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的身上,没有半丝灵力的波动,每一锤的落下,靠的,全都是肉身之力。
铁砧子上,摆放着一柄烧得通红的铁刀,此刀尚未打成,只是稍具其形,但随着韩石一锤锤地砸落,铁刀迅速地成形。
不多时,韩石落下最后一锤后,将铁刀放入一旁用来淬火用的冷水中,只听得刺啦一声,待到完全冷却,被韩石取出之时,铁刀已然彻底定型。
韩石拿着铁刀,将其放在后院墙角边的地面上,一旁,还摆放着数十件铁器,皆是韩石所打,但颇为奇异之处便在于,从第一件铁器看起,便能发觉,越是往后,铁器便愈发变得不精致起来,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
第一件铁器,是一柄铁剑,剑身透出流光溢彩,轻挥之下,便有类似龙吟之声,威势无双,其内更是蕴含庞大灵力,其威,已然不弱于中等灵宝。
此剑,乃是韩石居住在这老宅子后,第一件打制的铁器,也是第一次的尝试,韩石未有半分惜力,一连打制了三日,方将灵力融入其中,成为一柄神兵利器。
但这次尝试,让韩石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之处,他虽修为不低,但单于打铁之道而言,他的境界还是太弱。
倘若是父亲,拥有了他的修为,相信所打制的铁器,其威能将会远在他之上,即便是仙宝,也有可能。
只有逐步将灵力舍去,以凡人之力重新踏入这打铁之道,才能明悟其精髓。
韩石打制的铁器,便从那铁剑开始,渐渐失去了华丽的外表,其光华逐步内敛其中,与寻常铁器的区别小了不少。
直到半个月前,成形的铁器,才完全褪去了不凡的外形,寻常百姓,已然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这铁刀,并非威猛的砍刀,而是菜刀,乃是韩石凭借记忆中娘亲所用菜刀的样式所制。
韩石看着铁刀许久,轻叹一声,随即他嗅了嗅鼻子,看向厨房,那里,一股饭菜的香气飘出,顿时令他的腹中,发出犹如雷鸣一般的饥饿声响。
午饭,青眉做了三个小菜,院子里,韩石坐在桌子前,拿着酒壶喝了一口,看着青眉。
这一幕,就好似当年韩家村,韩铁匠一家吃饭的模样,只是,韩石从旁观的角度,变作了当年爹所坐的位置。
这一刻,他已忘记了自己修士的身份,彻底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平凡的铁匠。
平静的日子总是好像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韩石与青眉,已经在这石眉居里住了一年有余。
附近的人家,大多都认识了这老宅子的新主人,是一对年轻铁匠夫妻,主人姓韩,为人甚是沉稳,而且打的一手好铁,比之前那铁匠手艺强出太多,渐渐地,来韩铁匠铺子里买铁器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韩铁匠的铁器价格公道,许多人在买回去后,用了将近一年,铁器竟是丝毫无损,反而愈发透着一丝黝黑的深沉,给人以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当然,韩铁匠的铁器,是从不生锈的。
石眉居门前的木板上,摆放着不少铁器,其中最多的,便是最常见的刀剪锅盆壶铲等等。
青眉坐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卷,目光不时从字里行间移开,带着柔情,看向那站在火炉旁,正挥汗如雨的男子。
“眉姑娘,我家老头子让我来买个酒壶,家里的壶把断了,老头子说你家的铁酒壶够结实,怎么也摔不坏。”临街的张家大婶,挎着个菜篮子,站在铁匠铺前,笑呵呵地说道。
青眉微微一笑,拿起一个铁酒壶递给张大婶,接过十个大钱,随意地放在一旁的木盒子里。
张家大婶接过铁壶,摸了摸壶身,再放在耳边敲了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虽然说不出什么不同之处,但却是能感到,这韩铁匠打的铁器,就是与别人的不一样。
走出不远,张家大婶回头看了一眼石眉居,她总觉得,眉姑娘与韩铁匠,显得极为般配。
时间长了,几乎是来石眉居的常客,都知道了,这石眉二字,正是夫妻二人的名字,不由得对石眉居的印象大好。
韩石看着铁砧子上火红的铁条,一直不停的铁锤,被他放了下来,这一年多来,他每日沉浸在打铁中,技巧日益精深,时至今日,自问所制铁器,应该已有父亲九成的功力。
韩石技巧提升的速度之所以如此之快,完全是由于他对天道的感悟程度,远远在父亲之上,即便是不动用灵力,但见识上,岂是凡俗。
他能感到,这技巧的提升空间已然不大,即便是再强一倍,对于铁器而言,质量的提升也是有限。
技巧的纯熟并不难,难的,是一层看不见又无法触及的屏障,拦住了韩石,让他在打铁之道上,将再无寸进。
炉火的闪耀,映在韩石眼中,他再度举起铁锤,敲击在铁条上,似乎也敲在自己心上。
花谢花又开,三年匆匆过去,位于青城城东的石眉居,已然颇有些名气,不仅附近临街的邻居常来,更是有不少离得远之人特意赶来,只为买件铁器回去用,看看这石眉居的名气,是否属实。
就连当年将老宅子卖给韩石的中年汉子,都曾经慕名来过一次,卖了两件铁器。
韩石如今的打铁技巧,已然超过韩铁匠许多,一块生铁,往往只需半柱香的时间,便可以化为一柄铁刀,刀面光滑如镜,刀身虽薄,但却坚韧不折,锐利不卷,寻常铁匠,即便花上三天三夜,也难打出这般的铁刀来。
比发丝还要细,但却无法折断的绣花针,整个青城,只有他的锤下,才能炼出。
只是,韩石自己很清楚,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这已是他的极限,想再进一步,必须要有新的突破。
青城山脚下,一辆马车沿着山路缓缓前行,直到那巨大的牌楼前,才停了下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着深色长衫,从车上走下,看其年纪,已然迈入古稀之龄。
老者面容虽然苍老,但其双眼却是深邃有神,但凡与其对视之人,都有一种被其看穿内心之感。
老者站在牌楼下,抬头看着那巨大的“青城”二字,眼中透出浓浓的回忆之色,许久,才收回目光,沿着山路,继续朝前走去,跟随老者的,只有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此人面相淳朴,背着一个大包袱,看其衣饰,应该是老者的仆从。
老者行走在山路上,举步间竟是没有丝毫暮气,反而如龙行虎步一般,透着一股本应该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只是如此,便苦了跟在其身后的中年人,暗暗叫苦不迭,但却不敢出言呼唤,只得咬紧牙关,一路小跑,远远地跟着老者。
不多时,青城的轮廓渐渐浮现在二人的眼中,老者一直没有放缓的脚步,在这一刻停顿,一股近乡情怯之意,在他心头升起。
他的目光,顺着那由青石板砌成的石阶,一阶一阶地,看向那深藏心底的熟悉之处,一晃四十年过去了,青城,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青城。
“阿福,跟着我,你后悔么?”老者回头看了看满头大汗的中年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中年人喘了口气,连忙用袖口擦了擦汗,摇头说道:“先生,阿福自小就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么?”
老者淡然道:“所谓树倒猢狲散,现在朝中想杀我之人不少,而且这些人皆是位高权重之辈,你此刻离去,还来得及,否则必然被我连累,性命堪忧。”
中年人眼中露出坚定,也不说话,背起包袱就朝着石阶上走去,刚走几步,他回过身子,说道:“先生,阿福不怕死。”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阿福虽然笨,但总觉得,先生要是不想,没有人能逼着先生告老还乡的。”
说完,中年人转身朝着山街上走去,其背后,老者站在山街下,目露异色。
阿福跟着他三十多年,此人的品性怎样,他再清楚不过,可谓心如赤子,只是人显得有些憨,心思转的总是比他人慢上一步。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看穿之事,却被阿福察觉到了。
或许,他人之所以看不透,并非因为不够聪慧,而是因为,心中没有那赤忱二字。
“我若是不施些手段,怕是要被留在皇都一辈子,我答应过,要回来陪她的。”老者喃喃自语中,迈步走上石阶。
走着走着,中年人便走到老者的身后,这青城,他只知道是先生的家乡,但他却是从未来过,故而并不认识路,更不知道先生的故居在何处。
老者走在山街上,看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与埋藏在记忆中场景有了重叠,使得他不由得心生感慨。
“许家老宅,怕是早已败落了吧!”老者长叹中,举步走进山街旁一条颇为幽深的小道中,凭着记忆,在曲折的山道石阶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