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轻言依稀神医诊脉出结果记得那一天,他仙风道骨的师父也会有那么伤感的叹息,被瞒着的师弟师妹们挤在他的院落里,没多久又被打发走了。
钟磬书呢?他就握着他的手表情空白地坐在他床前,仿佛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是他似的。
长孙轻言却觉得解脱——他想安淑儿了,他怕安淑儿在奈何桥前等太久了。
没有生念就没有生机,他的病情迅速恶化,钟磬书却执意要救他,求遍了天下神医,找遍了治病偏方,寻遍了各国良药,无数次长孙轻言从昏迷中醒来,都能看到他眼中血丝遍布,一心一意地翻看着浩如烟海的药典。
一年时间,钟磬书过得比他这个病患还累。
他劝过,但是钟磬书不听。
长孙轻言时常在想,他死了之后,钟磬书怎么办。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孤零零站在奈何桥头的安淑儿,还有她躺在他怀里血肉模糊的样子。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长孙轻言知道逝者已矣,却无法从那种半心被剜的悲恸中走出来。
无数次他梦见血淋淋的安淑儿站在他床头微笑,他不觉得恐怖,只有无尽的绝望吞食着他。
但是他还没死,木石圣人就逝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孙轻言笑了,眼泪几乎落下来,“看来,徒儿还能做鬼之后都伺候着师父。”
钟磬书眼眶一红,咬牙瞪着他,似乎他开了个玩笑也像是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一样,“……师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轻抚对方的头发,“梓严,对不起,师兄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我不准……!”钟磬书低吼道。
“生死有命,不过轮回……”长孙轻言低声道。
他信命,信报应,一直都信。
钟磬书倏然睁大了眼睛,忍了许久的眼泪冷不丁的掉了下来,滑落到了手肘上。
长孙轻言忽觉痛彻心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捧在手里护着的六师弟,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他这一生似乎都没做对什么事情,他所爱的,所珍视的,都被他伤害得彻彻底底。
他以为他能够两全其美,到头来却是两败俱伤。
“我不会让你死的,”钟磬书低声呢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先走一步……”
长孙轻言微微怔住。
说这话的时候,钟磬书的眼睛变得很恐怖,那里面密布着浓稠的可怕的猩红色血丝,衬着黑沉沉的眼瞳,点缀在素洁的面容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就从那瞳仁里溢了出来。
长孙轻言看得心惊胆战,不知为何,不安如鬼魅般丛生。
……
木石圣人大丧,各地弟子都迅速赶回师门筹备丧礼。
长孙轻言一直没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师弟师妹们,此番也是强撑身体操持各项事务,钟磬书看在眼里,意外地没有任何劝谏,长孙轻言因为忙碌丧礼事宜,一时也没察觉出不妥来。
众人悲恸无暇顾及更多,厄运就是这么不知不觉降临的。
无色无味的软筋散被放在了茶水里,护山的阵法被打开,这无一不揭示着这一切都是因为师门中出了内鬼!
神秘凶残的敌人直接放火烧山,逼得所有人只能战不能躲,然后一一被抓。
长孙轻言看着师弟师妹一个个被抓,钟磬书不知被逼到了何处,眼前烈火炎炎,连师父的遗体都保不住,他将最小的师弟欧阳佑藏起来之后就冲回混乱中,几乎杀红了眼。
乱局之中,他忽然看到一个紫衣华袍身形惑人的男子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施施然穿过火场,走到灵柩前,站立了片刻,然后一把掐住木石圣人的脖子,将整具尸身提了起来。
烈烈长风里传来了紫衣男子飘渺动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以卵击石,本座对你们欣赏得紧……”
长孙轻言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就被怒火充斥了心口,提着刀就冲向那个胆敢冒犯他师尊的男人,还未靠近,就忽觉后颈一疼。
即使他病体缠身,但是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人能在他背后暗算他……
昏迷之前,他眼角的余光悲伤地望着出现在他身后身形颀长的六师弟,火光里,他的面容被扭曲不清,唯有眼中决绝疯狂,藏无可藏。
“梓严……”长孙轻言动了动唇,世界一瞬间在眼前拉黑,像是无尽的绝望将他拉入了十八层地狱。
……
等他醒来之时,已经是两年之后了,那时候他就已经在这石室里,被欣喜欲狂的钟磬书抱在怀里。
而他周身病痛,竟然已经完全痊愈,除了内力被封,再无异状。
可是他只觉如坠冰窟。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里,漫天的大火,紫衣的嚣狂,凌乱的兵器声,眼前这个男子的疯狂……
无一不表明他视为珍宝的六师弟成为了师门的叛徒!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明白钟磬书的疯狂都是因为他!
长孙轻言恢复期间,钟磬书对发生的一切都只字不提,直到一个红衣女子将他带到那个曾经冒犯他师父木石圣人的紫衣男子跟前,才知其中种种变故。
在紫衣男子戏谑的娓娓道来中,他才知原来他们身处在一个叫宿天门的教派创建的停仙宫里,这个紫衣男子就是宿天门门主,早在木石圣人去世之前,宿天门就以永生之名引/诱过钟磬书,而在木石圣人仙游之后长孙轻言表现出死志时,孤注一掷的他就决定和宿天门交易,代价就是木石圣人门下全部弟子——包括他自己成为永生的试验品。
而在试验中真正算是成功了的,只有长孙轻言和钟磬书,其他弟子大部分都已经死了,剩下几个不是残了就是疯了。
长孙轻言听得目眦欲裂,穿过山间的明月裂成碎片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他宁愿钟磬书的销魂刀砍在他身上也不愿听到这样的事实。
他赤红着双眼朝闻讯赶来的钟磬书脸上扇了一巴掌,和他扭打在一起。
钟磬书也不还手,愕然过后只是木然而又哀伤地承受着他落下来的拳脚。
他用十几个师兄弟姐妹的命换了长孙轻言一个人,他不悔。
长孙轻言打着打着就失去力气了,跌坐在地上,攥紧了双手,都像是能感觉到满手的鲜血淋漓,他骤然失声痛哭,断断续续的,像是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悲痛。
他知道,这是罪,他和钟磬书一起犯下的罪。
钟磬书只能怔怔地看着长孙轻言,想伸手,却觉咫尺天涯。
长孙轻言没有再跟钟磬书说过话,他用一整天一整天的时间待在石室里诵念佛经,时而走动去看幸存却不再认得他的两个师弟。
钟磬书只当他在生气,也没在意,反正只要人在身边就好,他这会儿已经得到了宿天门门主的器重,开始接管停仙宫的事宜,也没有太注意到什么异样。
又一年后,停仙宫大乱,虎人的牢笼不知被动了手脚,这些沦为试验品的茹毛饮血的兽人成了整个地下宫殿的灾难,无数宿天门门人死在这场动乱里,包括前任停仙宫宫主。
长孙轻言亲手导演了一场动乱,趁机带着两个师弟逃出了停仙宫。
……甚至抛下了钟磬书
但是长孙轻言没有料到,停仙宫上面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榆次山脉,不出意外的,他的出逃计划失败了。
——也彻底惹怒了他的六师弟。
他在长孙轻言面前,亲手杀了两个幸存的师弟,废了心上人的四肢。
长孙轻言瘫倒在地上,强忍着手筋脚筋断裂的剧痛,仰起头来望着脸色冰冷的钟磬书。
这个男子面色虽冷,眼底却是苍凉痛楚一片,好像承受这股痛苦的人是他似的。
长孙轻言的目光渐渐从愤怒变成悲悯,“梓严,你逼我恨你。”
“那你是不是想杀了我?”钟磬书问,声音平稳得可怕。
长孙轻言怔了一怔。
“那你就好好活着,”他笑了,笑得温柔,像是过去两人相依相靠的时候,遥远无比的记忆,“在你杀了我之前,师兄,我都不会放开你。”钟磬书俯下身子,用沾血的手抚摸他的轮廓,笑容里是一种平静的疯狂,他已经豁出一切,“所以,你恨我抑或是爱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困,就是五年动弹不得的暗无天日。
……
当长孙轻言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阜远舟才发觉自己把一口气提得太久了。
在这样四处封闭的石室里听这么一个悲伤的故事,实在太压抑了……
对比起最开始听到欧阳佑的激动,讲述往事时的他显得过分平静了,或者说,这几年的幽禁生活,已经磨得他麻木了。
阜远舟将整个故事整理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长孙轻言注意到了他的脸色,道:“阁下有话要说?”
阜远舟想了想,道:“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宿天门非得要木石前辈门下一众弟子作为他们的试验品?难道木石圣人得罪过宿天门??”
不然他何必大费周章和钟磬书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