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林家堡堡主居然成了杀人凶嫌,这情况委实急转直下,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沙肖天用内力喊话压了数遍也没压住。
擂台上的墨逊雪能将仇人踩在脚下,让他身败名裂,此时看起来显得有些过于激动了,眸色赤红鼻翼扇动,缠在手上的锁链稀里哗啦作响,大有一举将邹洞天砸得脑浆迸裂的冲动。
李大兆这才有了反应,朝后面的人示意了一下。
一个腰大膀圆的汉子马上起身冲上擂台,拦住了蠢蠢欲动的墨逊雪,沉声道:“阿雪沉冤十年,今日来不为盟主之位,只为墨家讨个公道,邹洞天号称大侠,暗地里却做了不知多少龌蹉事,证据之后自然会交给诸位,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少林方丈圆孤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非公道,自有人心论断。”
圆孤大师摆明了站在墨逊雪这边的立场,沙肖天立马也跟着义愤填膺地表态了:“沙某与邹堡主相交数十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伪君子,墨公子请放心,江湖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邹洞天知道自己刚才跃身而出争夺盟主之位的动作会被沙肖天记恨,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狠心丝毫情面也不留,当下急得几乎呕出血来,“沙肖天你……!”
还没说完就被那弯下腰来似乎准备扶他的汉子卸了下巴,他惊得抬手就是一掌拍去,汉子冷哼一声化开他的掌力,点住他的穴道,用下面人听不到的声音诡笑道:“好戏总是要慢慢上场,别扰了洒家的兴致。”
说完就恢复了一脸严肃的模样,拎着他下了擂台丢给林家堡的人,和犹然有些气息不平的墨逊雪一起回了夙建帮所在的地方。
李大兆起身拍了拍墨逊雪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墨逊雪的气劲一松,重锤砸在了地上,他眼眶红了红,不过最后还是撑住了,挺直着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面天下宫的宫主阮鸣毓嘴角带笑地瞧着这边,兴致盎然的,好像在看风月场上的姑娘们唱曲儿似的。
很多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瞥向墨逊雪,有同情有叹息,也有听闻他的遭遇而鄙夷的恶意,墨逊雪都兀自承受下来,他的眼神是一种解脱后的安然麻木,精疲力尽一般,仿佛此时给他一刀,他也懒得抬手去反抗。
苏日暮看了他一眼,忽然在想,如果不是有甄侦和阜远舟,他大仇得报之后,想必也是这般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也是甄侦和阜远舟最怕的一件事。
不过现在,他还不想死。
夏侯世家这边,夏侯民游看着林家堡那边一身狼狈的邹洞天,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不是人人都说邹堡主侠肝义胆为人正气吗?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丧辱天良的事情来?!”
夏侯民令戳了戳他的额头,“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别这么死脑筋,以后认人认准点。”
沙临志皱着眉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柳天晴拍拍他的肩膀,眉目淡然,“怎么了?”
沙临志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邹伯父是我爹的至交好友,我有些担心……”
夙建帮之前搅得江湖风波不断,此时又出了一个墨逊雪寻仇当场,他隐约已经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这个夙建帮崛起不久,势力不足……恐怕目的不在夺取盟主之位上吧。
邹洞天和包囿都是沙肖天这个圈子里的人,现在一个落水了,其他两个人能不能真的独善其身?
柳天晴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合适的措辞,最后还是只道了一句话:“有什么事,我帮你。”
背着一把破剑的十三岁少年稳稳当当站在那里,用一种谁也无法否认的认真对他说会帮他,沙临志怔然望着他许久,鼻翼微酸。
沙肖天生他养他,光阴悠悠二十年,竟都不如这个少年带给他的这一瞬温暖。
一场插曲下来,日头也升到了正当空,沙肖天立刻宣布比武暂缓,示意众人都去吃午饭,希望他们别都围在这里看热闹。
虽然证据还没给出去,不过林家堡那边已经乱作了一团,人人都已经将邹洞天当成了杀人凶手,将他捆地结结实实恨不得就地处决,沙肖天和少林峨眉等几个位高权重的过来劝阻,平息**。
制造风波的源头夙建帮这边毫无压力,李大兆还笑眯眯地邀请阜远舟几人去吃午饭,被阜远舟婉拒,只道下午还会过来。
李大兆乐呵呵地说欢迎之至。
夙建帮有人穿过人群跑来,交给他一份东西,他递给刚才那个汉子,示意他把这个交到林家堡那边。
果不其然,那边更加乱套了。
看着那边闹剧一般的哄乱,阜怀尧把玩着手上的银色指环,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名利财势,酒色熏心,攀龙附凤,踏人上位,江湖和朝廷,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阜远舟护着他往外走,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人来来回回为了不过都是那几样,不是谁都能像皇……哥你一样,舍得将大半辈子赔在玉衡江山上。”
“人都是自私的,我站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要万世功德,不过是想你……”话说到一半,阜怀尧才察觉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当下有些不自在地收了声。
尽管已经正面自己和三弟的感情,但是如何相处还是天仪帝陛下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太过亲密的举动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最为合适。
突然停顿的声音让阜远舟下意识地朝他看去,敏锐地捕捉到男子看似冷淡平静的面孔下的一丝不自然,心里顿时柔软成一片,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与他十指相扣,“在远舟心里,你永远是最值得敬佩的大英雄。”
阜怀尧无可奈何一般摇摇头,“你啊……”
在你心里,我总是千般百般好,如此深情厚意,叫我如何还得起?
后头跟着的苏日暮背着画轴很是忧郁——他家甄美人到底去哪儿了,他真的不想围观自家好友和顶头上司亲亲密密卿卿我我拖小手啊……
……
说是暂且休息,其实时间不长,占好了位置的江湖人一般都懒得走动,大门大派的就派几个弟子去买饭菜,其他人早有先见之明地准备好了干粮。
有钱有势总归有好处,魔教的人早就在武林大会会场旁边安静的小树林里准备好桌椅饭菜,除了在夏侯世家那边的沙临志和柳天晴,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连晋看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不禁无语——其实习武之人少吃一顿也没什么的,若不是有陛下大人在,恐怕永宁王殿下都懒得跑出来吃一顿,可见有了爱人什么的是一件多么奢侈败家的行为啊……
面对自家大元帅投过来的红果果的眼神,饶是镇定如阜怀尧都忍不住想要扶额了。
阜大神才倒是毫无压力,愉快地给自家兄长布菜。
刚用完膳,饭菜还没撤走,阜远舟忽然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小树林也不算大,他抬起头便看见几个白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大有闲庭散步之意,为首的男子眉眼邪美,身形高岸,正是天下宫的宫主阮鸣毓!
阜远舟意外,有闲心跑出来吃饭的除了他们就是天下宫的人了,刚才魔教教众报告说他们在小树林另一边的时候他没太在意,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散步到这里来。
而且在看到他们之后,阮鸣毓出乎意料地调转方向朝他们走来了。
宫清和连晋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齐齐看向阜远舟。
苏日暮神经本就绷紧,此时更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阜远舟悄悄一掌拍在他背上,卸了他的力,低声道:“见机行事。”
阮鸣毓带着天下宫的人走了过来,目光不着痕迹扫过众人之后落在阜远舟身上,眉目带笑,自是一派风流之意,“天下宫阮鸣毓,冒昧打扰了。”
若不提他那轻佻的眼神,这番举动倒是有礼得很。
阜远舟站起来,温文笑道:“阮宫主大名,如雷贯耳。”
见他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阮鸣毓挑了挑眉,“刚才在夙建帮的位置上见过三位,不知能不能问上一问,三位和夙建帮是什么交情?”
不问他们是不是夙建帮的人而是直接问什么交情?——阜远舟笑容不变,“不过是一面之缘,李帮主重情,借我们几个位置凑凑热闹罢了。”
“我还当是夙建帮卧虎藏龙,有一位绝世高手呢!”阮鸣毓望着眼前的俊美逼人的青年,似叹非叹道。
阜远舟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顺着他的话题道:“莫不是阮宫主屈尊过来,是想请上一战?”
话语里八分玩笑,两分试探。
“美人当前,岂能做这般无礼之事?”阮鸣毓却是笑盈盈否认。
众人一愣——什么美人?
阜远舟眯了眯眼,“阮宫主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啊……”阮鸣毓眼波流转,冷不丁地转向阜远舟旁边眼神淡漠的华贵青年,对方殷红的泪痣勾出狭长眼眸的三分妖冶,黑衣衬得他瘦削颀长,霜白的脸庞如玉一般叫人挪不开目光。
他唇角挽出绚烂笑意,伸出手,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把——捏了捏阜怀尧的脸。
阜怀尧:“……”
阜远舟:“……”
苏日暮:“……”
连晋:“……”
宫清:“……”
一股凄凉的夏风卷起一片叶子扑腾扑腾飘过。
这个世界是不是……正在发生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阮鸣毓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意味深长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彬彬有礼道:“不知美人如何称呼?”
阜怀尧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千思百转——这到底是刺客呢还是刺客呢还是刺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