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晴暖见信,切勿惊勿惧,为父一切安好。今日成书,概因汝母之疾。年初,汝母感染风寒,又因思念吾儿,病情反复未愈。吾儿自身多事,为父本不愿增你烦忧,然汝母病体孱弱,医者诊其天不假年。汝母病榻中念吾儿之名不止……
冉晴暖阖信:“王爷在何处?”
青妍忖了忖:“一早便出门了,似乎是去会朋友。”
“去告诉前面的人,王爷若回来了,即刻来告诉本王妃。”
“是。”青妍领命而去。
“高大人。”她看向静声等待消息的旧识,“请告诉家父,晴暖不日便动身归国,探望母亲。”
高岭起身施礼:“微臣定当转告恩师,公主保重玉体,微臣告退。”
“送高大人。”
高岭去不多时,遂岸的脚步声即抵至门前,下一刻推门进来:“冉冉,那使节有什么事还要来特地见你一面?”
她正自颦眉深思,闻声举眸:“阿岸,我要回家。”
“啊?”遂岸两眸暴张,“冉冉不要我和愿儿了?”
她啼笑皆非:“胡说什么?”
南连王好不委屈:“不然本王一进来你便一脸决然地说要回家,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回娘家。”她言简意赅。
他更加诧异:“不是说好了待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会陪你前往大云看望岳父?”
“这是父亲写来的信。”她递上,“可看得出哪里不对么?”
他一目十行,匆匆浏览完毕:“岳母大人病了。”
她摇首:“倘若是奶娘病了,爹爹不会说‘汝母’,也不必用特地用上我们父女间的这个暗记。父亲当初答应续弦奶娘,一半因为我的执意坚持,一半也是想照顾奶娘母女,惟有将他们纳放族谱,才能确保他们在自己百年之后不受冉家族人的欺负。但是,在他的心中,无论是他的妻子还是我的母亲,都只有亡妻。我相信,纵是一别数年,父亲不会改变这一点坚持。”她道。
的确,如岳父那般的清流中正之士,对心中的坚持绝难轻易动摇。他沉吟片刻:“那,冉冉所说的暗记又是怎么回事?”
“这枚梅花状的墨迹,是父亲与晴暖通信时的约定,当父亲有重事告知晴暖之际,即启用此记。最初虽然是一句戏言,但之后沿用成了习惯,便当真成了我们父女间的秘密。”
“你认为岳父大人想要告诉你的,并非此信表面所说?”
她颔首。
遂岸攒眉苦思片刻,道:“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动身罢。”
“嗯?”她一怔,“你要同我一道回去?”
他回之一个更大号的吃惊表情:“原来你真的要撇下我和愿儿?”
“还不知道大云发生了什么事,万一……”
“没有万一,你去哪里,本王便要跟到哪里。”
“我方才也是一时冲动,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可是,总须先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遂岸脑中疾动,突道,“看来,我把那个高大人拦下是对了。”
她微愕:“你拦下了高大人?你拦他做什么?”
他讪讪一笑:“起初是因为听
下人们冉冉在找本王急着来见,可又想知道岳父近况如何,故而设法把出府的高大人拦住了。如今,索性从他嘴里探一些实情出来。”
她瞪着这个肆意妄为的男人:“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你这么做,不怕引发两国纷争?”
他咧嘴,满口白牙闪闪:“这是在本王的一亩三分地里,相信为夫,有办法摆平此事。”
摆平之道,无非有三。
一曰用礼。登门赔罪也好,设酒赔情也罢,无非一个“礼”字。
二曰用势。意即仗势欺人,令人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南连王大人认定自己是个善良阳光的好人,自是以礼相待。当时,他示意遂洪将这位高大人拦下,用得也是为远道而来的对方接风洗尘的说辞。如今证明自己的一时兴起价值不菲后,当即兴致勃勃地命府中设宴,盛情款待。
“高大人,你是客,本王是主,本王先干为敬。”他口讲云语,揽觚一饮而尽。
而高岭,始终未从莫名被拦下莫名被赴宴的不适中摆脱,但对方是大氏国的南连王,作为来自异国的使臣,务须以礼相待,遂拱手:“南连王客气,小使出使贵国,承蒙厚待,不胜感激。”言讫,也揽盏浅酌。
“高大人,你身为一国使节,必定事务繁忙,百忙之中犹未负本王岳父所托,将信送至吾妻手中,可钦可佩,本王再敬你一杯。”
这……有点牵强了罢?高岭既为走动四方的使者,察颜观色是长项,窥人心迹是本能,虽然他无法从这位满面春风的南连王脸上得获更多讯息,但不过捎一封信而已,得此褒赞未免就多了点。他双手举杯:“南连王阁下,小使出使贵国,得蒙如此盛情,惶恐之至,然小使不擅饮酒,此杯之后,只怕要辜负阁下美意了。”
“这话怎么说的?”遂岸不以为然,“贵使出使各国,为得就是交际应酬,哪有不擅饮酒的道理?除非贵使对本王有所不满,不愿给本王这个面子。”
这……更是穿凿附会了罢?高岭直觉今日难以轻快脱身,展颜一笑:“南连王阁下说笑了,小使久闻南连王大名,一直心存仰慕,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何来‘不满’二字?”
你卖弄外交辞令,本王何妨顺势而下?遂岸精神焕发:“既然高大人不讨厌本王,那就放开痛饮罢,算起来,我也曾拜岳父为师,你我算是同门才对。嘉岩城是本王的属地,有同门之谊在,无论你喝成什么模样,都有本王为你担待。来人,把本王珍藏了十年的那坛‘珍珠红’拿来,为本王的师兄斟满!”
此时若强硬告辞,这位王爷又将如何?高岭心思翻转,却也知道在对方笑脸相迎以礼相待之下,自己若拂其颜面,便是失礼,而“失礼”在邦交之中意味着傲慢,有失大云泱泱天朝包容天下之风,惟有小心应付。一念既定,他浅饮杯中酒:“南连王阁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少年豪迈,小使虽不擅饮,也愿意陪王爷少饮几杯。”
遂岸招手:“你们速为高大人把酒斟满。”
尽管心存小心,但在对方来来往往的劝哄之下,高岭仍然喝了许多,及至酒入肚肠,薫薰欲醉之下,无须对方再劝,那酒已然成了顺口之物。
“高大人,
本王下面的话你听了就听了,离开这道门后,除了记得这杯中物,其它寥无痕迹,你可明白?”
听见这道话声,高岭抬眸,点头:“明白。”
“那么,听着……”
半个时辰后,大醉茫茫的高大人在南连王府家丁的护送下前往外使馆安歇。
主楼厅内,西窗高挑,冉晴暖手中缝制着一件春装,不时从窗间引颈而望,直到那颀长身影转过花林,出现在视线之内。
“王爷。”她丢了活计,开门迎接。
“冉冉。”遂岸踏进房内,回手将门阖紧,拉着妻子直接上楼。
她心知有异,也不多问,随他牵引。
直待入得两人房间,命藏花守在门外,遂岸才长舒一口气,反手抱住妻子:“冉冉,我有点后悔知道我知道的了
“你知道了什么?”她问。
“那个高大人酒后吐真言……”
“‘酒后’吐真言?”她很怀疑。
遂岸心虚傻笑几声:“总之是本王在不伤及人命和两国邦交的交提下,得到了实话。”
“我要听的便是你将要说的实话。”能使自家夫君如此模样的“实话”,到底是什么?
遂岸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云国的新皇帝被贴身太监出卖,被旧帝囚禁,有意思的是又因为他看守者的有意放水逃离囚禁之地,如今不如所踪。然后,那位旧帝准备重登帝位,逼着岳父大人为新帝写罪己诏,并以岳母与你那个继弟的性命相挟,逼岳父召你回国。”
冉晴暖一震。
遂岸手臂微紧,心中无限郁闷:云国皇族们到底是在玩什么?背叛与被背叛,如斯戏码反复上演不嫌厌烦?
“我若不知道这件事,还可以阻拦你回国,但现在,你势必要回去了罢?而我明知那边是个龙潭虎穴,也不能拦你。”他闷声道。
冉晴暖太伏在他怀内多时,道:“以你之见,那个高岭明知如此,之前在我面前却不露一点声色,是属旧帝一党么?”不愧是游 走外邦的外交之臣,端的是喜怒不形于色,若非父亲标有暗记,自己必定一点破绽也寻其不到。
“该说他是一根墙头草还是一个超然于云国庙党之争的人呢?总之,他成为长年在外奔波的外使,就是为了躲开那些纷争,谁为当政者不重要,谁胜谁负也不关心。他只想做好一个遍走天下的使臣。”
“这就是说,他遵从爹爹之命只要我的口信不接书信已经是破例了?”、
“貌似如此没错。”
她颦眉:“既然如此,就让这位高大人再替他的恩师做一件事。”
“嗯?”他一怔,“冉冉有什么打算?”
她眯眸:“他既然是出使各国的外使,应该有不需要验明正身的通关文书,不妨借用一下。”
这么聪明的妻子是谁家的?他瞳仁大亮:“是个好办法。”
“不问我之后打算怎么办么?”
“管它那么多,我们先潜进万安城,随机应变。”
也只能如此了。她偎在丈夫的肩膀上,轻轻颔首。若没有这个男人给她这方依靠,此刻的自己该是如何的焦急彷徨?感谢上苍,把他还给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