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行知的一句话让阜远舟脸上的浅笑淡了一分,但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没有再多的变化了。
他借着宽大的袖袍的遮掩,握了握身侧兄长的手,示意对方不要紧张,对范行知道,语调平平稳稳:“恐怕令将军失望了,本王暂无窥探长生之道的意愿。”
阜怀尧怔了一怔。
苏日暮也猛地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为什么?明明同为“血承”者,谢步御他们……
连江亭幽都露出一丝惊讶之意。
相比之下,倒是魔教众人淡定如初。
范行知却是不信,“你当真没有这等心思?!”
阜远舟眉毛微挑,意有所指道:“有命拿没福受,本王何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范行知岂会不知道他话里的深意是什么,眼里嫉恨的火光都亮了一分,“若你到了我这等地步,你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话,老朽才会叹一声佩服!”
阜远舟目光闪动,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什么异样的情绪,但是未曾有人察觉,“你非我,说到底,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范行知露出一些不屑之意。
江亭幽这才慢悠悠出来打圆场,“几位都是宿天门的贵客,不如都坐下和和气气谈谈,这般站着,岂不是显得宿天门待客气度不足了么?”
阜怀尧看了他一眼。
江亭幽虽然标榜着是宿天门的人,不过倒也不见得是和宿天门齐心。
不过虽然不是说真的要给宿天门面子,但是也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范行知坐了下来,阜怀尧和阜远舟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入了席,其他人倒是随意,除了苏日暮嫌站着麻烦直接找了位置坐下,剩余的人都分散站在了四周。
范行知这边也是带着人的,于是碧犀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对峙的火药味十足的画面。
不过叛国的将军见到当朝的皇帝和王爷,又岂会有和乐融融的画面出现?碧犀也不在意,进去便按着宿天门的习惯,先向刹魂魔教教主打招呼:“久仰了,阜教主。”
在宿天门的人的眼里,不管刹魂魔教的教主是当朝的三王爷,还是皇朝第一高手神才永宁王,都没有关系,反正他们只要知道这个人是刹魂魔教教主就行了。
阜远舟淡然地看着他,“宿天门左护法碧犀……本王也久仰了。”
没有被黑玉面具遮掩的朱色红唇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碧犀颔首,又看向阜怀尧,“又见面了,陛下。”
阜怀尧随意地“恩”了一声,也没在意那天晚上他和宿天门门主对于自己的种种行为。
范行知见碧犀久久没有理会自己,沉不住气了——实际上从他抛下辰州数十万水军来到鼎州铭萝庄和宿天门正式接头开始,就证明他已经沉不住气了,叫道:“碧先生。”
碧犀这厢才结束和阜怀尧的客套,听到他的声音,平淡地看了过去,“范将军。”
他的笑意依旧,语气的调子也依旧,客气的模样都什么变化,但是就是让人有一种轻视对方的感觉。
不过这不是很明显,起码范行知此时就没有发现,见他终于看向这边了,忙不迭问:“门主几时才会接见老朽?老朽来了铭萝庄也有好几天了,门主也闭关了几天,何时才会出关?”
提到宿天门门主,碧犀眼里的色泽明显冷了三分,“门主的行程,岂是我等下属能够过问的?范将军若是不耐烦,大可先回辰州去。”
范行知一听,就急了,“是老朽冒犯了,还请左护法别见怪!”
他原来是和申屠谡雪接洽的,他这几年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就开始寻求起了求仙问道之路,但是请了很多和尚道士吃了很多什么金丹仙药都没有好的效果,反而越来越差,直到几年前才知池尤国有一个申屠家族,驻颜有术青春不老,不提其他,便是申屠谡雪本人,很多当地七八十的老者和他同辈,都说他这几十年的模样从未变过。
范行知得知了这件事,就赶忙叫人携着重礼翻山越岭跑去了那里求见申屠谡雪,想向他学习长生之术。
他本以为这等高人定是很难打动,谁知申屠谡雪当即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教给了他一些可以本称之为邪术的养生之道,但除了要走一些精兵强将去了停仙宫之外——当然,范行知并不知道他们是去了远在深山老林中的试验之地——都没有多提什么,倒是今年开春飞鸽传书正式提了一件事——要他将织锦王孙澹一家灭口,一个不留,然后找出一副《三仙向南图》。
范行知原本很是疑惑这个条件是因为什么,不过申屠谡雪的回答叫他热血沸腾——申屠谡雪道这孙家和申屠家祖上本就有些渊源,他虽然能保持容颜不变,却并非真的长生不死,而关键就在孙澹家的这幅《三仙向南图》上面,但是因为申屠谡雪身在池尤国鞭长莫及,所以一直未能如愿夺回那等物事,如今若是范行知肯帮忙的话,那么共享长生不老之事,又有什么难度呢?
这番话说得实在动人,范行知心里那叫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反正他本性偏邪,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干过?当下就派人和申屠谡雪那边送过来的虎人合作,一起在元宵节那天将孙家灭门,不过这件事是进展得顺利,但是关于《三仙向南图》,他就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在放火之前,他有让手下搜遍了整个孙家大屋,并且把可疑的字画全部搬走,可是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当下又查出一件事,便是当今武林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之一鬼刀宫清原来是孙澹的养子,东西很有可能在他身上!
于是,宫清的被追杀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之前的种种事情就不必再详说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三仙向南图》兜兜转转落到了阜远舟手里,不知道应不应该说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而申屠谡雪那边玩腻了,也随意抛给范行知一个消息,说这长生不老之术是宿天门的拿手把戏,宿天门中几乎泰半门人都是活了上百年的不老怪物,坦言如果范行知能够得到宿天门门主的赏识,别说是长生不老,便是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又是什么难事?!
不管申屠谡雪用意如何,但是此番话中已经将宿天门的野心和实力展露无遗,范行知本就很是动心,加上近日来自己的身体已经隐隐有了崩溃之兆,他也顾不上辰州那块大肥肉了,抛下军队便急匆匆赶来了鼎州,可是等他让出了铭萝庄、苦等了几天,被武林人骚扰了几天,连当今天子以及刹魂魔教教主都来了,他也没有等到宿天门门主露面,而宿天门里在宿天门门主面前说得上话的左护法碧犀、右护法红艾等人都是高傲之人,和他搭话都不多说几句,他几时受过这等子的气?
可惜,他现在还是不能公然翻脸。
对于范行知的让步,碧犀倒是一派理所当然之意。
阜远舟倒是笑了,彬彬有礼道:“刹魂魔教和宿天门怎么也算是系出同宗,师父已经去世了,今日本王第一次正式来拜见一番贵门门主,门主不至于连露面这等事情都不给晚辈面子吧?”
碧犀也笑,比他更客气,知道的这是宿天门和刹魂魔教两个天敌大派这二十年来的首次会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刹魂魔教来铭萝庄这里来做客真正宾至如归了呢!
“门主尚在闭关之时,不过既然三天前门主已经亲自下了请帖,就自然不会不出面的。”
阜远舟挑了挑眉,“看来闻人门主是铁了心要本王等上一等,好罚一罚本王继任十四年来都未曾亲自前来拜见的过错了?”
“阜教主言重了,”碧犀表现得一派无辜,“我家主子岂是这等狭隘之人?”
“看来是本王想太多了。”阜远舟不咸不淡地说道,随手端起在两人说话间已经由侍女送上来的香茗品了一口,目光在微微沉淀着微红的茶叶上一掠而过,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叹了一声“好茶”,一点也不担心里面有毒,端方自然的模样,当真大家风范毕露。
不过苏日暮倒是看得清楚,就在那些茶送上来的时候,站在过道边一身宽大衣袍碍手碍脚的听枫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呵欠,手指动了动,不知道往茶里弹进去了什么东西,不过他的动作太快,大家伙儿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阜远舟和碧犀身上,倒是当下无人发现。
不过一话归一话,碧犀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喝这杯茶,眼里闪过莫名颜色,“这杯茶的来历,阜教主一定很有兴趣。”
“哦?”阜远舟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本王洗耳恭听。”
碧犀娓娓道来:“二十年前,贵教慕容教主单独赴殊死之战,和门主一较高下,奈何技不如人,血染茶树,这些茶叶……便是当年从那染血的茶树上采下来的,”他掩唇而笑,“门主说了,这杯茶,就是专门为了阜教主准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