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雷炸破天际, 向那算不上广的擂台劈去。贺昆槿脚尖一点冲上了擂台,柳雁雪袖筒一挥紧跟在了后边。之后,时间好似陷入了一种唐突的停滞。待时光之轮再次转动之时, 那被电伤、烫伤、烧伤、摔伤的人们好似已经记不清了那方才之事, 他们只是惊愕地看着那被劈出一个坑的擂台和擂台上若有若无的冰渣水渍, 却完全忘了去追究那本在擂台上的两人的去向, 也完全不记得了那冲入雷阵之中的两个身影。
吱呀, 房门推开,靠在桌案旁的贺昆槿抬起眼皮看了看拿着药品与绷带走向自己的柳雁雪。看着柳雁雪在一旁坐下,捣鼓起了手里的药粉, 贺昆槿自觉地将自己那破烂不堪的右边袖子撕下,彻底露出了那被雷电烧伤了的右臂。
“阿灼他……”小心地瞄了瞄柳雁雪那板着的脸。
“放心, 他无性命之忧, 现在孔师姐正照顾着呢。”给贺昆槿上药的手上加了一点力, “我以我们雪茗谷的声誉保证,一个月后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徒弟。如此, 朝少宗主可还满意。”
“……雁儿。”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灼像那人一样被劈成灰烬吧?况且雁儿你不也冲上去了?”
“我不冲上去,莫不成等着替你俩收骨灰?”看着那流着脓的黑红伤口,柳雁雪就是怎的也咽不下去这一口气,“你冲上去, 还能用幻术将那巨雷给变没不成?不晓得的还以为青儿你才是寒灵族呢。”
“我这不就是凭着雁儿你是寒灵族, 晓得你能护住我们, 这才冲上去的嘛。”俏皮地戳了戳妻子的手, “我们这变戏法的自然是奈何不了那约莫是由雷灵力造成的巨雷, 不过至少可以替雁儿您将那些见着您使灵力的人的记忆给除了嘛。”
“……”狠狠地将手中的绷带一扯。
“手下留情……”垮下了脸。
嗔怒地看了看这屡教不改的人,柳雁雪从一旁的榻上拿起了一件全新的衣物, 道:“瞧这好好的衣服被你给折腾的。过来吧,你的手臂不便,我帮你换一件。”
“还是雁儿贴心。”啄了一口对方的脸。
柳雁雪手下一边动作着,口中一边正色地问道:“青儿也觉得那是雷灵力?是与阿灼比武的人所使的雷灵力?可既是他所使的灵力,这雷为何最后反将他自己给劈成了灰?而且瞧起来也不像是使用了那如火种一般的提取灵力啊?”
“此次的雷灵力应当与那火种中的炎灵力不同,瞧那人从始至终的状态,估摸那灵力是被植入他体内了。”回想起不久前方知晓的焱七自爆一事,“得到了炎灵力,却被火烧成了焦炭;得到了雷灵力,却被雷劈成了灰烬。或许,这便是强夺灵力为己有的代价?享受片刻灵力所带来的能力,最终却面对着被灵力吞噬致死的结局?”
“青儿的意思是,那个人乃至焱七,都是被植入了灵羽的实验体?”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被植入了夺来的灵羽是肯定的,但是被强迫植入的,还是自愿得到的,便就说不清了。”强行植入的灵羽,来自灵羽的吞噬,炎灵力,炙热,自燃,炎蛊,自己……无数条线索在这一瞬间连起,贺昆槿打了个寒颤。对于自己如此多年来的遭遇,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又似乎已经确定,可惜她只敢悄悄地将一切憋在心里。
“怎么?”替贺昆槿系好腰带,却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摇摇头,将那念头扫走,“我只是在想,不知燚教用了什么方式让那些人被植入了灵羽,然后又让那些说不清何时便会暴走的人混入了大会之中,这武林大会只怕是……”
“他们是在借大会试验灵羽移植的效果?而这个被自己劈死了的人便是试验者的其中之一?如此说来,这大会只怕是继续不下去了。”替贺昆槿理了理衣襟,欣赏着对方那黑亮额眸子,“青儿可是打算召集各宗派将此事说明?可若是如此,又要如何将灵族、灵力、灵羽之事隐瞒?毕竟难免会有人窥探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从而做出更胜于燚教的事情,这也是为何灵族自古以来都谨慎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若要在瞒住灵族存在的情况下说服各宗派携手处理此事,我动用些幻术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只是,”捏住柳雁雪的指尖,拉着她一同坐在了榻上,“我总觉得,作为一个被祁国赶杀,被安国抵制的邪教残余,这燚教在安国的行事,似乎太猖狂了些,就好似背后有着什么靠山似的。”
“莫非朝廷有人背后支持着燚教?那这朝廷之人可否与当初在焱国假传圣旨意,意欲除去青儿你,之后又刺杀军师郭奇、制造定远军暴.乱,乃至刺杀我的乃同一幕后之人?”
“难说。从当初焱七所说描述的情况来看,郭奇携密旨拜访焱七商谈解梦之事,可定远军本身却丝毫没有与结盟相关的动作。由此可见通敌之人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与燚教合作,而是单纯地利用他们对我下手,因此我并不倾向于这通敌者与燚教协助者乃同一人。”
“不过单单提到当初用三叶飞刀刺杀雁儿你的人之事,我其实一直是有些疑问的,”指尖揉起了柳雁雪指节,“且不论他们是如何晓得雁儿你便是雪茗谷少主的,单单从他们为了封住郭奇之口而选择刺杀身为少主的你,这本身就很是怪异。为了封住在雪茗谷疗伤之人的口,为何会牵扯到刺杀雪茗谷少主?莫不成没了雁儿你,那郭奇便不会说话了?还是杀了雁儿你,有心之人便就不晓得郭奇在雪茗谷了?”
“青儿的意思是,当初那人的目标本就是我,与什么封口什么军师郭奇,通通都没有关系?”挑了挑眉。
“嗯……”偷看着妻子的侧脸,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媳妇儿不高兴,“十二把飞刀,刀刀瞄准要害,待我和阿源挡下之后,还不死心地补了第十三刀,直命门面。我当时便觉得,那刀中带满了怨气。与其说那人是个被雇来的杀手,我当时的感觉反倒是那人是雁儿你的仇人……”
“所以青儿是当时便如此想了,却一直瞒我瞒到了现今?或者说,到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了,青儿你才将此事想起?”
“我当时那不是……”果真是惹媳妇儿不高兴了。贺昆槿摸着鼻尖小声嘟囔道,“况且当时雁儿你不也是犹犹豫豫地不愿告诉我真相……”
“哦?”
“……是我的不对,我错了。”瞬间败在了媳妇儿的威严下。
“哼。”嘟了嘟嘴,却又不一会儿就一本正经地思考起了贺昆槿的话,“目标是我,凶手与我的私人恩怨,他要置我于死地……”
“晓得雁儿便是雪茗谷少主,或者曾经在雪茗谷见过雁儿你的真实面孔,与雁儿你结仇,或者因其他的些什么,单方面恨着雁儿你。雁儿可能想得到类似的人?”
“见过我,雪茗谷,结仇,恨我……”想来想去,却丝毫没想出些什么,“照青儿的分析,这幕后便有了三人,通敌者,与燚教合作者,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者。”
“嗯……”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
“喵!!”一声尖锐的猫叫,门口响起了急促的猫爪与门角摩擦之声。贺昆槿的心头一跳,急忙起身打开了门。
阿钰一冲而入,将贺昆槿撞了个踉跄。“阿姐,阿姐!”那直直传入贺昆槿耳中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依稀瞧到阿钰眼角的泪痕,“阿姐,你快来啊!你来,来帮帮阿娘!救救蓉儿和阿娘!!阿姐!!!綏王他,綏王他……父皇他……阿姐!!!”话语未尽,猫儿身上的灵力却瞬间断了去。
蓉儿的声音以那更胜于今日那惊雷的方式炸入了贺昆槿的心头,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了。蓉儿,阿娘……綏王谋逆,燚教的背后依靠……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通通联系到了一起,只可惜,这联系已是迟了。
“青儿?”一头雾水的柳雁雪握住了贺昆槿的手,瞬间便被那皮肤的滚烫给烫了个激灵。看着阿钰的眼泪与贺昆槿的表情,她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青儿,你去吧。这边交给我处理便好。”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边是妻子丧生火海的预知梦,一边是母亲与妹妹所面临的危机,贺昆槿是真真正正的不知所措了。
“去吧,青儿。”将这恐慌与迷茫着的人搂在了怀里,“就如我相信青儿你的能力一样,青儿也相信相信我可好?我怎的也是雪茗谷少主,是寒灵族,生在世家长在江湖,我行医数载以来所见过、遇过、处理过的事情数不胜数。我并不是那种需要青儿护在手心里的弱女子,我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能力。青儿可愿放心地去处理阿娘与蓉儿的事情,将此处众人的安全与我自己的性命都托付给我自己?”
“我……”
“青儿便信我一回可好?”抚上对方的脸颊,“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但不会有事,我还能将此处的事情处理妥当,助你将燚教一网打尽。蓉儿不是也梦到将来我照顾咱们的小堂妹堂弟的场景了吗?羽姑姑方有喜不久,待孩子生下怎的也是来年之事了,这不就证明了我并不会有事?”
摁住对方看向阿钰的脸,“莫要想着将一半灵识留在阿钰身上陪着我,却不论留下一半灵识本就帮不上什么大忙,你难不成当我不晓得,当你将灵识分散之后,本体是无法使用灵力的?你是要去将阿娘与蓉儿救出的,没有灵力怎能行?”
“灵力还是能……”
“分散后就剩下些能变颗糖果的灵力,在那刀剑不长眼的千军万马前,又有何作用?”
“可……”
直接用嘴堵住了对方的话,一个短暂却蓄满了千言万语的吻。摸着对方的脸颊,踮起脚尖轻吻对方的额头,柔声道:“青儿放心地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纵使百般痛苦、百般不愿,贺昆槿却还是闻言做出了这个或许会让她后悔终身的选择。她就这样一步一回头地让自己心爱的妻子离开了视线,驾马奔向了另一半亲人的生命。
她后悔吗,或许面对这个问题,无论是现今的她还是日后的她,都是沉默不语的。毕竟无论后悔与否,时间都在流逝;无论后悔与否,选择只有一个;无论后悔与否,未来却是已经在这流逝的时间与决定的选择中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