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贺兰从坤宁宫离开,本应直接回太医院去,但想起回去之后必定又要应付四阿哥,他最近操劳妻子之事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又要应付家中幼子,还要看顾皇后娘娘的胎,对四阿哥实在是有些疲于应付了。
孟贺兰想了想,打发跟着他的小太监自回太医院去,他则背着药箱往南西所而来。
承祜虽不去上书房了,但他此刻仍是拿着一册书在窗前看,送走坤宁宫来人的张禄返身回来,一进屋就瞧见承祜又在看书,他忍不住劝道:“娘娘才吩咐过的,不叫主子病中看书的,主子怎么又看起来了?这若是叫娘娘看见了,又说是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了!主子还是莫看书了,不如歇歇眼睛的好,若是劳累狠了,又伤了心肺可怎么好?”
“我在看话本,这个不必费心思的,”
承祜扬了扬手上的书册,笑道,“前几日一直养着,额娘什么书也不许我碰,实在是闲的难受,你就别在我耳边絮叨了,让我偷闲看几眼也好。”
前几日心里确实堵得有些难受,吃了几剂药后,承祜觉得好了许多,心里也畅快了许多,这几日已经恢复了大半了,但好了之后,他也没有如前一般读书了,自己的身子还是自己知道,是他太心急了。
见二阿哥又难得望着书沉吟发呆,张禄没有多说什么,悄声退下去了。
半刻之后,张禄却又面带喜色的进来,他给承祜带来了一个刚刚听到的好消息:“主子,坤宁宫那边又派人来传话,说皇上将上书房的上课时辰给改了,从原来的寅时延后到了辰时,主子早上可以多歇两个时辰了!”
承祜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承祜心想,看来皇阿玛也拗不过额娘,终究还是向额娘妥协了。
哪知张禄退下去不到一刻钟,又进屋来了,承祜听见脚步声,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册:“这回又怎么了?”还能不能让他安静的看看书啊?
张禄抿唇道:“主子,孟太医来了,说是要来给主子请脉。”
请脉?承祜拧眉,孟贺兰给他请脉的时辰并没有到啊?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承祜放下手中书册,抿唇道:“让他进来。”
孟贺兰进屋之后便给承祜行礼,待承祜叫起之后,才小心的看了承祜一眼,发现前几日盘踞在承祜眉眼之间的黑气已经没有了,这心也就定了下来,如此便可说明,二阿哥的身子应该是大好了的。
“孟太医此来所为何事?”承祜这也算是明知故问了。
孟贺兰答道:“回二阿哥,臣方才被皇后娘娘召去坤宁宫给娘娘诊脉,娘娘无事之后,臣方离去,但臣想起皇后娘娘悬心阿哥病情,臣自己也记挂阿哥的病,所以不请自来想给阿哥诊脉,还望阿哥不要见怪。另外就是,臣还要一些话想对阿哥说。”
承祜微微一笑,将左手衣袖挽上去把手腕露出来,摆好姿势后对着孟贺兰笑道:“孟太医请吧。”
孟贺兰也不多言,沉默着给承祜把脉,半晌之后他才抽回手,神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凝重了:“阿哥的病看来已是大好了,再调养几日就痊愈了。不过日后阿哥仍需注意不要太过劳累,否则旧疾发作的话,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我记下了,”承祜将衣袖放下来,望着孟贺兰笑道,“不知孟太医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孟贺兰迟疑片刻,才开口道:“臣觉得,太医院和御药房不是四阿哥该去的地方。四阿哥身份尊贵,年纪又小,虽还没有入上书房读书,但也不应该成日往太医院去,太医院和御药房里人多口杂,臣怕那样的环境会于四阿哥不利,臣担心四阿哥被人利用,又或是被人带坏了。臣曾对四阿哥明言过臣的这些想法,可四阿哥执意而为,臣没有办法……所以斗胆来请二阿哥劝劝四阿哥。”
“据我所知,保成每回去太医院,基本都是黏着你的,即使你不在,也多是在张太医身边,你们两个一个是院使,一个是院判,又是在你们的地盘上,这样的能力,还会觉得护不住皇后所生的皇子吗?”
承祜似笑非笑的道,“那么孟太医,你也太无能了吧?”
“还是说,这些都是你的托辞,你不想教保成?你怕惹麻烦?”
孟贺兰被承祜这话调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没想到承祜能一眼看透他的心思,他又是个自认光明磊落的人,既被人说中了,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当下便道:“二阿哥慧眼,看透了臣的心思,臣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臣并非不想教四阿哥,四阿哥虽然年幼,但是他天资聪颖,一点即透,若是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医道大家。但是四阿哥是天潢贵胄,是皇子,臣实在是不敢教,也不能教啊!”
孟贺兰就算不知皇上对四阿哥将来是个什么打算,但是他心里也明白,皇上是决计不会允许皇后所生之嫡次子将来做个太医的!
虽然他看不懂皇上为何不插手此事,却让二阿哥教导四阿哥,但是他却能明白,此事他最好是抽身事外不要介入,否则终究是个麻烦,说不好还会祸及自身。
“你怕皇上将来怪罪你?”承祜倒是很能理解孟贺兰的这种担心,处在孟贺兰这样的位置,多思多虑是对的,而孟贺兰不去找皇上,反而来找他,这说明孟贺兰很聪明,就冲这个,承祜就很欣赏他,也很愿意指点他。
承祜笑起来,接着意味深长的道,“孟太医,你大可放心,保成的事,皇上是不会过问的。保成喜欢去你们太医院,这也只是他一时的兴趣而已,你们只需要尽心待他教他就是了,别的不需要你们操心。我今日也可以给你一句实话,就算保成想要把这个当成他一辈子的兴趣,那也是不可能的,我也有办法将他的兴趣扭转过来,不过并非是现在。所以你无需理会别的,只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即可,再有这样的话,你也无需对保成说,更不必对我说,也不能对旁人说,你只要安分守己,我自会保你将来平安。”
孟贺兰听了这些话暗自心惊,他绝没有想到二阿哥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看着二阿哥深邃却并不天真的眼眸,孟贺兰仿佛看到了觉得自己看到了皇上一样,像啊……真像!
二阿哥说话的语气和讲话时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和皇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孟贺兰郑重应道:“是,二阿哥的话,臣明白了。”
就在孟贺兰预备告退之时,承祜却望着他又开口了:“你家中幼子,可还安好?”
孟贺兰不知承祜这话何意,当下答道:“臣寻了两个乳母回家,臣的幼子身子尚好,只是爱哭些。”
幼子日夜啼哭,他心痛又无能为力之际,也常常抱着幼子垂泪,若非还有大些的儿子女儿安慰,只怕他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幼子都爱哭,谁都不会例外,可若有亲生母亲在身边,想必情形会好很多的,”
承祜撩起眼皮看了孟贺兰一眼,忽而站到桌案上,与孟贺兰平视,“我听闻孟太医家中有两位妾室,不过你们汉人是不许将妾室扶正的,你是男人,后宅之事你顾及不到,你家中没有主母,那么谁来看顾教育你的幼子呢?我还听闻,你长子尚不满十四,长女尚不满十岁,将来女儿说亲,你难道要妾室出门交际吗?”
承祜因身高不够,必站在桌案上才能与孟贺兰齐高平视,这场景本来是很好笑的,可孟贺兰却笑不出来:“二阿哥的意思是——”
“你应该续娶一个嫡妻,你再情深似海也好,日子总是要过的,你总不愿让你的长女幼子落了个无人教养的名声吧?”
承祜盯着孟贺兰道,“孟太医,我倒是看中一人与你相配,只不过不知你的意思是如何的,我也不强求你,我给你时间思考,一年之内,我等你的答复。”
孟贺兰身为太医院院使,时常出入后宫,多为后妃诊治,大概是不少人想要拉拢的对象,承祜想,横竖他闲着也是闲着,手上多一颗棋子也是好事,何况这颗棋子是必不能为他人所得。
也只有孟贺兰自己才知道,他在二阿哥的注视之下,心口泛着多大的凉意,他从未想参与后宫争斗,更不想依附任何一方势力,却不想他不动心,自有人惦记着他,今日被二阿哥逼到这步田地,他还能置身事外吗?
孟贺兰忽然在这一刻幡然醒悟,二阿哥默许四阿哥频频造访太医院,又默许四阿哥日日黏着他学医求道,那么此刻在旁人眼中,大概早已将他孟贺兰视为皇后一党了吧!
这些时日的潜移默化,大概就是为了今日之局面对话所铺垫的吧?可叹他不自知,竟自己跑进二阿哥设好的局里面来了。
平日里看二阿哥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还以为二阿哥是个光风霁月般的坦荡人物,却没有想到,二阿哥小小年纪,已有了如此的手段,倘或假以时日,必定不会输于皇上的!
“臣……臣会尽快答复二阿哥的。”
孟贺兰深深一叹,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答应二阿哥,他注定是没有办法实现对妻子的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