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肖天话音一落,嘴里就发出一声响哨,苏日暮猛地仰起头朝四周看去。
众人因着他的动作,也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人群中遽然发出一阵惊呼声。
因为伴着沙肖天的响哨声,出现的是一排排弓箭手,弯弓拉箭,箭头寒光闪烁虎视眈眈,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包围在了一个圈里。
会场本身就处在一个地势较低的平地上,这些弓箭手居高临下,密密麻麻数百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人山人海的人群里也发生了意外,一些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围观者骤然发难,用兵器劫持了不少帮派的掌权人,将他们拖到了擂台之下!
武林大会上其实真正心有防备的人并不多,一番**下来,除了主位那边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派以及早有准备的夙建帮、武力强大的天下宫、紫危楼、雪朔山庄以外,其他势力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牵连。
如果说刚才的种种变化还有人能作壁上观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便是人人自危了。
“沙肖天,你这是做什么?!”东郭伏安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笑得诡异的男人。
玉衡虽然说是习武之风盛行,也鼓励全民尚武,但是对兵器制造还是有较为严格的管辖的,这上百把弓箭显然也不是粗糙烂制的那些民间玩意儿……如此准备充分,他究竟有什么不轨企图?!
沙肖天噙着笑扫视着众人或惊异或惊恐的表情,看够了才假模假样地道:“不过是跟诸位借几个人使使,如果不是你们非要不听话,我也不想动武伤了和气的。”
苏日暮嗤笑,“如此阵势,沙盟主可不像是不想伤了和气啊。”
东郭伏安和众人却是不理解——什么叫做“借几个人使使”?
沙肖天阴森森地瞪他一眼,“如若不是素少主,今日的场面会好看很多。”
苏日暮听了忍不住大笑,“我终于知道牛皮是怎么吹破的了,这都真刀真枪干上了,沙盟主,你说说这场面怎么个好看法?死得更好看一些么?”
被他几次三番拆台,沙肖天刚升起的一点好心情也没了,沉着脸道:“素望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苏日暮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抬起手,血红长剑笔直指向沙肖天,“如果不是我素家兼容百家内力的内功心法,你早就被八臂拳的霸道反噬死得渣都没得剩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沙肖天却是毫不在意他的剑之所指,“你信不信,你动一下,我就能叫人把你射成筛子?”
苏日暮的目光环视着四周的弓箭手,嘴角忽然弯出一个没温度的弧线,“你别忘了,螳螂捕蝉,从来都是黄雀在后,古人诚不欺我!”
看着他的模样,沙肖天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几乎是本能地往身后的高处看去,正好看到一批来历不明的人从弓箭手后面伏击了他们。
武林中人也不是吃素的,见那些弓箭手自顾不暇,马上就有人反应过来,有些夺路而逃,有些上前救那些被挟持的人。
战况逆转,瞬间大乱!!!
不过沙肖天已经来不及为他的精心布置的溃散而恼羞成怒了,因为荆麟已经趁势攻到了他面前!
沙肖天本就因为周围的状况有些分神,血红剑光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一时还有些没弄清状况,下一秒就狼狈地就地一滚,避开这杀气腾腾的一招。
知道没有办法一击解决这个老东西,苏日暮剑势未老就已经急变,打了个弯再度削向沙肖天。
到底是几十年习武经验,沙肖天很快就找回状态,内力运于拳上,绕过长剑近身打向这个劲装男子。
拳风寒意凛冽,掠过衣角的那时候,那衣袂都被冻出了一层寒霜。
苏日暮眉眼一挑无尽傲然狠戾,“用素家的东西在素家人面前班门弄斧,沙肖天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苏日暮已经决然收剑另一手猛聚内力,一掌拍向沙肖天的拳头。
沙肖天本是不畏不惧,在他看来,即使从薛义保那里得来的内功心法是素家所创,但是素望苍不过二十出头,即使打娘胎里开始习武也比不上他的年纪,何惧他来跟自己拼内力?!
但是一掌一拳甫一接触,沙肖天的脸色就变了。
冷。
极致的冷。
像是赤身露/体走在塞外三冬天冰雪覆地的感觉,寒风朔朔,打在人身上能直接撕裂了皮肤,崩裂出鲜血,再被冰雪凝住了伤口。
冷,干,疼。
沙肖天大叫一声猛地缩回了手,再一看,半只手臂的皮肤已经发青发紫,龟裂而开,鲜红的血丝还未流出就已经冻结在了裂缝里。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这、这怎么可能!?
苏日暮可没有给他惊讶的时间,长剑一挽,便朝他汹汹而去。
而夙建帮的地盘这边,看起来好像也和其他地方的混乱没什么不同,不过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方圆十米之内,处处都是自己的同伴。
四周围都是喊打喊杀声,混乱至极,宫清和连晋警戒着四处情况,沙临志和柳天晴注意着擂台上打得正激烈的苏日暮和沙肖天,阜怀尧却甚至还在从容地喝着茶,刚才夙建帮泡的不合他口味,飞燕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送上一壶茶,光是闻,都知道这是隐藏在武林大会上一直没有露面的茶道美人甄大学士泡的了。
他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事事铺张,不过对于臣子的照顾还是不置可否。
阜远舟从刚才弓箭手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此时观察着四周情形,若有所思,“停仙宫已经被毁了,资料也在我手上,宿天门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要那么多试验品呢?”
阜怀尧淡淡看向他,“你确定宿天门和沙肖天合作……或者说利用沙肖天掳走一批人,是为了让他们做试验品?”
“不是试验品就是吸收做走狗,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个了,”阜远舟答道,眉宇之间仍然笼罩着一丝疑云,“不然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消失得差不多了,不是被宿天门招去训练虎人之类的试验品,就是成了试验品,如今被埋在榆次山脉的停仙宫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这个时候,宿天门确实应该是最缺人手才对。
阜怀尧也深思起来,不过在看到雪朔山庄庄主带着几个人七绕八绕边战边走往这边来了,他便问道,“玉不谢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阜远舟也没有多绕弯子,介绍道:“这是我魔教右使谢步御。”
阜怀尧不由得眉头一挑。
先有神秘而势力强劲的雪朔山庄,再有风头正劲后起之秀的夙建帮,他家三弟在江湖上插得这一脚可不浅啊。
见兄长这般表情,阜远舟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刹魂魔教虽说算不上纯粹的江湖势力,不过也算不得朝堂一份儿,狡兔三窟也不是罕见事儿,”当年慕容桀可不就是把一个魔教四分五裂,才保住了今天的有生力量么?“何况,我相信皇兄这一脚不会比刹魂魔教浅上多少。”
阜怀尧微不可闻地颔首,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是三弟从来都是很优秀的,如果说阜远舟不那么狡猾,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在后面的沙临志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阜远舟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移了过去,沙临志的浑身动作立刻僵住了。
“殿下……”沙临志喊了他一声,表情虽然极力维持着没什么变化的模样,但是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阜远舟很明白他想说什么,抬手就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了,“本王知道那是你父亲,但是当年素剑门死的,是千百个人的父母。”其中就包括苏日暮的爹娘,他的干爹干娘。
沙临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怔怔地呆立在原地。
他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江湖上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抱着这样的宗旨,快意恩仇,刀口舔血外人看来无比风光的生活,实际上随时都要做好仇人上门的准备,什么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你做了什么就要还上什么。
沙临志一直也是这样,杀过作恶多端的人,杀过为作恶多端的人报仇的人,每杀一个,就记住自己多了一笔债,小心着有一天债主就会找上门来。
而今天,冤有头债有主,他的父亲面对着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甚至不能义正言辞去帮忙,因为沙肖天不稀罕他援手,因为沙肖天实在作孽太多,因为……柳天晴拉住了他。
“你现在站上去,就是拿自己和整个江湖为敌,”柳天晴一字一顿道,这个比常人都要更高大更成熟的少年眼里带着异样的冷酷,“你一向和沙肖天没多大关联,如今你进了官门,江湖人更不会把沙肖天的帐算在你头上,你不怕赔上你的大好前途,可是我却不愿你做到如此地步。”
沙临志愣住。
“不仁不孝也好,不忠不义也罢,在我看来沙肖天罪有应得,你即使赔上了自己也不过是送上去给我表哥捅上一剑,什么都改变不了,”柳天晴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擂台上越来越昭然的战况,“哪怕日后你怨恨我,我也会在此刻拉住你。”
——这样总比你毁了大好前途后悔一世的好。
沙临志没有吭声,只是沉默,然后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
因为就在柳天晴最后一个音节落地的时候,擂台上,血红的长剑已经饮尽了心头血。
沙临志努力睁大了眼,盯着自己父亲最后那狰狞不甘的面孔。
人死,如灯灭,不管沙肖天是怎么样十恶不赦的人,不管沙肖天曾经给予了他多少父亲的关怀,但是在这一刻,他只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他父亲。
他不痛苦,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一股浓重的悲哀一点一点地弥漫上了心头。
人心叵测……他连他的父亲都未曾真正看透过,人人都怕下十八层地狱,为什么在他看来,这人心才是酝酿鬼神的所在?
擂台上,沙肖天看着自己心头透出的血红长剑,眼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炫目的剑光,晃得他开始渐渐看不清东西。
苏日暮就握着剑站在他身后,一个近到微微侧头就能耳语的距离。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又被对方的内力搅得发冷,沙肖天努力睁大了眼,万般不甘不知从何说起,气息渐弱,“我不知道素剑门是不是刹魂魔教,但是我调查多年,素家肯定家世不清白,”他呢喃着,喉咙里已经发出了艰难的吐息声,“你就算翻了盘报了仇又怎么样?你这样不过是自欺……欺……欺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都已经体会过了素剑门当年的苦楚,”苏日暮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恨意瞬间爬上眼眶,“谁让素家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呢。”
他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便是要承担起素剑门上下千百人的恨,承担着素家上上下下的冤魂的恨意。
是沙肖天他们当年没有给他留条生路,如今他不过如法炮制毁了他们的生路罢了。
苏日暮表情麻木地拔出了荆麟,任由尸体重重扑倒在擂台上,他没有擦拭喷溅到脸上的血液,只是撕下一块布擦拭着染血的长剑。
一报还一报罢了……自欺欺人又怎么样,素剑门的血债,总要有人来血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