定就见不到她了。
最后一个视频拍完,余抒松了口气。
但唐导说了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吃饭,拍摄视频、工作室运营工作人员,还有广告商,余抒也也叫上了。
今天徐之恒没来,余抒警惕心很强,她就坐在角落里,连饭菜也很少吃,只是经不住偶尔有人劝她喝酒,她都不肯。
秦繁想照顾她,但顾不上她,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少说话。
余抒心里紧绷着,好几次拿起手机看时间。
正低着头,她感觉有酒气靠近,抬头看见有人靠了过来,笑着问她:“小余,有男朋友了吗?”
余抒忍住不皱眉,看着这广告商油光满脸的脸,往旁边挪了挪:“有对象。”
“在哪上班啊?”
说话间那人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椅背上,再近一步就要碰到她的肩膀。
余抒收紧手指:“她很好,大学教授。”
“是吗?我怎么都没见过?”
说话间那人又给她倒酒:“看你到现在一杯酒都没喝啊?来来来,喝一杯,没事的。”
余抒木然地说:“我酒精过敏。”
“没事没事,喝一点点!”
“董总,麻烦让一下,服务员上菜,”秦繁见缝插针,说了句话,走过来对余抒说,“小抒,我们有个菜一直没上,你出去帮忙问问。”
余抒立刻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出去餐厅,她站在路边吹了会风,心里却始终闷闷的。
给秦繁发了消息,余抒坐车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天已经黑了,她简单洗漱一下,很快爬上了床。可能是因为在海边吹了风,她喉咙开始发痛,有点感冒的前兆。
安可回来见她蒙在被子里,不放心地问她:“你怎么了,没事吧?”
余抒说没事:“我有点困。”
精神疲惫,但大脑很亢奋,亢奋到使她清醒,躺了两个小时都没睡着。
她干脆放弃逼自己睡觉,打开日历看了看时间。
马上到五一假期了,春天也要到尽头了。
她设置好一个备忘录,放下了手机。
也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半夜又醒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生病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点烫,但不是发烧。
刚才的梦境里,她看见了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子。
梦见程倾带她逛超市,送她去考场。
梦里有人对她说,嫉妒是毒酒,你喝了这杯酒。
可她为什么要嫉妒她?
又…有什么资格嫉妒?
-
第二天,余抒起得很晚。
室友看她昨晚不太舒服,轻手轻脚地走了,一点动静都没让她听到。
暂时拍完视频,少了一件事情,余抒心里轻松了好多。
外面太阳高高挂着,下午她在宿舍看书,晚上决定回家,把夏天的衣服带走。
路上公交堵车,到家时已经八点。
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父母都还没下班,应该都不在家。
可她估计错了,刚从电梯里出来,她就隐约听见一点声音,打开家里的门,客厅里一地狼藉。
余明怀的脸颊被抓出一道血痕,余真头发也散着,两人互相瞪着,不像夫妻,像是仇人。
余抒下意识后退一步,她想走了。
余真一见到余抒,就把她拉过去:“小抒你回来的正好!你爸这个不要脸的还跟我争家产,你看看他这么多年来出轨的证据!”
“我呸,”余明怀扯了一把领带,丝毫不见平日沉稳的精英气质,“你自己天天去跳舞,跟年轻男人勾三搭四,以为我不知道?”
余抒木然地听了半天。
总算听懂了,他们为了分割家产,互相控诉对方出轨,还要对照时间。听起来是要诉讼离婚的,都想让自己站在他们那边说话。
余抒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我没有关系。”
她往房间里走,余真一把拉住她手臂,“你这孩子,怎么就跟你没关系!妈妈告诉你,那次你高考前生病,你给你爸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没接,你猜他去哪了,他陪他的小情人去了!”
“余真你少诬陷我!”
余抒愣住了。
高考前夕她忽然高烧不退,连续几天,医生都说再烧下去人会烧傻的。
那时候只有妈妈在身边,她给爸爸打电话,整夜都是关机。
原来是在陪他的情人。
她那时候只想着,烧傻了高考会考不好了。
会让爸爸妈妈失望的。
余抒挣开母亲的手,目光空洞地走了出去。
“小抒!小抒!”
“你喊什么喊,还嫌邻居没听到?不够丢人吗!”
身后嘈杂声不断,但余抒却像没听到,一步未停。
就这么短短一会,天空飘起了雨。
夏夜的雨跟春天的雨不太一样,来势汹汹。
余抒拿手遮住头顶,快步跑到在公交站台躲雨。
夏风吹过,雨丝都落在她脸颊上,凉凉的。
其实她想淋淋雨,可是心情再不好,她也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不想生病。
就刚刚走了那一段,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公交车一直没到,出租车也没有,手机还剩最后5%的电,网约车也没人司机接单。
余抒想给人打个电话,但不知道打给谁。
发小严悦在国外,室友安可今晚在上课,至于余庭秋,下午余抒看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定位在邻市。
最后,她给程倾打了电话。
拨出那一串数字,她就后悔了,可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她下意识地开口:“程老师…”
她的声音哑哑的,低低的,听起来像生病了。
程倾似乎对别人说了句稍等,过了两秒才问:“你怎么了?”
余抒猜到她在忙,只能说:“没事…”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抱歉…我这边信号不好,挂了。”
余抒很快就挂了电话,握着手机。
她不能因为自己难受,就希望有人能在雨夜赶来找她。
再等一会吧,公交迟早会到的。
但是很快,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程倾打来的。
程倾问:“你怎么了?”
余抒卡住了:“我…我没带伞。下雨了。”
说出这句话,她更后悔了。这是什么理由,下雨的晚上打电话给她,就为了让她给自己送伞吗?
“发个定位给我。”
“嗯?”
“等我过来。”
“好…我手机没电了,先挂了,谢谢你,麻烦了。”
余抒怔怔的,捏着手机。
她仰起头,接了一滴从天上掉下来的水珠。
二十分钟后,有车停下。
车门打开,有人撑着雨伞分开雨幕,清瘦指节握着伞,一步一步走过去,弯下腰,指尖从她沾了水珠的额头上扫过:“淋雨了?”
余抒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仰着头看她。
眼眸湿漉,不知是淋过雨,还是哭过。
发丝也是湿的,发尖一点一点往下滴着水珠。
她木然地点点头,看着那雨伞遮过自己的头顶,留出一小片干燥的空间。
程倾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问她要去哪,直接开车带她去了自己的家。
她拿自己的衣服,让余抒去洗澡。
余抒整个人处于大脑停止运转的状态,接过衣服,茫茫然地走进浴室,过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程倾放下手中的杂志:“过来。”
余抒走过去,发丝上还在滴着水。
程倾拉她到身边坐下,打开吹风:“头稍微低一点。”
暖热的风吹出来,那双手轻轻在她发丝间拨动,陡然吹散了雨夜的寒意。
余抒低下头,指尖捏着睡衣上的带子。
这次来得突然,她穿的程倾日常穿的睡衣,温和绵实的质地,就像它的主人般,这么可靠。
吹风的风暖融融地吹过,身后隐约传来温暖的热度,程倾的手绕到前面来,近乎将她环起来的姿态,动作稍微隔了距离,但她的气息却落在余抒颈侧,一直没离开。
余抒攥紧手指,背也挺直。
她在克制自己,对抗那种往后靠在她怀里的冲动。
终于,吹风停了。
程倾说:“好了,休息吧。”
她又出去了。
余抒也站起来,在门边看到她在厨房里冲了杯热牛奶,又走回来。
程倾回过头,看见她站在门口并不意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揽了下她肩膀进去:“喝杯牛奶。”
是很熟稔的,照顾人的姿态。
余抒接过牛奶,仰头喝掉了,唇角微弯,对程倾说:“谢谢。”
她是真的很会照顾人。
或者说,大概她一向都会照顾人,不止对她。
关了灯躺下,余抒听着窗外的雨声,意识渐渐放空。
就这么睡在程倾的房间里,什么都没做,这让她并不习惯。
她翻身,靠了过去,指尖碰了碰程倾的手腕。
她快要落在程倾腰上的手被一把拉住,程倾也侧过身,伸手就把她揽在怀里,低声说:“不做。”
她的气息温和包容,怀抱温暖,让人靠过去就不想出来。
余抒努力不沉溺其中,往后稍微挪开一点距离,她的声音有些压抑:“程老师…”
程倾抬起手,顺了顺她耳边头发。指尖没离开,碰了碰她冰凉的耳垂:“没开灯。”
余抒愣住。
眼睛酸酸的,涨涨的。
过了许久,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说,没开灯。
今晚肩膀是你的,怀抱是你的。
在黑暗中哭,我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