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律己眉开眼笑。
“哦?”律殊眉峰高举,“你很喜欢回到朕的身边么?”
律己脑瓜大摇:“不喜欢。”
遂岸覆眸,忍笑到内伤。
律殊脸色倏冷:“不喜欢?”
律己嘟嘴:“己儿喜欢娘,喜欢舅母,喜欢严儿,也勉强喜欢舅舅。”
臭小子。遂岸暗咬牙关。
律殊唇角微扬,淡声道:“然后,因为喜欢他们,不喜欢回到朕的身边么?”
律己大眼忽忽闪闪:“己儿喜欢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当然不想离开他们,但是,己儿是男人,男人要保护女人,保护娘,保护舅母,保护严儿。”
“严儿就是你的姐姐罢?”律氏皇族中,已经三代不曾有公主出生。这些年,比及这个皇长子,他反而更常想到自己的皇长女,想她会是怎样的一个小公主,想她若是在身边长大,会不会爬到自己膝头嗲嗲撒娇。
“她才不是姐姐。”皇长子义正辞严,“只比己儿早一刻钟,己儿不承认是姐姐。”
国君扬眉:“早半刻钟也是姐姐。”
皇长子坚持己见:“她爱哭又爱吵,受了欺负还会向娘和舅母告状,己儿只能勉强承认她是妹妹。”
“嗯?”怎么听起来,那个不曾谋面的皇长女与宫中的二皇子蒙儿如此相像?“她如此劣迹斑斑,你还喜欢她?”
“己儿是男人,男人心胸宽广,登得高看得远,才不会与小女子计较,只要保护她们就好了。”皇长子眼神坚定,声语朗朗,“所以,己儿来见父皇了。”
律殊浅哂:“你来见朕,与保护她们有什么关系?”
“己儿有话要和父皇说。”
“朕不是一直在听么?”
“但是,己儿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和父皇说话。”
说得正是这个道理,若是此前遂氏早早把己儿送往大营,父子二人便可有一场畅所欲言的长谈,怎会有眼下这等欲说不得的麻烦?
“你随朕回大营罢,到了营内,随便你想说什么。”
“父皇误会了。”
“误会?朕如何误会了?”话说这小娃儿懂得“误会”怎么写么?实在是自己所见的小娃儿太少,一时实在无法分清眼前的和与宫里的哪一个更为正常。
“己儿今日来,不是为私,而是为公。”律己加以诠释。
律殊想,从这个娃儿的口中再冒出任何话都不会再引起自己的惊诧了:“私是什么?公是什么?”
“私是父子感情,公是国家大事。”嗯,今日出发前又向舅母临时抱佛脚,这话应该没有说错才对。皇长子信心满满,“父皇,请父皇允准,举行三方会谈。”
三方会谈?这正是遂岸之前的口声,虽然历经这一番对话,国君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皇长子是否受人操控,毕竟这是一个有着一双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的孩子。但是,三方会谈意味着让步,决计不在计划之中。
“父皇。”未得到回音,律己拱手,“儿臣恳请父皇允准。”
“为何要三方会谈?”没有断然拒绝,是对自己皇长子胆色的奖赏,国君陛下坐直身躯,不怒自威,“你认为自己可以
左右朕的决定么?”
皇长子摇头:“儿臣当然左右不了父皇的决定,也没想过左右。儿臣只是想看到父皇和娘坐下说话,不想看到你们用刀说话而已。”
“这又算是什么国家大事?不就是私事?”
“父皇的事没有私事,不然您不会领着千军万马来打架。”
打架?总算从他嘴里听到了符合一个四五岁孩童的语言,但这番见地又远远超出这个范畴。律殊对那个小小脑瓜里所盛装的东西越来越感兴趣,道:“朕领着千军万马,是为了统一朕的国土,这自然是公,是国家大事。”
“可是,打架一定会死人会流血,在打架之前,儿臣更想先和父皇和娘坐到桌子旁边说说话,这是儿臣心中的愿望。”
“陛下。”有随行大臣趋马上前,“恕臣斗胆,臣以为皇长子所言有理,大氏和平不过十几余载,若使能够大皇子的促成下以和谈达成大氏统一,于我大氏国的安定,于百姓的民生,无疑都是最佳选择。”
“赫连大人,你老糊涂了罢?皇长子不过五岁的年纪,摆明是经人授意受人摆布才说得出那番话,难道您也想国君一并被遂氏蒙蔽了不成?”
此话方落,还未等赫连大人反唇相讥,或者其他大臣各抒己见,一道童声传来:“这位长着胡子的大人,你是从哪里看出本皇子在受人摆布?”
言者毫无示弱:“这种显而易见众所周知的事,本公当然看得出来?”
遂岸扬眉:“东成公是从哪里看得出来?又凭什么如此断定?”
东成公冷笑:“一个五岁的娃娃,说得出那番话,试问天底下有谁相信?”
遂岸似笑非笑:“先别管有谁相信,东成公且说有什么凭据质疑皇长子的见地。”
东成公拧眉嘲讽:“笑话,这需要什么凭据?有谁没有见过五岁的娃娃?赫连大人,你家公子五岁时是什么样子?翁将军,你家的公子五岁时又是什么模样?纵算各位不敢说,本公家有三子,他们五岁时候……”
“别拿你家中那些庸才蠢才和本皇子相比。”一道童声不紧不慢又扬之有声道。
东成公为之一愕,倏然望向那张童颜。
北疆诸臣尽是如此。
“哈哈哈……”律殊突然纵声大笑,而后连连点头,“好,看着你方才这句话的份上,朕准了你的请求,三方会谈就三方会谈,赫连大人,此事交给你来协办,与南连王尽快商定下时间与地点。”
赫连大人大喜:“微臣遵旨。”
“至于己儿,你当真不随朕回营么?”律殊问。
律己小脸端正万分:“儿臣想等三方会谈时。”
龙心大悦的国君欣然颔首:“那就等到那时,朕很期待那一天的来临。”话落,右臂一挥,“退兵。”
军令如山,北疆大军卷着嚣嚣飞尘,退如潮水。不一时,那些旌旗招展、大纛翻飞已在十几里之外,转眼间,又远去许多。
遂宁也命副将率大军回程,自己则趋马悠然而近,含笑的眸光投在自家儿子面上。
“娘对己儿还满意么?”律己注视母亲,问。
遂宁冁然:“虽然为娘早就知道你天赋不俗,可是,
这个成长仍然带给为娘很多惊喜。”
“嘻。”律己呲出一口小牙,“己儿饿了,想吃舅母做的糖醋肉。”
遂宁扬抖缰策马前行,手中长刀挥起:“走罢,为娘也饿了,想吃晴晴的西湖醋鱼。”
遂岸紧随其后,冷哼:“你们别忘了那是谁家的娘子,一个个使唤起来别太顺手好么?尤其是你,皇长子大人。”
“舅舅是小气鬼。”皇长子大人指控道。
“可不是?”南域王强力声援,“不但是小气鬼,还是天下第一的幼稚男。”
“奉劝你们这对母子还是不要欺人太甚得好,否则信不信本王带着自己的王妃远走高飞?”遂岸不但不恼,反而趾高气昂,“你们最好清楚一点,就是你们口中的这个小气鬼幼稚男,娶回了你们口中的‘晴晴’‘舅母’。没有本王的这双慧眼,你们哪有今日的眼福和口福?”
遂宁忖了忖,点头:“这一点,本王倒不否认,不过……”
“舅舅也就这点用处了。”律己接口道。
“小、豆、丁。”遂岸一字一顿,亮出一口白牙,两只手跃跃欲试,“你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么?你这个小脖子可是捏在本王的手心里呢。”
遂宁单手掩面叹息:“你这个丑到家的笑脸,我的儿子也学会了,你要怎么赔我?”
遂岸笑得更甚:“此乃遂氏出品,己儿学会这个笑脸,足够他终生受用无穷。”
终生受用?遂宁垂眸,一脸淡漠,无笑无声。
遂岸迅即意会,笑色也为之一敛。
“娘,舅舅。”律己举起两只小臂,“遂氏的族讯是尽情的歌与舞、率真的死与活,己儿永远记得。”
遂岸一怔:这个臭小子,小小的身体里到底装了个成熟到何等地步的灵魂?连这等微妙气氛都可感觉得出,也判断得对,还懂得如何劝解宽慰,着实大意不得。
遂宁大笑:“己儿是遂氏与律氏的孩子,无论走到何处,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为娘差一点就忘了。”
以律殊的脾性,在看到这样的己儿之后,一定会把他要回身边。至少在儿子离开之前,当大声欢笑,随性高歌。
律己小拳头向天高举:“我不但是娘的儿子,还是舅母的学生,永远不会忘了先生的教导。”
“学生?先生?”遂宁、遂岸齐感纳罕。
“你什么时候成了你家舅母的学生?”遂宁问。
“或者你家舅母什么时候做了你的先生?”遂岸追问。
“嘿嘿。”律己不无得意,“从嘉岩城来这里的一路上,舅母教了己儿好多。就算没有拜师礼,也是先生和学生。”
遂宁一眉高挑:“那么,你今日的发挥中,有几分是来自你家舅母的真传?”
律己五根指头晃了又晃:“五分。”
五分是名师教之有道,五分是上天赐予的天分么?遂岸丕地失笑:“这样也好,方才那个东成公的指责就不算冤枉,本王也不会因为你这个天才娃娃而心中失衡了。”
遂宁默思须臾,倏尔展颜,喃喃道:“如果己儿一定要去,为娘是不是也该随后就来?”
那个熙桑城,何妨故地重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