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传说”是长成这个模样。
遂岸单手托颚,满眸专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对面灯光之下的男子,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悠悠逝去,无论是表情还是姿态,毫无更改之势。
“阁下还没有看够么?”对方终于无法忽略这两道过于“热烈”的视线,问。
“没有。”他摇首,“本王的推理向来有效,这一次失算至斯,算是一个新鲜体验,当然要将首次给予本王挫折的人看个清楚。”
对方淡哂:“阁下是人非神,充其量算是个聪明人,故而成多败少,多领受几次挫折,明白自己的局限与弱处,习惯就好。”
他恁是赞成:“说得是,本王此刻正在细致品尝这份失败滋味,放任挫折感腐蚀本王的心灵。”
对方双目如炬:“可阁下脸上的神色毫无品尝挫折后的挫败与失望。”
“没有么?”他摸了摸脸颊,嘻皮一笑,“许是本王城府太深,惯会喜怒不形于色罢。”
对方不想被这个外来者主导话题,道:“阁下执意见本督一面,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忖了忖,点头:“也许罢,阁下见笑,本王就是这么一个无聊乏味的人。”
对方立起:“送客。”
他也起身:“告辞。”
对方眉峰遽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茫然:“什么干什么?”
“你的目的何在?”
他认真思量过后,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想看一眼‘传说’的真面目。”
对方旋踵即去。
“还有……”他拉长声线,“确定这个国度是该结盟还是毁灭。”
对方蓦然转回身来,两瞳精光逼人。
他扬唇一笑:“别这么热情看着本王,小心本王会错了意,爱上阁下。”
对方一双利眸刀锋般盯在这张俊美面皮上,试图划破那些笑容,看一眼遮掩其下的真谛,缓缓道:“你这个心思,你的妻子知道么?”
“她不知道,本王也不会告诉她。”
“为什么?”
“她深爱自己的家国,若是晓得本王有这个心思,定然心生不乐。而本王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心爱之人的不快乐,自然要瞒着。”
对方眉峰高举:“你既有犯我大云之心,早晚都会落实于行动,到了那时,你便不计较尊夫人的快乐与否了么?”
“唉,阁下怎就不明白本王的一番苦心呢?”遂岸好不苦恼,“纵使本王确定了云国当灭,又何时说过一定是自己动手不可?难道本王不能将获得的资讯拿给另外的人选,供他们作为逐鹿中原时的参考?”
“如此有恃无恐?”
“因为阁下想得到本王的援助。”
“不是非阁下不可。”
“若不是到了非本王不可的田地,阁下不会走这一步。”
对方沉默许久,摇头叹息:“你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过奖。”
“那么,阁下此刻可否做了确定?欲与大云结盟还是开战?”
遂岸稍作沉吟,道:“本王决定放置不理。”
“嗯?”
“是结盟还是开战,本王都不会参与其中,在此次事结之后,是兴是亡,全赖贵国自己的命数。”
对方接受这个说法:“阁下须说到做到才好。”
他悠然一笑:“好了,咱们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互相试探了这么久,该言归正传了罢?”
对方将一封书函递到他面前:“看完了信,本督自会向
阁下明言。”
是夜,丰秀殿内起了一场乱事。
奉旨前来宣召侍寝美人的太监话音落后,非但不见被宣者的惊喜回应,整座丰秀殿的各房各舍也是一片安宁,怎不由得人起疑?
正当此时,两道身影从一众太监眼前倏忽而过,径直向宫外奔逃。
随着受惊太监的厉声尖叫,外庭侍卫即遭惊动,迅速准备完毕,但鬼使神差般,当对方冲到眼前时,所有侍卫未及抵抗,便闻风而倒昏躺不起。然后,由着那二人逃入了夜幕深处。
随即,侍卫们全副出动,几乎搜遍外庭每一寸土地,未见逃蹿者身影。
其时,丰秀殿内也被诸多太监围了个水泄不通,慎刑司的嬷嬷全数上阵,提审诸位秀女。不过,那些秀女被强从梦中叫醒,无不是萎靡不振,恹恹难起,个个都遭冷水泼面才得清醒。
不止她们,连丰秀殿内的值守姑姑们也是如此。有经验老到的嬷嬷看出不对,请了值班太医前来,历经一番查验,从当晚还未及运出宫外的晚膳厨余中发现了蒙汗药的成分。丰秀殿的姑姑拿来名册一一核对,惟独少了那位曾经前往乾庆殿侍寝的王美人。至此真相大明,是王美人祸乱宫闱。
“你们之中,平素谁与这位王美人走得最近?”慎刑司嬷嬷问。
诸秀女列于廊下,尽皆无声。
“嬷嬷。”忽有秀女上前一步,指着身后一人,“平日里就连秀媛和那个王灵儿亲近,两人总是凑在一处咬耳朵说话。”
“连秀媛?”那嬷嬷扫了一眼名册,“万安城东城梅衣巷人氏?”
“是,小女正是梅衣巷人。”后者姗姗走出,微福一礼。
那嬷嬷逼近一步,声含威迫:“你平日和王美人走得最近?”
她点头:“是。”
“你们在入宫前便认识?”
她摇头:“不,不认识。”
那嬷嬷面色一狠:“美人是怕沾了干系才急着撇清么?”
“不。”她惶惑垂首,“小女与王美人走得比与其他姐妹近点,最初只是因为同乡,口音相通言语方便,才多说了几句话,之后主要还是为了……”顿了顿,“因为王美人是诸多姐妹中惟一侍过寝的,小女想从王美人口中套出讨取圣上欢心的法子。”
那嬷嬷忖了片刻,道:“请美人把头抬起来。”
她浅应一声,徐徐将脸儿扬起。
“请美人站到这宫灯下面,看着奴婢的眼睛,把方才这些话再说一遍。”
她脚步挪移,口中道:“小女……”
“救命啊,救命——”一记声嘶力竭的呼喊蓦然响破将透曦色的夜空。
“哪里?是哪里来的救命声?”诸美人花容失色,几位嬷嬷面面相觑。
幸好,一名小太监遁着声源,找到一间偏僻侧殿,扶出了一位嬷嬷。
有相熟的太监讶异发声:“章嬷嬷,你这是遇上什么事?”
章嬷嬷哆哆嗦嗦颤颤巍巍,面色凄惶,泪痕交错:“别提了,昨晚监督美人们用膳礼仪之后,打算回寝房歇息,刚走到门前,一个人就从我侧边蹿了出来,向着我这个后颈就那么打了下来。随着麻剌剌的一疼,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刚刚睁开眼,看见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这才放声求救。各位,今后走夜路一定要小心,大不了一入夜哪里也不要去,这宫里也不太平呐。”
慎刑司嬷嬷眼前一亮:“章嬷嬷可看见了对方的面目?”
章嬷嬷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狠抹一把眼泪,恨声道:“本来那么个黑天想看清人
不容易,可就是巧了,前两天出宫办事的时候经过西华门,因为守门的那个黑大个的侍卫与我老家的侄儿有两三分的相像,当时不禁多看了两眼,谁知道昨个晚上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幸好他不知道,不然一定杀了我灭口。”
诸秀女也群声附和,庆幸嬷嬷大难不死,祝之必有后福。
“既然这样,章嬷嬷随咱们到慎刑司,把这个人的样子说清楚,没准过后还要跟着刑问到前面认人。虽然这会儿怕是早已逃得不见人影,咱们该尽的力还是得尽不是?”案子才发,便有了恁大的进展,慎刑司嬷嬷心情甚好,带着一众属下走了。
有秀女心生不忿:“那位嬷嬷好糊涂,为什么放着这个连秀媛不审?”
后者抬眸:“因为那位嬷嬷明察秋毫,看得出你是在公报私仇。”
那秀女一窒,骂道:“你这个丑八怪,凭你这模样扔在路边都没人肯要,现今能选进宫里来,还不是仗着家里使了银子?”
“是是是。”后者挥袖,“谁让家父是个暴发户,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银子呢?”
秀女更被激怒:“你这个……”
“好了好了。”另有秀女在两人之间跺脚拍巴掌,“因为一个私逃的王美人,咱们指不定还要担上什么干系,这会儿就消停一点,留着力气等风平浪静了再骂罢。”
连秀媛先行退开。
各秀女也深觉有理,各自回到寝间休心养性,避祸保身。
挑衅者自然也是如此。
而后,丰秀殿恢复安宁。
隐身于殿顶的两道身影随之离去,一路直奔禁天阁,回禀此行所获。
“看到了什么?”他们方一现身,坐在案后的主子即问。
两名太监装扮的手下半跪于地:“禀主上,有两个人比较突出。”
“详细道来。”
“一个是与人吵架的,一个是劝架的。吵架的面对挑衅轻描淡写地就驳得对方面红耳赤,劝驾的一句话便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劝回了房里,还令得所有人安分守己,看着都不似善类。”
“既然是大家闺秀,理当不会与人吵架,该是劝架的那个才对。”
“那奴才这就把她带到主上面前?”
“先好生看着,届时如若仍未确准是哪一个,两个都带来。”
“带什么?”明容毅从屏风后走出,直眙对方。
那人径自挥了挥手。
两名手下当即隐身退下。
明容毅面色一冷,沉声道:“你要带什么?”
“带来我们的致胜法宝。”
“什么法宝?”
“何必明知故问?”
“你——”明容毅沉吸口气,压下胸间那一股几乎破腔而出的冲动,“你别忘了,我们是同盟,理应分享所有讯息。”
对方掩口失噱:“皇上想起微臣是阁下的同盟而非臣子了么?微臣还以为在微臣自称了一段时日的‘微臣’后,就令皇上迷失了方向呢。”
明容毅袖内五指紧蜷,强自令声嗓平稳:“你查到了冉晴暖的下落?”
“正是。”
“准备如何处置?”
“按该处置的方法处置。”对方一派悠然自得,“这本来该是皇上一早完成的,既然皇上迟迟不忍,只好由微臣为主分忧。”
明容毅颔首:“有劳爱卿了。”
对方微怔,继而冁然而笑:看着如此一位在往昔自视甚高的人物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颇有一番情致呢,而下一位……
轮到你了,南连王阁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