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收获
被审讯的蒙面人头领知道的事不是很详细,但几处关键信息,很要人命。连王护卫都吓出一身冷汗来。倒是法月,神色如常。
不过细心的徐青,还是能听出法月的声音有点变化,显然内心颇是不平静。
事大了啊。
事情牵涉到了应天府的武定侯和天京守备太监。
武定侯是世袭罔替不降等的侯爵,除此之外,还兼著天京兵马指挥使的武职。这个武职官级不高,也就正五品。但是管著天京城的五城兵马司,有独立的衙门、监牢,可以在整个天京城进行抓捕、审案、结案……
而且侯爵是超品,在礼节上,见了总督等封疆大吏,也丝毫不虚。
所以武定侯在南直隶勋贵中,论实力也仅在几位国公之下。
并且在国朝的定位里,武定侯属于朝廷在南方的眼线,负责监察南直隶的权贵士绅豪强……
这等人属于天子心腹。
结果出现了问题,难怪朝廷要派个在南直隶没有明显立场的吴巡按去当巡按御史。
而且吴巡按在南直隶当官几年,对地方实情较京官更了解。
当然,若是吴巡按出事,朝廷更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强行介入南直隶的地方事务,左右都是不亏的。
…
…
“公明,这可如何是好?”吴巡按在营帐里和徐青私下商议。
旁边的钱师爷进入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模式。这等大事,他一个小师爷,如何能掺合进来,更说不出什么高深见解。
还是得让位给年轻人。
钱师爷感觉有徐青在,他已经逐渐沦为端茶送水的配角。
哎……
这世界急著听年少有为的故事,留给他这等老货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残酷啊。
徐青沉吟许久,说道:“莲花教教匪袭击巡按御史的车队,今有巡按大人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杀退教匪,清理战场有教匪若干。不过事情发生在江宁府,学生建议,余下的活口还是交给江宁府府衙来处理,较为妥当。”
吴巡按眼前一亮,这事情确实没法现在明面上捅破。
因为只是对方中了迷魂法的一面之词,随时都可能翻供或者被灭口。
何况悬在头顶的利剑才叫人害怕,落下的时候,便是大家鱼死网破了。
江宁府有何知府在,他关系深,有背景,更懂得如何处理。
反而吴巡按进了应天府,那是人家的地盘,这些活口搞不好刚进城就没了。
而且活口交给江宁府府衙,情理上说得过去。
吴巡按身为南直隶巡按御史,亦有对整个南直隶监察纠正的权力,此举不算越权。
“公明所言,甚是妥当。那他们的弩箭怎么处理,这些都是违禁的物品。”吴巡按接著又问。
徐青:“学生建议,拿出一部分送到五城兵马司问责。”
吴巡按一怔,随即拍手:“不错,这叫软硬兼施。本官被人袭杀,总得要个说法。”
他倒是没说剩下的弩箭如何处理。
哪有剩下的弩箭,不都是送到五城兵马司那里了?
这就是吴巡按做人的高明之处。
须知,弩箭是违禁武器,私藏被抓到是要被抄家杀头的。
这世上什么生意最赚钱?
肯定是抄家杀头的买卖啊。
所以朝廷越禁,民间里弩箭内甲的价值越大。
好比满清禁武,结果满清时民间社团和武风是历朝历代最兴盛的,还发展出特有的镖局文化。
连巡抚、总督上任,有时候都会请镖局护卫。
有时连官银的解押都交给了大镖局。
何况这也是徐青、法月他们的缴获。
吴巡按他穷啊,之前的钱,大部分都打点在跑官上了,结果天降大礼包,原先跑官的钱等于白花了,还要不回来。
因此人家法月、王护卫辛苦杀敌,他连像样的酬金都没有,吴巡按自不能连人家的缴获都要贪下去。
故而送到五城兵马司的弩箭,肯定也得是破损的,并且要从徐青的那份出。因为徐青和吴巡按是利益捆绑的师生,吴巡按拿他的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都是无须明言的潜规则。
…
…
徐青他们缴获清点的时候,林天王也没闲著。
他们兄弟七星聚义,破了盐帮在黑水湖一座荒岛的营寨。
这营寨是盐帮转卖私盐的一个中转站,驻守的人不多,但外人极难寻到和进来。
林天王凭著徐青帮忙开的身份牙牌和河道巡检衙门的路引,靠著赵豹指路,顺利混了进来。
又在夜里,袭杀了在营寨外围巡逻的小喽啰。
一个时辰不到,黑风寨七星便将整个营寨的人手解决。
“搜他们库房。”天刚蒙蒙亮,地上的血腥味没散,林天王一声令下,六个煞星便冲进库房里。
果然众人在库房里寻到两口大箱子。
他们不敢私自开锁,将东西搬到外面。
林天王直接好似扯面条一样,将铜锁扯断,打开箱子,里面的金银财宝直接晃花人眼。
饶是赵豹吃过见过,都没见过这么一大笔金银财宝。
林天王见状喜笑颜开,拍拍赵豹的肩膀:“赵二爷,这生意多亏有你帮忙指引。兄弟们的过冬费有了。”
黑风寨家大业大,花钱如流水。
有了这笔钱,今年冬天都不用干活了。
这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他随即清点财货,边清点边骂:“格老子的,往常赵太监他们对老子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一个盐帮的窝点,都藏著这么多钱。”
赵豹倒是对黑道买卖的事门清,他提醒林天王:“天王,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
赵豹现在上了林天王的黑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反正赵太监那里是肯定不能回去了,所以现在他得全力讨好林天王。
他残缺啊,自从赵家灭门之后,吃了数不尽的苦,都是没权没势闹的。
因此赵豹想通过林天王的路子去神都皇城做太监。
连做太监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赵高,他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
也是赵豹没文化,不知道前朝早有叫赵高的大宦官了,而且下场不好。
“这里的钱一部分是他们给天王准备的酬金,另一部分怕是用来收货的货款。”
“你是说,还有一船私盐没到?”
“没错。”
林天王眯著眼,拍著赵豹肩膀:“赵二爷,我林某最讲江湖道义,干了这一票,我就送你北上,还送伱盘缠。”
赵豹心下松一口气,林天王这种人别的不说,江湖道义是要讲的,否则人心容易散。
除非他当真没追求了。
这年头啊,黑道就是比白道讲信用。
而且徐青现在势力越来越多,赵豹也不敢呆在南直隶。
至于报仇,他暂时不敢想了。
而且面对强大的敌人,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小人,赵豹心里其实更怨恨堂兄赵熊,干什么不好,去跟教匪勾结。
随后,林天王又开了另外一个箱子。
“不是钱,都是一些字画印章什么的。”众匪不由失望。
林天王也有点不爽,但还是取出来瞧了瞧。
得亏他还是有点文化,看到字画上的印章,上面都刻了一些什么“居士”,拿过来问赵豹。
赵豹也不懂这些,不过看到一个青山居士的印章之后,忽地一惊。
“你认得这幅字?”
“不认识,印章像是方学士的。”
方学士是应天府一个致仕的阁老,以前来过江宁府访友,当时赵豹听人说过,方学士号青山居士。
“咦,这么说,这些字画都和朝廷的官员有关系。看来有点价值,不过这方面的事咱也不懂,到时候拿去给徐公明掌掌眼,他是专业的。”林天王说道,顺便还看了这幅字的内容,上面还有一幅潦草抽象的画,看著像是画著明王夜叉什么的。林天王多看了几眼,居然有点恶心烦闷的感觉。
“什么玩意,画这么难看。”林天王内心吐槽。
赵豹跟著看了画像内容,也感觉不舒服,不知道这画拿来做什么的。
林天王又问赵豹:“你觉得装著私盐的官船什么时候来?”
赵豹:“这种大买卖,既然钱已经到了这个接货中转点,说明很快货物就要来了。大约在一天之内吧。”
林天王对著众匪道:“咱们等一天,要是一天不来,直接撤。”
赵豹:“天王,那可是官船,咱们有把握吗?”
林天王:“咱们换上他们的衣服,到时候再去接货。可惜,人全杀了,不知道有没有接头的口号。”
赵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跟著来过一次,约莫记得切口,就是不知道换没换。”
林天王:“那你试试。反正咱们只要上了船,制住领头的,剩下都是咱们说了算。”
他也真是胆大包天,官船也敢劫。
不过绿林这一行,往往是货物的来头越大,越值得吹嘘。
人家北方道上的兄弟,有人连内阁首辅的生辰纲都敢劫呢。
接著他们换好衣服,清点库房,还发现了几件好兵器,尤其是其中一把强弓,材质尤其好。
“我牛魔大力拳已经练到化刚为柔的暗劲的层次,倒是用不上这玩意了。徐公明正是练武发育的时候,这玩意送给他吧。”林天王暗自想到。
这练武前期其实和拉弓是一个道理。
人体也是一张弓,蓄力发力。
把自己腰当成弓,出拳当成弓,腿当成弓,蓄力发力一气呵成。而且这个过程,也是淬炼身体杂质,让全身的线条更流畅,发力更自然。
所谓练武不练弓到老一场空。
战场上,那些弓兵,往往也是极为强壮的。
远战厉害,近战也不孬。
林天王满意地瞧著这次的收获。
有了这笔钱,他还能请武器大师给自己专门打造一杆兵器。
他现在用的是精铁长枪,虽然也不错,却不能将他实力全部发挥出来。牛魔大力拳练到高深处,打法就得往枪棍靠。
而且林天王最擅长的是一门棍法,只是需要上等材料,打造起来,极为繁杂,更十分费钱。
现在用枪是因为目前条件就这样,并且枪的杀伤力大。
可他这一门,最厉害的功夫却需要“镔铁棍”才能施展。
这镔铁棍一根的造价,等于他如今长枪的十倍,这还不算请大师出手的费用。林天王之前也舍不得打造。
现在不一样,他发财了啊。
其实别看林天王之前也大方。
实则是江湖人惯用场面——装大方!
他不装,手下没信心,人心也要散掉,队伍就拉扯不起来,怎么建功立业?
这年头空口白牙,连教徒都不上当。
不过搞宗教确实性价比高,至少用在那些炮灰的花销极低。
可惜专业不对口,林天王不懂这些玩意。
他希望徐青上山,也是因为读书人也有自己的造反理论。
这造反没理论啊,宛如无头苍蝇。
便是想招安,那也得懂行的人指点。
这年头,招安成功的典范,基本都是在官场中混过再上山的。
否则贸然接受招抚,指不定人家要拿你人头染红自己的官袍。
…
…
徐青请王护卫去找何知府,等府衙的人赶来,收拾残局,徐青和吴巡按继续上路,越过红泥岗,走出栖霞山,来到江宁渡口。
面对滚滚大江,吴巡按诗兴大发,不过三甲进士的才气约莫是不够的,硬是没想到好的诗词应景,于是看向徐青,“公明啊,此情此景,不如做点诗词助兴?”
徐青翻了翻白眼,“老恩师,我这做诗词都得有灵感的。”
有道是新人胜旧人。
他现在和吴巡按关系亲近得不行,自然少了些尊重。好词都得用在新人上,旧人凑合过便是了。
不然能怎滴,还能离不成?
吴巡按摸了摸胡子,有些尴尬。弟子厉害,哪都好,就是多了点风骨,少了点溜须拍马的味道。
世事难全啊。
他又看了看钱师爷。
钱师爷一副奋勇就义的模样,只等老爷开口作词,他肯定极尽吹捧之能。
吴巡按一看,老小子水平还不如他呢,只会溜须拍马,浪费他的酬金。
只是开了钱师爷也舍不得。
有个菜的人在身边,到底能显出自己的高明来。
人这一生,能力不是炼出来的,是对比出来的。
倘若他吴时来做了六部尚书,难道会比现在的更差?
他差的不是能力,是关系!
吴巡按拍了拍徐三元宽厚的肩膀:“公明,我老了,汝当多勉励之。”
徐青:“……”
现在吴巡按多了些望子成龙的期盼,徐青要是早点中进士,他也能跟著吃福利。
可惜南直隶巡按御史只能当一年,除非明年搞恩科,否则真不好运作徐青乡试的事。
徐青肯定能中举,但是吴巡按肯定更想徐青下一科乡试直接中举,早点进官场帮他。
当然乡试运作的前提是一定得有才,不然放榜出来,明显的庸才上位,肯定很多人要闹。
南直隶省的乡试主考一般是从京里派遣的,不是翰林院的学士,就是吏部、礼部、督察院出来的中坚人物。
只要主考同考名单一出来,即使制度再严密,都有沟通的办法。
前提是能出多大的价码。
徐青自然不知道,废物老师居然已经都想著啃幼养老的事了。
他还在琢磨去应天府的事,不知道冯芜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其他的东西。
同时,气运里的黑气还有一缕,不多不少,但肯定是没什么生命威胁的。看来,对方手里的牌也不多。
估计朝廷的大佬也没指望吴巡按能办多大的事,早有了应对方案。对方现在,肯定还有许多其他的难关要面对。
进了应天府天京城,其实还有个好处。
原本吴巡按要是在红泥岗出事,那是何知府的锅。
若是在应天府天京城,出现巡按御史被刺杀的事,武定侯作为兵马指挥使,负责全城治安,属于第一责任人,怎么都脱不开干系。
师生二人上了官船。
毕竟有巡按御使的仪仗在,官船随便上,别人也不敢拒绝。
不过官船上的小吏还是劝说道:“大人,咱们这一趟是货船,条件简陋,要不你们坐别的官船?”
吴巡按:“过了黑水湖就是天京城的码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时辰的水路,你们要在中间卸货?”
小吏:“要路过一个小岛。”
“你们这装的什么,还要在小岛上卸货?”吴巡按起了疑心。
小吏无奈,只好取出通关文书。
吴巡按没看出什么问题,又拿给徐青钱师爷看。
这手续确实合法合规,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小吏见状,又道:“大人,咱们卸货也要时间,这样的话,你到天京城便是晚上了。”
巡按御史说到底也是七品官,加上吴巡按的任命有些特殊,没有专门的官船护送。
吴巡按又不想坐商船,有些跌份,至于今天还有没有顺路的官船,那更是说不好的事。若是晚了一两个时辰才有别的官船靠岸,岂不是跟坐这船没区别?
“不必了,本官急著去天京城处理公务,条件简陋一点也无妨。何况这都是为了上报君父,下安黎庶。”吴巡按义正词严,好似青天大老爷附身。
更有天子龙威加持,恍若金光罩体,神明难犯。
小吏肉身凡胎,如何能抵挡,只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