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追魂狂客

水阁距岸约有二十五丈左右,近阁的两曲桥以内不长莲叶。也就是说,在五丈内,即使有登萍渡水的轻功,也难利用荷叶脱身。即使轻功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也难一跃五丈,落在荷叶上再次跃起,那是不可能的事。

玄狐周豪认为被困水阁的人,绝难利用登萍渡水术脱身,所以极为放心,拉毁了九曲桥,将对方困在水阁,便放心地等候对方饿死再收拾残局,只派人在湖畔守候,任由阁内的人自生灭了。他相信浮泥是天险,只有插翅方能飞渡。

厨中的食物不多,但十二个人只持一两天尚无困难。

由于柏青山需要养息,厅内的人失去了主宰,只好由戚武师派人轮流把守,谨防贼人偷袭,其他的人分配在三间厢房内住宿,等候天明计议如何脱困。

柏青山独自登楼歇息,心潮起伏辗转不能成寝。三月来沿途打听灰衣使者的消息,总算找到知道灰衣使者的人了。可是,这消息却令他震惊,唯一的希望已绝,怎不令他烦躁?

久久,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既然已知希望渺茫,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为何仍然放不开?可知他活下去的欲望仍在。目下已知希望已绝,何必再虐待自己?

他心中一定,不再多想,精神一振,立即开始下楼,动手拆除厅壁的木板。

拆板声惊动了戚武师父子,三人立即动手造了一张前端翘起的丈余见方的滑板,两支板桨来。

“小兄弟,咱们过湖。”他佩上分水刀欣然地叫。

“我也要去。”戚姑娘抢着说。

“不行,你要助令尊照料这里的人,令尊左手不便,一切全仗你,你怎可离开?”他断然拒绝。

滑板放下,四平八稳,他向小戚蛟说:“咱们往相反的方向走,避免被把守桥头的贼人发现了。记住,不动则已,动则不能停下,停可能要往下沉,虽无大碍,到底讨厌。走!”

许大人父女一直在旁观看,许姑娘突然说:“柏恩公,何不将人偷偷渡过彼岸,岂不稳妥些吗?”

一名船夫也恐惧地说:“公子爷,你丢下我们走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好吧,你们都不放心,那就过去好了。其实,在此地比在岸上安全得多,贼人未赶散之前,这里可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戚老伯父女与许夫人母女带了许小弟上来,先渡你们过去。”

分两次将人渡至对岸的果林内,果然不见有人。有老少妇孺需要照顾,不宜再入村内冒险。柏青山改变计划,匆匆领了众人出村南里余,找到了至奔牛镇的小径,略一打量四周,停下说:“诸位已经脱险,在下有事在身,只能送你们到此为止,此至奔牛镇只有三里路,你们可在四更末五更初赶到。许大人可带了李忠赶回常州府,他便是奔牛五丑为非作歹的证人,立即雇船下航明早便可派人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捕五丑法办,替地方除害,告辞了。”

小戚蛟噘起小嘴,不满地说道:“柏叔,怎么不去杀贼了?”

他呵呵笑道:“有老少需要保护,脱险最为迫切,你怎么小小年纪便嗜杀成性?要不得。”

许大人与戚武师感激万分地向他道谢,他客气一番,带了三名船夫匆匆走了。

回到藏舟处,他带了辟邪剑,嘱船夫将船驶至奔牛镇码头相候,没说出自己的行踪,悄然走了。

周家悄然无声,真的拼命三郎与八水寇已经送走,金牛台两丑也离开了,仅镇东郑乾郑坤兄弟仍留在村中住宿,全村静悄悄,似乎鬼影俱无。

一条黑影出现在先前宴客的大厅,厅中两盏长明灯发出黯淡的光芒。

这人是去而复返的柏青山,推开西厢门踏入院子,看到廊下站着一个黑影,正讶然向他这位不速之客注视。

“什么人?”黑影问。

他向前接近,信口答:“是我,追魂客芮嵩,是不是安顿在西厢?”

“你要找追魂客?他住在西首第一座客室内。”

“谢谢。”他沿走廊向客室走。

黑影在他行将错而过的瞬间,突然伸手点向他的章门穴,出手迅疾绝伦,不是庸手。

他早有提防,反手一拨,扭身就是一腿疾飞,“噗”一声响,踢中黑影的左胯。

“哎……”黑影惊叫一声,倒退八尺。

他如影附形地跟进,一掌劈出。

黑影仰面便倒,向侧急滚狂叫道:“有贼!”

他跟到一脚踏住黑影的小腹,抓住对方的脉门一扭,冷笑道:“你叫吧,在下正要找人问话呢。说!姓芮的到底在何处住宿?”

“哎唷!他……他在内……间二进院的……的秘室中安歇。”

“你是谁?”

“在……在下姓辛,在……在此地作……作客。”

这时,后侧门大开,刀光闪闪,抢人四名庄丁拔刀一拥而上,有人大叫道:“贼在此地,快来。”

他已经恢复本来面目,谁也不知道他是先前冒充拼命三郎的人。四名庄丁涌到,两把单刀到得最快,一上一下凶猛地劈来。

“铮铮”两声暴响,两把单刀飞出三丈开外,人影一闪,他身形似电,出廊升上瓦面,像轻烟般消失在夜空中。

“贼到二进院去了。”姓辛的躺在地下狂叫。

院子宽广约十余丈,铺以大方砖,摆设了一些花盆,他毫无顾忌地向下跳,黑影中闪出三名黑衣人,劈面拦住,迎面的黑影一抖手中的红缨枪,大喝道:“什么人大胆,竟敢到周家来撒野呢?我神枪周孝德等着你。”

“我,山东柏青山。叫追魂客出来说话,有事商量。”

“你与芮兄有何过节?”

“并无过节!”

“呸!你夤夜入侵,还说并无过节,拿下你再说,看枪!”

枪花一涌,劈胸点到,先一招“灵蛇出洞”,第二枪便是狠招“猛虎摇头”,枪法凶狠硬朗赫然名家身手。

青山不理会第一枪,枪怕摇头棍怕点,第二招方是狠着,他看准枪势,剑闪电似的轻轻一搭枪尖,人亦快速绝伦地抢入,顺势推剑,抢得了中宫。

“老二退!危险!”另一名黑衣人看出危机,大叫着急冲而上。

可是已晚了一步,“唰”一声响,老二持枪的左手断了四个指头,拖枪暴退丈外,危极险极了。

接着是一声暴响,抢救的单刀脱手而飞,人影倏止,喝声似沉雷:“谁敢上?叫主人出来答话。”

他的剑尖点在对方的胸口,那位仁兄吓僵了。

院门悄悄然而开,一名黑影悄然从后面扑上,剑出“白虹经天”,偷袭他的脑后玉枕要害。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在剑尖及体前一刹那,向侧一闪。

剑止不住势,向前刺出,人亦来不及止步,仍向前挺进。

他的剑影一闪,风雷声乍起,扭身拂剑,喝道:“姓周的,你找死?”

从背后偷袭的人是玄狐周豪,一剑转向几乎刺中同伴,只感到鼻尖一凉,有**流下,剑气扑面生寒,骇然止步伸手一摸,糟了!鼻尖不见啦。

“哎……”玄狐狂叫,扭头便跑。

人影乍现,柏青山拦住了他,喝道:“姓周的,站住!叫追魂客出来,万事皆休。”

玄狐心胆俱寒,剑尖就抵在咽喉上,令浑身的肌肉皆在发僵,不站住不行,双手张开,无助地站在原地,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问:“咱们无……无冤无仇……”

“就因为咱们无冤无仇,所以在下不曾要你的命。”他冷然答。

四周到了不少庄丁,火把通明。

玄狐周豪脸无人色,恐惧地说:“柏兄,有话好说……”

“在下不找你,找追魂客。”

“他……他不在……”

“啪啪!”剑芒疾闪,青山用剑在对方颊上拍了两个耳光,冷笑道:“他在你的秘室中安顿你敢睁着眼睛说谎?”

“这……”

“你说不说?”

一位少女排众而出,粉面铁青奔近说:“放了家父,贱妾有话说。”

青山撤回剑,笑道:“不必,没有什么可说的,柏某只希望与追魂客当面谈谈,与你们无干,你玄狐周豪显然也不是什么讲义气够朋友的人,居然替追魂客挡灾,岂不可怪?”

少女突然挡在玄狐身前,急叫道:“爹,快退!”

玄狐似乎不在意爱女的死活,应声飞退丈外,脱出了危境。

柏青山以为玄狐父女连心,岂会自行脱身置爱女于不顾?因此未免大意了些,被玄狐摆脱了控制。他刚举步垂剑追出,少女已迎面截住,酥胸恰好挡在剑尖前,高耸的酥胸无畏地面对剑尖叫道:“上门欺人,你算什么英雄人物?如果你够英雄,杀我好了。”

青山的剑徐徐撤回,笑道:“玄狐居然有一个好女儿,难得,快叫追魂客出来,在下不为己甚。”

“你如果真无恶意,当然可以见他请教,你找他有何要事?”

“向他打听消息,问一个人的下落。”

“不是找他寻仇报复?”

“不是。”

“好,柏爷请至大厅小坐,家父即派人去请芮爷来,芮爷在敝村作客,他是家父的贵宾,目下确在贵宾室安顿。”

“请带在下至贵宾室走走。”

少女沉吟难决,远处的玄狐高叫道:“丫头,贵宾室岂是外人可以乱闯的?叫他到大厅等候吧。”

青山大怒,踏进一步左手一伸,便扣住了少女的的右肩井。

“哎……”少女惊叫,身形一软,便屈膝跪倒。

庄丁们大骇,呐喊一声,四面齐出。

郑乾兄弟在西南角,急叫道:“快退,投鼠忌器。”

玄狐却冷哼一声,喝道:“上!乱刀分了这小子的尸。”

青山怒激如焚,怒吼道:“虎毒不食几,你这厮真是狼心狗肺,你的女儿救了你,你却忍心将你的女儿置之死地,哼!今天在下必定杀你。”

说完,一把挟起少女,大踏步向玄狐走去。

两名庄丁劈面拦住,两把单刀一左一右,狂风似的卷到,刀光乍闪。

剑影倏张,“铮铮”两声暴响,两庄丁的胸前,各挨了不轻不重的剑,刀也飞走了,骇然飞退丈外,有一个失足倒地狂叫出声。

凶猛霸道的雷霆一击,把所有的人皆镇住了。

玄狐大骇,扭头便跑。

青山从侧方超越,一闪而过,拦住去路大喝道:“老狐狸,接着!”

人影压到,“嘭”一声闷响,少女被青山抛出,撞中刹不住脚的玄狐,两人倒地跌成一团,狼狈万分。

青山不等玄狐爬起,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剑尖点在对方的咽喉上缓缓下迫,切齿厉声道:“你这可恶的地痞恶棍,不杀你此恨难消。”

“饶命……”玄狐狂叫,脸无人色。

少女不等身躯站直,膝行而前,一手抓住剑身,叩首尖叫道:“柏爷,饶……饶命,饶了我爹爹,求求你,求……”

她哭叫着,声泪俱下。青山颓然长叹,自语道:“江南的灵气,皆钟灵于姑娘们身上了,先后三位姑娘,皆不让须眉。”

“起来。”他向少女叫,缓缓撤剑。

“柏爷大恩。”少女再叩首叫。

“去叫追魂客前来。”

“芮爷已经走了。”一名庄丁高叫。

“谁知道他的去向?”他问。

“他曾经表示要去投奔太湖的五湖之蛟冷文蛟。”

“走了多久?”

“不久之前,他看风色不对便走了。”

青山一脚将玄狐踢得滚了两匝,冷笑道:“在下本该宰了你这无情无义的猪狗,念在你的女儿一番孝心,饶你的狗命,哼!多行不义,你的报应快临头了。”

说完,他向东西的院墙举步,庄丁们纷纷让路,不敢阻拦,他到了墙下扭头道:“大姑娘,你过来。”

少女应声走近,欠身问:“请问柏爷有何吩咐?”

“令尊多行不义,眼看要大祸临头,能走,你就快走吧!以免玉石俱焚,愿上苍保佑你。”他神色肃穆地说完,突然凌空上升,飘出墙外一闪不见。

奔牛镇码头静悄悄,他找到了自己的船,船夫正等得心焦。上得船来,他急问:“看到许大人他们么?”

“他们弄到一艘快船,已走了半个时辰了。”船夫答。

“公子爷是否打算马上就走?”另一名船夫惶然地问,口气仍有余悸,希望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天亮再走。”他卸下剑泰然地说。

“这……”

“怕什么?一切有我呢。”

“不久前有一个人在码头抢了一艘小快船,也向下走了。这里是非甚多……”

“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太黑,看不清,一上船便亮剑,要打要杀迫着船家开船。”

他心中一动,说:“快追,追上了,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个船夫不再叫苦,立即启程。

拂晓时分,到了常州城下,水军正由同知大人率领,三十艘快舟航向奔牛镇,陆路的乡勇已先一步出发,由许推官亲自领军。

他不理会奔牛镇的风波,向下急赶那艘神秘的小舟,巳牌末,到了与无锡交界的白杨村,终于赶上了,那艘小舟泊靠在西北两里地,舟上不见有人,他登舟查看,看到了血迹。

“船夫们都被杀死推入河中了。”他恨声说。

背起了行囊,给了船家三百两银子,打发船家自回镇江,便进入白杨村打听消息,希望得到那位神秘客的下落。

他失望了,对方既然杀光船夫灭口,岂会在村中留下形迹。村南有一条小径,南下安阳山,直达太湖湖滨。

“恶贼定是从此地走太湖了。”他想。

他沿小径南下,沿途村落星罗棋布,一问之下,果然不久前有一个带了包裹佩了剑的人,往南走了。一问那人的相貌,果然是追魂客芮嵩,不由大喜过望,脚下一紧,洒开大步急赶。

追魂客做梦也没料到后面有人追踪,并未隐起行踪,大步泰然赶路。近午时分,安阳山在望。

安阳山是无锡与武进交界之地,东至无锡五十一里。山东北是安阳乡,有一座小小的村落,只有五六十户人家。

追魂客熟悉这一带地势,入村径奔村南的一座大宅院,上前叩门。

村中的民宅大白天不至于关上大门睡大头觉,但这一座大宅院确是院门关得紧紧地,敲了半天门,方有一名老苍头出来开门。

老苍头白发如银,老态龙钟。拉开院门,用一双老花眼不住打量来人,用有气无力的嗓音问道:“谁呀?有事么?”

追魂客呵呵一笑,抱拳一礼道:“左老,还记碍晚辈芮嵩么?”

左老老眼一亮,低笑道:“原来是芮老弟,请进请进,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途径贵地,呵呵,打抽丰来了,查兄在家么?”他一面进入一面问。

左老掩上门加上门闩,并肩往里走,摇头道:“不在,上山去了。”

“哦!真不巧,何时可以回来?”

“不知道,是否能回来,很难说。”左老心情沉重地说。

“咦!左老话中之意,晚辈听不懂呢。”

“龙湫池来了一个难缠人物,招来了一场是非。”

“什么人?”

“满天星上方贼秃。”

“咦!那凶僧竟在此地现身?”

“不错,正是他,他来了已近一个月,赶走了龙神庙的香火道人,要改建一座禅寺在此安身立命,听说他带来了五名助手,限令查老弟在一月之中,迁离此地不许回来,要鸠占鹊巢哩。”

“一山是不容二虎的,这凶僧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查兄的艺业,比他差远了,斗他不赢的。”

“因此,查老弟传柬召请朋友前来助拳,预定今天与凶僧理论,他们已经上山了,吉凶难卜,所以也可能不再回来了。”

“好,晚辈也上山看看。”

“老弟,应该的,你们曾经是朋友,急难相扶持,现在上去还来得及,老朽如不是功力已失去,不然也早已前往助查老弟一臂之力了。”

“晚辈这就走。”他放下包裹说,又加上一句:“来了些什么人?”

“江阴三奇、茅山二圣、独掌擎天、与太湖冷寨主派来的双龙那氏兄弟。”

追魂客呵呵一笑,欣然地说:“凶僧这次栽定了,有这许多江湖名人出面助拳,查兄可稳操胜算。”

“也不见得,谁知道凶僧又请来了些什么扎手人物?老弟如果也前往助拳,查老弟将多一分胜算。”

“那是当然,朋友有急难而畏缩不前,要朋友何用?”他拍着胸膛,豪气飞扬地说,放下包裹又道:“晚辈不进去了,请代保管包裹,晚辈即赶往龙湫。”

左老阴阴一笑,说:“芮老弟,你来得很巧,老朽认为,明里相助,不如暗中下手来得有利些,以老弟的霸道暗器追魂针偷袭,无往而不利。”

“这个……晚辈见机行事便了。”

追魂客重出院门,向安阳山匆匆走了。

左老目送他的身影出村,得意地笑道:“有这位工于心计的诡诈主儿相助,贼秃驴可就死定了。”

正待转身入内,突见北面不远处一位英俊的佩剑青年人,正向一名村民打交道,村民正不住向这一面指手划脚。

“咦!又来了一位助拳的了。”左老自言自语,站在门外相候。

青年人谢过村民大踏步而来,相距数丈外便含笑招呼:“老伯,芮兄已到了吧?”

左老这位老江湖,居然上了大当,笑道:“刚走,到龙湫池相助查老弟去了。”

“咦!他怎么又走了?”青年人讶然问。

“查老弟有困难,他赶去相助,刚走不久。小兄弟……你贵姓?”

“他有话留下么?”青年人急问。

“没有,你……”

“龙湫池在什么地方?”

“就在安阳山,芮老弟出村不足一里,赶两步……”

“谢谢你,老伯。”青年人含笑说,抱拳一礼,大踏步走了。

村外直至远处的安阳山麓,皆是已收获了的稻田,远望一无遮掩,视界可及五六里外。

一出村栅门,便看到了快步急赶的追魂客,脚下甚快,相距约有两里外。

青年人反而不急了,远远地跟踪。

龙湫池是一座十余亩大小的水潭,水势颇为壮观,向下形成一条小溪,流至山下成了稻田的不竭水源,灌溉上千顷田地。池旁,有一座小小的龙神庙,除非是天旱前来求雨,不然这座庙整年没有半个香客上门,香火冷落,破败不堪。

半年前,有一位年约半百的和尚云游至此,发下洪誓大愿,要在此兴建一座像样的寺院,便四出化缘,近来方带了五位僧侣,在庙旁建了一座草房,筹办施工事宜,即将募集工人兴工造寺的。

可是,安阳村的首富查襄查大爷不肯,提出严重警告,限令和尚们离境,不然将以武力对付。村民当然不知其中的内情,愚夫愚妇拜神也拜佛,才懒得多管闲事。但在查大爷的鼓励下,确也给和尚们带来了不少纷扰。

庙旁的空地中,十余名工人躲在一旁的树林中静观变化。北面,六名僧侣席地而坐,冷然注视南面的十余名江湖高手,等候来人开口。

南面的乱石草坪中,十四名骠悍的爷字辈人物,也冷然抱肘而立,盯视着孤立无援的六名和尚,虎视眈眈。

为首的是个脸色苍白,三角眼阴森可怖的中年人,穿一身墨绿劲装,衬得脸色更为阴森。腰带上佩了一柄判官笔,笔柄的宝石闪闪生光。

“和尚们,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为首的一名僧人年约半百,头大腰粗,满脸大麻子,怪眼厉光闪闪,袈裟一抖,怪眼彪圆,支禅杖站起,冷冷地道:“姓查的,你少废话,佛爷已经决定了,就在此地建山门。”

“那么,咱们没有什么可说了。”

“不错,佛爷决定了的事,从无更改,你住你的安阳村,佛爷住的是安阳山,你坐地分赃,我暗中做买卖,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没有利害冲突,哼!要赶佛爷走,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不配。你阴阳判查襄,不客气地说,江湖上还轮不到你称名号。”

“你看看在下这几位朋友,是否也配赶你走路?”查襄阴森森地问。

“哼!一群鼠辈而已,在江南你们只算是二流人物,我满天星上方禅师还没听说过你们是啥玩意呢,你们听清了,我上方在此建山门,人不犯我不犯人,算起来你们还是地主,佛爷希望以至诚商请诸位为本寺的护法檀樾,相信咱们皆能和平相处。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鱼帮水水帮鱼,咱们没有不能和平共存的理由。”

阴阳判重重地哼了一声,怒声道:“不行,一山不容二虎。”

“正相反,你狼我狈,咱们相倚图存。”

“哼!你在大河北岸做得太过,惹起了白道群雄的公愤,无处容身,跑到咱们江南建窟,少不了会替咱们招灾惹祸,容你不得。”

满天星上方和尚一顿禅杖,厉声道:“好小子,你听清楚了,上方禅寺必须在今天兴工,谁也阻止不了。”

“贼秃驴,你非滚蛋不可。”

“佛爷给你们片刻工夫撤走。”

“查某给你十声数送行。”

另五名和尚挺身而起,其中一僧怪笑道:“上方法兄,你这种涵养工夫,委实令贫僧不敢领教,说了这许多废话,到头来反而被人轻视得限数滚蛋。哈哈!不必再和他们讲仁论义了,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们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他们好了。”

“一!”查襄怒叫。

满天星怪眼连翻,狞笑着问:“红云道友,咱们一来,就把地主们给宰了,江湖同道们会不会说闲话?”

“二!”

“哈哈!弱肉强食,强存弱亡,咱们已经尽量容忍,错不在我们,江湖同道自己的事也管不完,谁还来管别人的闲事?这年头好人难做,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要怕人说闲话,咱们早就活不下去啦!”红云和尚口沫横飞地说。

“三!四!五……”

剑拔弩张,主客双方皆屏息以待,这两起黑道巨擘,火并已成定局。

满天星上方和尚说对方是江南二流人物,自然有点自抬身价之嫌,其实,在场的人中,十四名高手皆是大江南北的知名凶枭。以阴阳判查襄来说,在南京、浙江两地,他阴阳判的名号,足以令黑白道群悚然而惊。茅山二圣是玄门弟子中的两名恶道,在江湖颇负时誉。江阴三奇既称为奇,自有他们成名的本钱。那独掌擎天的名号够狂,如果没有真才实学,早就被人埋葬了他的名号了。

唯一名不见经传,江湖明友少闻的人,只有太湖水寨派来的那氏兄弟,姓得怪,人也怪,江湖朋友从未听人说及那氏双雄其人其事,算是江湖无名之辈。

“六!七!八……”阴阳判仍在叫数。

一名僧人方便铲一抡,大踏步而出,狂笑道:“哪一位上前送死?我风雷僧慈悲他,超度他归西。”

“道友,等他叫完十再大开杀戒并未为晚。”上方和尚含笑叫。

“九……”

一名左颊有一块指大胎记,而额上没有戒疤的带发头陀,赤手空拳徐徐上前,半闭着眼低着头,数着念珠说:“阿弥陀佛!贫僧打发他们走吧,吉时将届,该动工了。”

“十!”查襄的叫数声如雷震,十数已尽。

一名大汉横刀奔出,大叫道:“笨鸟儿先飞,在下砍下这秃驴的驴头。”

头陀继续向前走,视若未见,手仍数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

数至第九颗珠,也念了九声佛号,大汉已经近身,一声怒吼,刀光一闪,来一招狠招“力劈华山”,人刀俱进。

“噗”一声响,一刀砍在和尚的左肩颈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和尚沉如未觉,徐徐向前闯。

钢刀被震得向上飞,把大汉的身躯带退了三步,大汉吃了一惊,然后大吼一声,一招“青龙入海”,猛扎和尚的下阴要害,双手送刀用了全力。

“克”一声脆响,钢刀齐锷而折。

大汉大骇,止住冲势,扭头便跑。

晚了,和尚手一伸,便抓住了大汉的左肩,笑道:“留下脑袋,阁下。”

大汉心胆俱裂,右肘凶狠地后攻。

和尚的右手,已抓往了大汉的后颈,像是老鹰抓小鸡,根本不理会对方的肘骨。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腿一软身形下挫。

和尚双手齐动,奋力一扭一拉,有骨折声传来,口中在叫:“我佛慈悲!”

阴阳判见同伴被擒遇险,大吃一惊,急撤出判官笔,飞跃而上道:“接招!”

笔幻化一道光弧,飞射而至。

和尚一声狂笑,硬生生扭断了大汉的脖子,鲜血激射中,将人头掷出喊叫道:“呸!你也配来出招?”

“喳”一声响,阴阳判的判官笔,不偏不倚刺入掷来的头颅,穿在笔上眉眼仍在动,动魄惊心。

群雄大骇,脸色大变。

阴阳判手一带,火速止步,人头脱笔飞出五丈开外,只感到心向下沉,浑身发冷,站在那儿毛骨悚然发僵。

和尚在他身前八尺止步,狞笑道:“贫僧只用真本事硬工夫接你的招,你就上吧,前三招是你的,你最好不要下流得向下阴出手,贫僧的罩门不在下阴。”

两名老道双双抢出,叫道:“查施主,退!茅山双圣与这凶僧一决雌雄。”

和尚桀桀狂笑,点手叫道:“你两个杂毛只练了两成火候的罡气,不济事,一起上好了,贫僧来者不拒,而且多多益善。”

四人一分,即将动手,生死一拼。

人影来势如电,喝声如雷:“查兄,不可无礼,快退!”

老道扭头不悦地叫:“你胡叫些什么?无礼已极。”

阴阳判眼前一亮,叫道:“是追魂客芮兄么?来得好,快用破内家气功的追魂针,助兄弟一臂之力。”

来人是追魂客芮嵩,往中间一插,苦笑道:“查兄,你知道这位前辈的名号么?”

“前辈,这位头陀……”

“他不是头陀,而是假和尚。”

“他……”

“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名震宇内的宇内三凶之一。”

“哎呀!他……他是……”

“毒手瘟神耿朝宗耿前辈。”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宇内三凶的毒手瘟神,可说是白道群豪闻名丧胆的人物,当年在四川峨嵋山,一口气杀了峨嵋二十六名高手门人。在湖广武昌,三天中杀了围攻他的六十四名武林高手,这人心狠手辣,杀人采花抢劫无所不为,血案如山,白道群雄简直恨透了他,可是却又无奈他何,凭他瘟神的名号,足以吓破江湖朋友的虎胆。

阴阳判脸色泛青,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退了两步,冷汗开始沁出,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叫:“我……我的天!我……”

“天在你头上,天管不了贫僧的事,你上吧。”毒手瘟神怪笑着说。

茅山双圣徐徐后退,脸色也变了。

“你两人别走。”毒手瘟神招手叫。

追魂客上前行礼,笑道:“耿前辈,别来无恙。”

“好说好说,好好地,耿某无病无痛,活得顶写意。小老弟,你是来助拳的?”毒手瘟神笑问。

“不,晚辈途径此地,顺便探望查兄的,没想到查兄有眼不识泰山……”

“呵呵!你不知道你这位查兄有多狂呢。”

“大人不记小人过,前辈海量。俗语说,不知不罪……”

毒手瘟神摇摇头,沉下脸说:“你这位查兄,以十声数限令咱们滚蛋。哼!我毒手瘟神可没有如此容人的海量,任谁也受不了这种侮辱。”

“查兄一时糊涂,前辈务请高抬贵手,晚辈要他向前辈陪礼,如何?”

阴阳判不等招呼,赶忙上前行礼,悚然地说:“晚辈如果知道是前辈的大驾光临,天胆也不敢无礼,请前辈恕罪……”

“哼!不赶咱们走了?”

“前辈请放心,晚辈……”

“贫僧有两件事……”

“前辈请指示,二十件也不算多。”

“其一,上方禅寺你负责督工。其二,你是上方禅寺的护法檀樾。”

护法檀樾,当然得乖乖敬奉香火钱,督工,便成为奴才了。阴阳判怎敢不遵?服服帖帖地说道:“弟子敢不遵命?大师但请放心。”

满天星上方和尚笑吟吟地走近,笑道:“呵呵!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自己人,今天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来日方长,贫僧在贵地安山门,和平相处有福同享,希望诸位开诚合作,请至庙中一叙,请!”

不远处树林中踱出一个人影,缓步而来笑道:“打扰诸位清兴,恕罪恕罪。”

众人一怔,不知来人是哪一方的朋友。

追魂客却脸色大变,悚然后退。

毒手瘟神见多识广,一把拉住追魂客说:“小兄弟,挺起胸膛,一切有我。”

“芮兄,怎么回事?”阴阳判急问。

追魂客硬着头皮说:“这家伙叫柏青山,在吕城镇插手管兄弟的事,追踪至奔牛镇,兄弟不知他为何而来,他指名要见我……”

柏青山已经走近,接口道:“你阁下在吕城镇行凶,用追魂针伤人,但在下不想追究你的事,只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他太年轻,说话却带有狂味,一旁的独掌擎天首先不耐,大喝道:“走开!你如果来寻仇,那你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快滚。”

青山瞥了对方一眼,不加理会,仍向前走。

独掌擎天大怒,一声虎吼,一掌向他的胸口拍去,掌力如泉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青山早有准备,在高手环伺下,如不挫对方的锐气,一切免谈。

他身形一扭,闪开正面,拂云手闪电似的拂出,“噗”一声正中对方的手肘,欺身贴上,一把便扣住了对方的右肩肋,大拇指直抵腋窝攒心要穴,笑道:“老兄,你的掌力利害,可惜慢了些。”

一招便将人制住,把其他的人吓了一大跳。

追魂客心中一懔,叫道:“住手!冲在下来。”

“好,冲你来,你所使用的毒针,确是霸道。用毒的人,彼此当知同道的底细,请教,你是不是灰衣使者的门人?你可知道他的行踪么?”

“在下与灰衣使者毫无渊源,灰衣使者已身死大庚岭梅山。”

为了证实戚武师所说有关灰衣使者的消息,柏青山追踪追魂客问下落,所得的答复与戚武师所说的消息相同,他只好死这条心。

希望确知已绝,他反而心中一宽,笑道:“谢谢你,老兄。阁下最好不要再使用毒物,不然下次柏某定不饶你。”说完,将独掌擎天向前一推,徐徐后退。

上方和尚一声狂笑,亮声叫道:“朋友,你的胆识可说超人一等,胆量也值得骄傲,你心目中还有咱们这些人?不交代清楚,你能说走就走么?”

他耸耸肩,笑道:“事办完了,怎能不走?”

“贫僧留客。”

“在下敬谢。”青山泰然地说,扭头便走。

“别客气,你就留下啦!”上方和尚豪气飞扬地叫,人化轻烟,疾射而至,禅杖一晃,“泰山压顶”兜头便砸,完全以目中无人的狂态出狂招,似乎想一杖将对方打成肉泥,以便在阴阳判那群人的面前示威。

长兵刃以远攻为主,被人近身就威力大灭,柏青山身形倏动,不进不退,像是鬼魅幻形,从杖侧方倒撞入和尚怀中,出其不意冒险地雷霆一击,“噗”一声一肘顶在和尚的心口上,一声长笑,将和尚从顶门摔飞丈外。

“嘭”一声大震,和尚跌了个四脚朝天,禅杖抛出五丈外去了,似乎五胆六腑皆被掼散,脸色灰败,冷汗如雨,艰难地挣扎着要翻身站起。

变化太快,谁也来不及援手。

旁观的人惊出一身冷汗,目定口呆。

毒手瘟神脸色一变,讶然叫道:“咦!你小子用村夫打法,居然侥幸成功了?”

青山转身回到原处,笑道:“你不服气,是不是?”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毒手瘟神厉声问。

“在下已来了许久,你不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毒手瘟神么?”

“你知道老夫的名字,仍敢如此无礼?”

“在下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

“好家伙,你在存心找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呵呵!在下当然会死的,但找死却又未必。”

毒手瘟神只气得胸部快要爆炸,但神色仍然沉着,叉手不住抓握,沉声道:“老夫要好好剐你,剜出你的心肝来下酒,要问问你的师门出身,日后再找你的师门,问问你那些尊长,为何调教出你这种狂妄之徒。”

声落,一步一顿地向前迫进。

青山也向前相迎,笑道:“在下极少下重手杀人,但今天恐怕要开杀戒了。你既称为宇内三凶杀了你不算罪过。你死了,天下虽不见得太平些,至少不比现在更坏。哦!在下几乎忘了,你绰号称毒手瘟神,自然也会用毒了,但不知你用的毒,有没有灰衣使者高明?唔!

我看你靠不住,灰衣使者号称天下第一毒王,你算得了什么?”

“哼!老夫用毒虽没有灰衣使者高明,老夫承认比我渊源深。但天下间剧毒甚多,者夫的化血毒手的剧毒,仍然是宇内无双的毒中极品。天下间能解化血毒手剧毒的人,只有两个人。”

“你是吹牛吧?”

“信不信由你。”

“有第三个人么?”

“有,那第三个人就是老夫自己。”

“那第一个人当然是灰衣使者罗?”

“不错,是他,他已是枉死城中的孤鬼,对老夫已不构成威胁了。”

“但仍有第二个人。”

“哈哈!那药王百里彦,目下双膝被刖,囚禁在洞庭西山,被迫做五湖之蛟的贼医士,他这釜底游魂再也救不了人了。如果你被老夫抓中,只要抓破你半分皮,一刻时辰之内,你体内的血全成为水啦!”

青山心中狂喜,忖道:“我怎么这么笨?只知毒王可以治毒,怎没想到药王也可以治毒呢?太湖近在眼前,我何不去找他试试运气?”

他冷静地一笑,道:“原来你的手爪有鬼,只消不被你抓伤皮肉,便不怕剧毒入侵了。”

“但由不得你,小子。”

“那么,在下不与你近身相搏。”

“也由不得你,你小子死定了。”

“在下与你斗剑。”他拔出辟邪剑说。

“老夫一照面,便可将你的剑夺来。”

“那你就试试好了。”

毒手瘟神一声怪叫,突然疾冲而上,左手一晃,诱青山出剑。

辟邪剑外表不起眼,既轻又细,且未开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杀人的宝剑,但却是千真万确的神刃,以内力卸剑,内力增一分,威力增十分,劲道足便可绝壁穿铜,断金切玉无坚不摧,但控制住劲道,便毫无异处,毒手瘟神小看了这把剑,终于在阴沟里翻船,抱憾终身。

青山向左飘退,笑道:“剑可不能被你抓到,刚才那位仁兄便是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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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毫无机会了。”毒手瘟神怪叫,跟踪而至,五指如钩抓向胸口,根本没将剑放在眼里,捷逾电闪,迫青山出剑封架,以便抓剑夺剑卖弄金钟罩与铁爪功。

青山果然被快速的身法迫得逃闪不及,不得不百忙中一剑急封自保。

“来得好。”毒手温神怪叫,反手便抓。

岂知剑虹一闪,青山长笑震耳,身形侧射两丈,收剑入鞘说:“你该走了,饶你一死。”

半只手掌飞出丈外,跌落草中仍不住颤动。

毒手瘟神的左手掌断了一半,只剩下一半手掌与一根大拇指,右手紧扣住左手的脉门,浑身在战抖,怪眼似要突出眶外,身躯一阵急晃,切齿叫道:“姓柏的,老夫只要有一口气在,誓必杀你。”

“恐怕你再也没有机会了,至少今天你已无再斗的勇气啦!”

“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好,柏某在江湖候驾。”

“三月后此地相见,你敢不敢来。”

青山脸一沉,冷笑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亏你还是个老江湖,简直像个不知人事的黄口小儿。”

“此话怎讲?”

“武林人行道江湖,像是风前之烛,无时无刻凶险随之,谁知道烛火何时熄灭?凡是要提出订期后会的,都是门外汉外行话,你要报断掌之仇,尽可到江湖上找柏某,你凭什么要订期后会?你名列宇内三凶,算是江湖上顶尖人物,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如不是无知,便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要脸的江湖混球。”

“你……”

“你走不走?”

“咱们……”

“你再不走,在下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好吧,柏某成全你。”他冷冷地说完,手紧按着剑把。

毒手瘟神一咬牙,扭头便走。

群豪悚然而惊,斗志全消,谁也不敢出声,噤若寒蝉。

青山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喝道:“唉!你们都不是好东,安阳山是干净土,谁也不许沾污这块地方,限你们立即离境,谁不愿意站出来说话。”

群豪悚然后撤,徐徐退走。

“下山。”他大喝。

赶走了群豪,他遣散那些工人,方返回树林,拾回自己的包裹背上。

龙神庙中踱出一名香火老道,白发苍苍,老态龙钟,高叫道:“柏壮士请留步。”

他举步走近,抱拳施礼含笑道,“老伯有何见教。”

香火道人左腿有点不便,谁下笑问道:“壮士向他们打听灰衣使者,不知有何贵干?”

青山开始正式打量这位老庙祝,心中生疑,这位老人看年纪,已在八九十之间了,一头白发乱七八糟任意披散,满脸皱纹,肌色灰中泛苍,有一双无神的三角眼,和干疮的嘴唇,留了白短须,左鬓角有一块老刀疤。穿的破青袍已泛灰色,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掩鼻的霉臭气息,已是快进棺材的人了。

“这老儿为何提起灰衣使者?”他心中自语。

但他口中却泰然笑道:“小可希望见见这位举世无匹的毒王,如此而已,老伯大概早年也是江湖人,是否知道……”

“老朽是龙神庙的庙祝。”

“哦!老伯还是主人呢。”

“壮士与灰衣使者有亲?”

“无亲无故……”

“哦!那么,是寻仇的了,老朽曾听他们说起这个人,据说是被……被一个和尚打死的。”

“小可也听说过此事,但在未证实之前,小可不打算放弃寻找。”

“壮士既然坚持要找,天下无难事,只怕壮士这件事要失望了,壮士救命之德,老朽无以为报……”

“小可并未救过老伯!……”

“壮士有所不知,那些恶僧已明白地表示过了,要在拆庙时,将老朽丢入龙湫中祭菩萨。”

“哦!以人祭神,小可听说过,以生人祭佛,小可是第一次耳闻呢,他们的菩萨,未免太残忍了些,大违慈悲之旨哪!”

“这些人除了那位上方和尚做了几天和尚之外,全是些假和尚,怎会信佛?壮士如不嫌弃,可否至庙中待老朽奉茶?”

“不必了,小可要赶路,无暇打扰老伯了,再见。”

他行礼告辞,扬长而去。

老庙祝直待他去远,方返庙喃喃地道:“灰衣使者死了,但留下来的声威,依然令人闻名色变。如果毒王能有重行出山的一天,江湖道上不知又是何种光景,这小后主的来路,委实可疑。”

老庙祝走两步喘息一次,在世时日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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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古称具区泽,也称震泽。湖内外共有三十六峰,湖中的三座山最大,东称东洞庭山,中称西洞庭,北叫马迹,湖四周千湾万汊,芦苇密布,极易藏身,藏三五百名水贼,简直像大海中藏了几尾小鱼,到何处去找?

毒手瘟神说药王被五湖之蛟毁了双腿,藏在洞庭西山。如果是真,该不难找到。洞庭西山长约二十余里,宽仅十余里,山岭重叠,主峰叫缥缈峰。这一带的山都不太高,缥缈峰仅有百余丈高度而已。在这一带找人,该无困难。

难在他不知水贼的底细,贼的脸上并未刻有贼的字样,不行动时是渔民,他总不能敲着大锣去找水贼哪!

他找水贼不易,只好让水贼来找他。

他先到了无锡西门外的荣巷镇,货舟从鼋头渚发航,进入五里湖是太湖北端的支湖,也就是当年范大夫范蠡载了美女西施所游的五里湖,地属吴镇管辖,出湖便进入苏州地境了。

花了三天工夫,八月初十日,他的船在湖庭东山泊岸,这三天中,他已将太湖附近的形势概略地摸清了。

这天巳牌正,一艘小船沿运河上流,两岸全是烟水人家,临街为市极为繁荣,苏州城内水道密布,交通以船只为先,全城共有三百五十九桥,闭着眼也可想出那时的苏州风貌,桥以乐桥为中心,形成一座周围四十五里的水城,除了南京,苏州该是江南第一大城。

船出了阊门,停泊在渡僧桥码头,一位以白玉发圈挽发,穿一袭白罗长袍的英俊青年人,手摇像牙折扇带了宝石扇坠,潇洒地踏上了码头,施施然进入了本城大盐商石大爷所开设的集益宝号。

集益宝号是苏州十大盐商之一,承运官盐并兼营各种行业,分号遍及南京各重镇,下迄浙江杭州皆是石大爷的势力范围。渡僧桥的店面,是苏州的总号所在地。店面三楹,大得令人咋舌。迎面是一列长柜,店伙计不下三十之多。

这里不负责发货收货,只负责发收货单票据接待客商,因此往来的客人,都是体面人,进门两厢共有二十间雅室,每室皆设有专人照顾,一名小童照料茶水。

一名青衣伙计含笑相迎,欠身笑问道:“公子爷好,请坐请坐,小的王六,听候吩咐。”

青年人收了折扇笑道:“在下姓柏,从扬州来,要见帐房先生,有事商议。”

青衣伙计哈腰道:“柏公子,请随小的至雅室小坐,请。”

领入一间雅间,小厮奉上香茗,接着便来了两位中年人,客套毕,他取出一张银票,笑道:“先生请先验看银票,在下有事劳驾。”

帐房夫子接过银票,眼中放光,验看片刻递过笑道:“这是敝号扬州分号开出的银票,十足纹银三千六百两,没错。”

“本来在下想到杭州兑取,但久慕贵府山青水秀,人杰地灵,意欲在贵地小留十天半月,但不知可在贵号兑领么?”

帐房先生呵呵笑道:“公子爷这张银票,可在敝号任何一家分号十足兑取,但请放心,有何吩咐,公子爷请见示。”

“在下预计在贵地游玩半月,每日花费两百银子不算太充裕,请替在下换十五张两百两银子的银票。六百两碎银,派人送至乌鹊桥东烟水阁,交织造局班爷的堂侄班小虎面收。”

帐房夫子一怔,正色道:“柏公子从扬州来,不知敝地的人物品流,那班小虎乃是本城十大无赖痞棍之一,公子爷如果找他导游,十分危险,公子爷如果有意游览本城的风景,敝下愿替公子爷另觅一位殷实可靠的向导。”

柏公子呵呵笑道:“夫子请勿担心,班小虎人品不佳,但地头熟,在下不薄待他,谅他也不敢存有歹念。”

“这……好吧,公子爷千万小心才是。”

“谢谢先生关照。”

取得了银票,即扬长出店而去。

他就是柏青山,对外只道姓,不称名,所以外人只称他为柏公子,谁也不知他的来历底细,只知他是从扬州来的纨绔子弟。

而安阳山宇内三凶之一的毒手瘟神受伤断掌,群豪丧胆而逃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以奇快的速度向江湖轰传,柏青山的大名,已成为江湖朋友震惊的名号了,宇内三凶的毒手瘟神出现太湖旁的安阳山,这消息已令江西群雄心中发毛。再加上一个两招斩下毒手瘟神手掌的人出现,岂不更是令人震惊?

白道朋友当然额手称庆,但黑道人士却心惊胆跳,虑大祸之将至。

苏州的欢乐场中,只知来了一位外地阔绰公子爷。

他利用地棍班小虎做媒介,开始在苏州声色场中出没。那班小虎本是苏州织造局大员班大人的堂侄,本是富豪子弟,后来沉于酒色,成为苏州的破落户,名列十大地棍之一,对本城的声色犬马各类场合,自然熟之又熟。

一连三天,他游遍了苏州城内外的名胜,就是足不近太湖。三天中,他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包了一艘华丽的游艇,带了五六名歌姬,雇了两名书僮,偕班小虎到处亮相。他人生得俊,舍得花钱,引人注意并非奇事。

班小虎一而再怂恿他游太湖,他也一而再拒绝了,欲擒故纵,吊足了胃口。

这天,他终于被班小虎说动了,由班小虎先至木渎镇安排,他自己则乘船航向渔洋山,沿途轻歌妙曼,五名歌姬舞影翩翩。

早一天到木渎镇张罗的班小虎,已在天寿圣恩寺码头相候。游湖的船与游城河的船不同,那是一艘小桅快船,三进舱。前舱两面是明窗,布置得金碧辉煌。班小虎已先请来了四名绝色歌姬并备妥游湖的三日的美酒佳肴。

未牌左右,游艇绕渔洋山西麓而过,这座石屏风并没有值得流连的地方。船首一转向邓尉山山右的天寿圣恩寺在望,可看到码头上停泊的无数画舫。

邓尉山的梅林颇负盛名,晚冬梅花尽开时,称为香雪海。八月天秋高气爽,游山的人甚多,大多数游客皆从陆路来,雇舟而来的定是携家带眷的游客。

赶上了前面的一艘画船,舱面站着一男一女,衣着华丽,男的英俊女的俏,容光照人,一表非俗,看年纪,男的只有十五六岁,女的也年岁相当。男的仅比女的高半个头,儒巾儒服,大袖飘飘,显得温文潇洒,宛如玉树临风。女的是娇媚活泼,是个慧黠的俏佳人可人儿,一朵含苞待放的美娇娃,她那双令人会做梦的钻石明眸,像一泓秋水般明澈深邃,两人倚栏而立,像一双金童玉女。

船相并而行,柏青山从明窗内伸手相招,笑道:“贤伉俪舱中空空,何不过船相叙?”

这一双少年男女相顾一笑,男的招手道:“兄台带了歌姬游湖,雅兴不浅,如果方便,愿追随就教。”

船徐徐靠拢,船夫搭上跳板,一双少年男女从容过船,柏青山迎客入舱,小童献茶毕,肃容就座笑道:“区区姓柏,京师人氏,请教贤伉俪尊姓?”

年轻人才貌相当,自然意气相投,少年粲然一笑道:“小生姓邓,名珀,草字容若,那是舍妹邓梅。”

柏青山俊面通红,歉然道:“贤兄妹休怪唐突,在下言辞不检,恕罪恕罪。”

邓梅姑娘很大方,江南佳丽到底不比北地的大闺女,嫣然一笑道:“柏公子不必自责,其实敝兄妹确有不是,只有携爱侣游湖的人,偕妹出游到底少见,难怪公子误会。”

邓珀瞥了一旁的五名歌姬一眼,笑道:“小弟明白了,你是本府盛传那位来自扬州的柏公子吧。”

“兄弟来自京师,确是从扬州来,贤兄妹姓邓,想必是邓尉山的望族了。”

邓梅姑娘“噗嗤”一笑,按口道:“邓尉山没有邓家的子孙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为什么?”

“此山也叫万峰山,也叫元墓山,住在墓山,总不是好兆头。”

“呵呵!我以为有何禁忌呢,贵地的忌讳甚多,如不入乡问俗,常会闹笑话哩!上次途经镇江府丹阳县,全丹阳地境,没有姓关的人,据说姓关的人,绝对不走丹阳的吕城镇,关、吕两家是死对头,吕城镇是吕蒙的故乡,但不知贵地对兄弟姓柏的,是否也有忌讳么?”

邓珀的目光,落在舱壁所挂的辟邪剑上,辟邪剑鞘毫不起眼,乌黑斑驳,与青山的公子哥儿身分极不相配。

“敝地对姓柏的并无忌讳,忌讳的是进入太湖最好不要带刀剑。”邓珀信口道。

“为什么?”

“万一遇上水匪,不带刀剑他们便不会伤人。”

“这一带有水贼?”

“有没有很难说,但小心为上,那些人飘忽不定,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谁知道哪些人是水贼?”

“哦!我倒得小心些儿。”

“柏兄是否要到邓尉山一游?”

“是的,明早至洞庭西山一游,已经安排好了。邓兄地头熟,可否加以指引?”

“小弟义不容辞,愚兄妹愿尽东主之谊。”

“兄弟这里先行谢过。”柏青山欣然地说,举手一挥,五名歌姬立即重调丝弦,一琴,一月琴,一笙,在檀板一声引领下,奏起一曲杨柳枝。

两名歌姬曼声唱道:“风柳摇摇无定枝,阳台云雨梦中归。他年蓬岛音尘绝,留取樽前旧舞衣。”

邓珀淡淡一笑,道:“柏兄似乎喜好此地哩!放浪形骸,奇情风月,但不知其故安在?”

青山示意歌姬们退,笑道:“逢场作戏,不必问故。”

“柏兄曾否入学?”

“入学做什么?”

“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嘛。”邓梅姑娘接口说。

“哈哈!千里求官只为财,兄弟富甲一方,不必为五斗米折腰,要功名何用?邓兄一袭儒衫大概是学舍中的生员了。”

邓珀哈哈大笑,笑得很狂,笑完道:“小弟这身儒衫是骗人的,柏兄从京师来,大概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豪门公子了?”

“呵呵!十万贯搬不动,三五千金却是有的。”

“小弟目下有困难,柏兄可否方便一二?”

青山一怔,笑问:“你是当真的?”

邓珀颔首,笑道:“小弟是当真的。”

青山淡淡一笑问:“有何困难?”

邓珀拍拍腰肋道:“阮囊羞涩。”

青山睥睨着对方,泰然地问:“贤兄妹像是阮囊羞涩的人么?”

“你看小弟像是不像?”邓珀反问。

“当然不像。”

“柏兄最好是相信。”

青山一听口气不对,心中一动,笑道:“朋友有通财之财,咱们认识了,也是有缘,已算是朋友了。邓兄,说吧,需多少银子济急?”

“五百两。”邓珀伸手抓了抓说。

青山顺手在柜中取出五张银票,递入邓珀的手中,说道:“这是集益号的一千两银票,邓兄可用来济急。”

邓珀兄妹吃了一惊,出乎意外,反而有点失措。

邓梅姑娘定下神,脸色一冷,道:“哥哥,他已看出我们的身分了。”

“不像吧?”邓珀困惑的说。

“他已看穿我们的身分,所以出手如此大方。”

“我们……”

“按计行事。”邓梅姑娘不带感情地说。

“这……”

邓梅伸手摘下了辟邪剑,拔剑出鞘,但一看剑身的形状,认为不管用,顺手丢下拔出衣下藏着的一把一尺二寸短剑。

邓珀更快,拔出一把尺八匕首,叫道:“妹妹,你去管制船夫。”

青山开始发抖,躲在舱角惊叫:“邓……邓兄,有……有话好……好说,不……不可动……动刀。”

邓珀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胸口,厉声道:“你们这些仗先人留下的造孽钱,自命风流娇客,章台走马的纨绔王孙,总算落在咱们手中了。说!金银藏在何处?还有多少银票?”

“金银吗……在第……第二柜中,银……银票没……没有了。”

邓珀搜完全舱,只搜出六七十两碎银,青山的身上,一无所获,小伙子感到十分失望,重新抓住青山沉声道:“你在集益号提取了三千六百两银子,下到五天工夫,你就花掉了二千五百两了?你这畜生家中必定有金山银窟。说,余下的银子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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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确……确已花光了,不……不信可问班……班小虎,钱都……都是他……他经手的,我……我只给……粉头们的赏……赏钱。”

邓珀嘿嘿一笑,说道:“哼!你真找了一个好向导。三天前他便已通知了太湖贼,专等你这条大鱼下湖入网。”

“你……你是太……太湖的强盗?”

“不许多问,给我乖乖坐好。”

船首一转,对正了邓尉山的西麓,青山依言坐好,战栗着问:“你们要……要将我带到何处?”

“你别管,到时自知。”邓珀凶狠地说。

码头上等候着的班小虎本来在船上等候接人,发觉驶来的两艘船都改航驶走,不由大惊,立即奔入一座树林,发出一声唿哨。

林中钻出两名青衣大汉,同声问道:“那花花公子来了么?”

“恐怕被人接走了,瞧,那艘船……”班小虎指着远去的船影,将所见说了。

“你当心了,在下去禀报头领。”一名青衣人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不久,湖荡中驶出三艘快舟,破水急驶,追赶两艘大船而去。

画舫行将靠岸,三艘快艇已接近至二十丈内,领先的快艇上有人叫道:“停桨,湖哨的巡船检查来了。”

邓珀跃上舱顶,大叫道:“三江五湖,七海九渊,请转。”

三艘快艇乖乖转头,被这两句切口吓退了。

舱内的柏青山一怔,心说:“咦!到底哪一方是水贼?”

他听不懂这两句切口的含义,猜想这邓珀兄妹可能是水贼。

三江五湖,正是指古吴国地境,三江指吴淞江、娄江、东江。皆是太湖支流,五湖即是太湖。至于七海九洲,便不知意向所指了。

“如果被抓错了,岂不太冤?”他又想。

船在一处湖湾靠岸,邓珀左手挽住了他的右臂,右手的匕首暗抵在他的右肋下,低声道:“神色放自然些,如果你不反抗,死不了,假使你不合作,休怪我心狠手辣。”

“金银都给你们了,还要怎样?”他战抖着问。

“咱们盯了你三天,好不容易方将你弄到手,怎能轻易放你?”

“这……”

“你写封书信,咱们派入送到京师。”

“为何要写信?”

“要尊府将银子一万两送来,你便安全了。”邓珀冷冷地说。

三人找到一条小径,埋头急走。邓珀挟持着青山,连推带拉气势汹汹,这位小伙子比青山整整矮了一个头,青山的脚因惊吓过度而迈不开腿,挟持得十分吃力,走了两三里,小伙子额上见汗。

邓梅姑娘带了辟邪剑断后,左手提了短剑,不住向后注视,脸上可明显地看出惊容,有点忧心忡忡,似乎有所顾忌。

青山故意吃力地迈步,整个身子的重量皆让邓珀承受。不久,他开始正式打量挟他走的这位俏书生。首先,他嗅到了淡淡的奇异幽香,接着,他看到了对方耳垂上有针孔。他恍然大悟,暗笑道:“难怪,世间怎会有那么俊美的小男人?原来是个假货。”

入暮时分,到了木渎镇旁的灵岩山,后面响起一声芦哨,但不见有人。

邓梅姑娘脸色一变,叫道:“不好,他们果然不死心,追来了。”

“快!先避一避再说。”邓珀紧张地说,钻入一座树林,落荒而逃。

灵岩山,也叫研石山,山北是天平山,有一座古刹灵岩寺。山上奇石如林,天平山上的奇石更怪,称为万笏朝天,灵岩天是吴王阖闾的离宫所在地,目下吴宫虽成废墟,但有名的馆娃宫,响-廊,迎笑亭、西施洞、琴台、吴王井等遗迹,倚然隐约可见,碧岩翠坞罗而其间,吸引了无数游宫客前来凭吊西施的遗迹。

奔至馆娃宫遗址,前面出现了八名青衣人,芦哨声四起,翠林修竹间鬼影幢幢。

三人向侧急窜,不久到了伐日岩的峭壁下,糟了,右首有人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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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挟了青山狂奔,青山却双脚离地安逸已极。

“老天爷保佑,赶快天黑吧。”邓梅姑娘求老天爷保佑了。

钻出一座密林,黄昏已届,落日余晖已呈昏暗,晚霞满天。

前面出现了石人、石马、华表,到了一座大墓前。

“站住!不可自误。”后面有人在大叫。

两侧也有人追到,陷入包围圈。

邓珀将青山向碑亭下一推,站住亮匕叫道:“什么人?不可欺人太甚。”

足有五六十条好汉,四方合围,正面大踏步来了两个人,中间那人虬须如戟,粗壮骠悍威风凛凛,在兄妹俩身侧前丈余止步,冷冷地问:“哪一位是七海游龙庞七海?哪一位又是闹海金蛟段九洲,在下冷文蛟请见。”

“过来决战,一比一公平交易。”邓珀怒吼。

来人正是太湖水寨的寨主五湖之蛟冷文蛟,嘿嘿怪笑道:“看你们匆匆逃走,就知道你们是冒牌货。弟兄们,乱刀分他们的尸。”

二十名水贼合围,二十把分水刀伸出,碎步聚集。

邓珀兄妹脸色大变,顾不得青山,相背而立准备拼命。

“丢下兵刃投降,不然悔之晚矣!”五湖之蛟沉喝。

柏青山半躺在石碑下,看清碑上的字,刻的是:中兴定国佐命元勋之碑。他挣扎着扶持站起来,叫道:“邓兄,这里是大宋忠臣韩世忠之墓,死在此地,岂不沾污了忠臣义土的干净土?算了吧,何苦?”

邓珀兄妹叹了口气,丢下兵刃说道:“冷寨主,咱们认栽。”

“绑!”五湖之蛟沉喝。

水贼们绑了邓珀兄妹的手,架住了柏青山,呼啸着奔向回程,在一处湖湾中登上数艘三桅大船,把三人往密舱中一推,立即扬帆启碇。三帆齐扬,势逾奔马,奇快无比。

约五更初,船速骤减,终于靠了岸。六名水贼将三人押上岸来,约两刻工夫,到了一处暗桩密布戒备森严的山洞内,推入一座光洁的石室,石门闭上了,一灯如豆,好不凄凉!石室仅丈余见方,无床无衾,只有一堆干草作床褥。

青山一跃而起,活动手脚,向被绑住手的邓珀兄妹笑道:“你们的胆气够了,可惜估低了五湖之蛟的能耐,活该。”

邓珀利用石壁磨擦双手的捆索,讶然道:“咦!你这花花公子还在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呵呵!这里是十大洞天的第九洞天林屋洞,左神幽虚之天,洞有三门,共会一穴,我们的囚房是银房,对面有金庭玉柱。穴底有地道,称为地能,可通湖广的洞庭湖。当年吴王阖闾派灵威文人毛公入洞寻迹,走了七十天半途折返,只取到禹书三卷。你两人如果想逃,千万别走地脉去,呵呵!地穴是到不了洞庭湖的。这儿是太湖的洞庭西山,也叫苞山,可不是湖广巴陵的洞庭湖。”

“咦!你……你知道此地这么清楚?”

“我柏青山花了三千余两银子,就是要来此地找五湖之蛟。”

邓珀兄妹大惊,同声叫道:“你……你是在安阳山断毒手瘟神左掌的柏青山,不……不是花花公子?”

“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你两个毛丫头几乎坏了我的事,活该。”青山若无其事地说,不客气地拉开邓珀的胸怀,又道:“你这个小姑娘,把大男人的银票藏在怀里,不害臊,又是活该。”

小姑娘的胸怀怎能毛手毛脚?假书生羞得不住扭动躲闪,反而更糟,急得几乎要哭,邓梅姑娘急冲而上解围,手被绑只好用脚,出脚飞踢。

青山一把捞住踢来的腿,“嘭”一声响,姑娘跌了个仰面朝天。他取回银票纳入怀中,猛地在邓珀的颊上亲了一吻,笑道:“你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人财两失,呵呵!”

邓珀脸红耳赤,转脸叫道:“你……你这登徒子,你……”

邓梅爬起,再次出脚踢来,他挟背一把将她挟住,在她颊上扭了一把,笑道:“丫头,你比你姐姐坏得多。你再撒野,我可要将石室作为阳台了。”

“你……你……啐!你……”姑娘跳脚叫。

“好了好了,闹够了,准备好,我带你们出去。”青山放了她说,立即替两人解绑,然后将干草堆在一角,取油灯放起火来。

“失火了,失火了。”他躲在门后大叫。

石门上有一只小窗,脚步声急响,有人奔到,看到了烟火,不假思索地打开了石门,一面狂叫:“快来救火!”

石门一开,猛虎出柙,青山首先冲出,一把便挟住了大汉的脖子,夺下刀笑道:“阁下,带路,去找你们的寨主。”

叫声惊动了洞外的人,等他们押着小贼出洞,六七名小贼一拥而上,青山一声长笑,冲人人丛,一冲之下,六把分水刀易手,七名小贼被震倒了五名。

“去叫五湖之蛟来说话,山东柏青山有事找他商量。”他扬刀大吼。

东方发白,天亮了。

西洞庭山并非是水贼的巢穴,只是水贼歇脚的地方而已,先到的贼人不敢再上,等待后到的人,不久,五湖之蛟到了,上百贼人形成合围。

青山屹立洞口,与惊恐万分的邓珀姐妹谈笑自若,直至贼首到达方向贼人微笑。

“哪一位是柏青山?”五湖之蛟惊疑地问。

青山轻拂着分水刀,上前颔首道:“冷寨主请了柏青山此来,无意与寨主伤和气,有件事请寨主高抬贵手。”

五湖之蛟惊疑万状,闻言心中大定,赶忙放下兵刃抱拳施礼道:“柏兄有何吩咐,冷某洗耳恭听。”

“请寨主释放药王百里彦,柏某感激不尽。”他沉静地说。

五湖之蛟脸色一变,嗫嚅着说:“药王已……已于三月前逝……逝世了,他……他葬在缥缈峰下。”

他心间一震,似乎昏眩感又君临了,双手一紧,“克拉拉”一阵暴响,手中的分水刀碎裂成屑,铁屑撒了一地,千方百计进入贼巢,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他只感心潮汹涌,心中发疼。

众贼大骇,盯视着他脚下光闪闪的铁屑发呆,五湖之蛟打一冷战,恐惧地后退。

他抬头仰望天宇的朝霞,凉风扑面,久久方令他神智清明,这次晕眩很轻微。他抹掉额角的冷汗,吸入一口长气,黯然地说:“请寨主派船送在下三人返回苏州,剑并请赐还,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五湖之蛟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欣然大叫道:“弟兄们,备船,本寨主亲送柏大侠至苏州,快,柏兄请移玉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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