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笨重的铜锁应声而开。嘎吱,牢门被推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柳雁雪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特意挑选的安静牢房,牢房里那被刻意打扫干净的地面与额外搬来的被褥,让一种苦涩的酸甜在柳雁雪的心头泛滥开来。她明白这些都是贺昆槿的吩咐,她也明白今日贺昆槿冷漠态度的缘由,可提到火棱时贺昆槿那看向她的犀利目光,不知怎地,就如同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头。
“暂且要委屈王妃一阵子了,请王妃放心,殿下很快就会替王妃洗除冤屈。”看着柳雁雪那颇为暗淡的目光,秦烁很是过意不去。
“舅舅说笑了,在大牢中能有如此优待,雁雪怎会觉得委屈?”一个苍白的笑容将这漆黑的牢房点亮,“倒是雁雪给舅舅和殿下添麻烦了。”
“王妃……”走廊里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将秦烁的话打断。一个黑影吱吱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过走廊,挤入牢房,钻到了柳雁雪的身上。几个狱卒许久后才气喘吁吁地跟来,见着秦烁在此,愣了片刻,便个个低下了头,耷拉下了肩。
“雪吉?”柳雁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秦烁瞧了瞧那坐在柳雁雪身边的物什:那是一只金褐色的猕猴,黑亮的眼睛,不到膝高的个头。那猕猴此时正舒坦地靠在柳雁雪的怀里,一副享受的表情,任由柳雁雪揉捏它的脖颈。它似乎发现了秦烁正在看着自己,它舔了舔手背,顽皮的对着秦烁眨了眨眼睛。
“……”秦烁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他干咳了两声,对着那几个低头请罪的狱卒道:“无事,既然是王妃的宠物,让她呆在这儿也无妨,左右也只是一只猕猴。”
狱卒们闻言暗自庆幸,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此地。
雪吉似乎听懂了秦烁的话语,它满意地点了点头,向着秦烁吱吱叫了两声,便又继续闭眼享受起了柳雁雪的按摩。
“……”秦烁很是想将这不速之客拎着猴毛扔出去,可却又不得不压下内心的诡异情绪。他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音,问柳雁雪道:“不知王妃可否与老臣说说今日的情况?王妃为何会与那祁国四公主到了一处,又为何会有那燚教徒的火棱?”
柳雁雪简单的将贺昆槿离开后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与了秦烁听,“阿源被那祁太子唤走后,我便独自一人散步到了那凉亭附近。本是没打算进入凉亭的,怎奈我自幼习医,对味道颇为敏感,还未靠近凉亭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儿,那么大的味道,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受了重伤……”
“所以王妃您去到时,那公主便已经死了?”
“不,还未死。这也是为何我会拿着那布条。我瞧见那放在血痕旁的布条,想也没想就拿去打算作止血用,可伤口在颈部,她也当时已是失血过多,我终归是回天乏力……”怀里的雪吉叫了两声,柳雁雪连忙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秦烁瞪了那猴子一眼,“王妃对那伤口可还有印象?能否从中推断出些什么?”
“嗯……凶器应当是与前几个案件所用的是一样的。”她并没有去在意秦烁与雪吉的暗中较劲,“横刀,与祁国侍卫随身佩戴的那种比较相似。至于其他的……怎么说呢,这次与前几次稍有不同,此次的伤口是从左斜下方向右上方划去,不是劈,不是砍,倒更像是……”她在手中比划起了那动作,“两人靠得很近,凶手突然拔刀所造成的伤口。再从刀口突然顿在半途中来看,这比起有预谋的行凶,倒更像是个意外。”
“王妃您的意思是,两人争执之时,一人不小心拔刀重伤了对方?”
“或许吧。这些我也只是习惯性地注意了一下,并不乏记错的可能性。”怀里的雪吉又叫了叫,柳雁雪无奈地拍了拍它的头。
秦烁在柳雁雪看不清的方向抽了抽嘴角,又问道:“那火棱呢?王妃为何会拿着那火棱?莫非是从地上捡的?”
“不是……”心里很是不舒服,她晓得自己有那火棱一事,定是刺痛了贺昆槿的神经,她很是怨自己,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发现那火棱的用处,又为何没有早些想起那火棱的存在。
“那是雪玲,我的贴身婢女给我的。她说是她于婚宴那日,从冀王府后花园里寻到的……我当时并不晓得那是何物,也就只是拿着放在了身上,随后便将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今日救那公主无果,有些沮丧地蹲在那半圆上,觉得那半圆旁边所写的字迹似曾相识时,才想起了这火棱上也有着相似的暗纹。”
“于是王妃您便拿出来比对,却正好被来寻您与公主的祁太子、宁源与那侍卫瞧见?”
“没错。”
雪吉从柳雁雪的怀里挣脱出,它将自己半挂在了牢房的铁栏杆上,对着秦烁吱吱呀呀叫了个不停。
“哎,青……”秦烁懊恼地憋了口气,尴尬地笑了笑,急忙用接下来的问题掩饰去方才的事情,“王妃您去到凉亭的路上,可有瞧见那祁太子的贴身侍卫?”
“无甚印象。”
“也就是说王妃您并没有见到过那侍卫,那侍卫并不在通往凉亭唯一的路上;事情也并非如那侍卫所说,他一直守在路口上,来来去去只瞧见您路过?”
“嗯……”低头细细回忆,“应当没有。”
秦烁瞧了瞧那恨不得跳到自己肩上的猴子,又瞧了瞧柳雁雪, “老臣想问的便只有这些了,王妃若想到了别的什么,还望能尽快告知。”弯腰一礼,“狱卒,老臣都已经打点好了,王妃若有所需,尽管提出,他们定会尽力满足。老臣告辞。”
“舅舅慢走。”
。。。
啪!茶杯碎裂与碎片掉落在地的声音,在这令人窒息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贺昆槿望着自己开始冒血的掌心,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握上拳,藏在了身后;坐在一旁的雪琴瞧见,动了动嘴角,最终也没能够说出些什么;宁源和柳泽坤则有些木讷的坐在一边,似乎并没有听见;下方的雪玲则闻声一抖,扑通跪倒在地,泪水滴答作响,牙齿颤了个不停。
“起来说。”贺昆槿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平静得恐惧,就似那风雨欲来之时极度压抑的平静。
雪玲又抖了抖,依旧跪着哭个不停。
“起来罢。”贺昆槿叹了口气,压制住了浑身的戾气。滴答,一滴血悄悄落地,十指连心,疼的却不知是手,还是心。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无须自责。起来罢,慢慢说与我听。唯有如此,我才能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能将阿雁救出。”她闭了闭眼睛,似乎在脑海中寻找着些什么东西,“那火棱,是你给阿雁的吧?如若我没有猜错,它是你婚宴那夜在后花园里捡到的?具体在后花园的哪里,是何时寻到的,可还记得?捡到时的场景可还记得?”
“我……”哭哭啼啼地站起,“那时宴席早已散了,少……王妃也已经同殿下您进了洞房,我一个人睡不着便在这王府里胡乱晃悠,便是在闲逛到后花园里时,在一条小路上踩到了那火棱。当时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只觉得可能是某个贵客遗落下来的饰品,便收了起来,直到那日归宁……我才想起此事,将之给了王妃。”
“那为何从未听闻雁儿或者他人提到过此事?”柳泽坤的语气中有着种浓浓的责备。
“因为……呜呜……”揉着眼睛,“王妃说让我先莫要告诉他人,替她寻一份宾客名单,容她先自己琢磨琢磨……”
“应当是琢磨着琢磨着就忘了此事,直到今日近瞧到那阵图上相似的文字时,方才想起,便拿出来比对,却不想被……”雪琴的目光移向低头不语的宁源。
“是我的错……”宁源的双手紧紧地抠在了一起,“我若是……”
“是我不该单独留下你俩。”背后那渗血的拳头已经开始发白。
“此时再说什么都已无用,关键是该如何解决此事,而不是去分析此乃何人的责任。”柳坤泽捏了捏妻子那颤抖着的手。
“若是其他的还好说,但这火棱却是在王府里寻到的,当日的宾客又尽是些皇亲国戚与当朝重臣……”闭了闭眼睛,她似乎决定了什么,“罢了,如此也好,既证明了一些猜想,也省了一些事儿。日后若有人问起火棱之事,雪玲你便当从未见过,可明白?”
“……是。”虽然不晓得理由,雪玲还是点了点头。
贺昆槿将目光移向了宁源,“之前所说的,调查进出那燚教徒集会地之人的事,不知……”
“少主吩咐过了,我用雪茗谷的人脉去查了查。经常出入的大都是些平民或者奴婢。唯独值得在意的便是,数月前那丁驸马似乎乔装与那婢女同去过一次,以及自祁国使团入京后,有不少祁国人偷偷去过。”
又闭了会儿眼睛,揉着眉心问道,“那侍卫,那说只见着阿雁一人走向凉亭的侍卫,阿源可有注意过?”
“他似乎是佘湛的贴身侍卫来着,当时还挡过我的道儿。我与佘湛说话之际,他退了下去,不知去了哪里,直到我们说完方才回来。”
“他可有什么异常?”
“不晓得,只是对人爱理不理,用下巴指路。一直摁着刀柄,见着佘湛来了,也没有行礼。”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佩剑,“对了,他好似并没有穿祁太子贴身侍卫的侍卫服。”
“哦?”
“我当时寻不到少主,余光瞟见了一个穿着下人衣物低头匆匆走过的人,便打算抓来问问,待他一抬头,才发现是那侍卫。”
“那他在你和佘湛谈话之前可是穿了侍卫服?”
“两件衣物的颜色相仿,我并未注意过。”
“嗯……便只能暂且如此了。”睁开眼,转头对身后方从大牢回来的卫康说了些什么,卫康点了点头,便又不见了踪影。
“那大牢,雁儿她……”雪琴对着柳泽坤的大腿掐了一把,阻止了他剩下的话。
她站起身,挥手遣走了旁人,来到贺昆槿的身旁,伸出手道:“手。”
“嗯?”正在沉思的贺昆槿并没有反应过来。
“手,拿出来。你那拳头再攥着,整只手便废了。”粗暴地从贺昆槿身后拔出她的手,“雁儿的事我相信你自有主张,我们不会插手什么,更不会责怪你什么,”认真地处理着那颇深的伤口,“你不用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因为要论责任,可能雁儿本身的责任要比你大得多。此番牢狱之灾,也算是给她点教训。你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处理便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抬头对上贺昆槿有些惊讶的眼,“小青青,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嗯……”咬着唇角,泪光在那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
扔下贺昆槿的手,头也不回地向门外望去,“雪吉那孩子去哪儿了,怎的一直没见着个影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