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韩远山的副手,如今的韩再兴,不再有丝毫顽劣之感,而是多了一股威严。
五年前,从东云城仙门大比中失败而归,让韩再兴一度消沉,但在韩远山的不断开导下,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现在韩家村的捕猎队中,就以韩再兴最为勇猛沉着,无人不服,与五年前那个韩再兴相比,已然脱胎换骨。
故友相见,如今已是天壤之别,韩再兴虽然面带苦笑,但浑身彪悍的气势不减,韩石平静地与其对视,半响,两人脸上都露出默契的笑容,双双举杯,一饮而尽。
这几日,韩家村便如同过节一般,一众村民都为韩石这个仙人的归来,而感到无比的高兴。
期间,韩石去了一趟卧牛山,站在山顶上,遥看着明月。
七年前,轩辕文便是从此离去,返回青云星。
而七年后,他韩石已然踏入了修道之途,终有一日,他会拥有跨越星河之力,去往那遥远的青云星。
痴痴地站了一夜,韩石看了看发梢的露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在这宁静中,时间过得特别快,二十余日的时间,犹如弹指一挥间。
看着一切安好的爹娘,韩石心中暗嘲,必是他思念双亲过度,才会产生双亲危险的臆想,而如今,却是必须回归宗门之时了。
玄阳门弟子回乡探亲的时间一般都不会超过十天,韩石身为亲传弟子,可以破例延长到一个月,今日再不动身,就会超过期限,会受到门规的责罚,这是连师父也无法庇护的。
村口那株老槐树下,韩铁匠夫妇静静地站着,从家走到这里,不过两里地,却走了一个时辰。
看着韩石不断回头招手,但却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远方,想见到儿子,又要五年。
两人泪眼相视,牵手无语,许久,韩铁匠替韩石娘亲擦干泪痕,两人相互扶持着,返回家中。
韩石漫无目的地走在官道上,双眼无神,心中万般不舍,多么想就此陪在双亲膝下,如小时候一样,只是终究,还是要离去。
前方一架马车快速驶来,韩石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不甚在意,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大约一炷香后,一丝心悸之意突然涌上韩石心头,韩石面色一紧,身形停了下来,仔细地思索着。
少顷,韩石心中的心悸更加频繁,双眼蓦然一亮,官道上竟然飘着一股淡淡的气息,若是他没有修那鼎天石诀,使得灵识变异为石识,根本就分辨不出这气息。
这种气息,在罗云峰上曾经出现,当时令他心慌意乱,陷入癫狂之中,朝着师父胡乱地打去,幸得师父所制,不与他计较。
而如今,这气息再度出现,从这个气息的走向来看,应当是那马车所留,韩石回头望去,眼睛中光华闪烁,这官道只通向一个地方,就是韩家村。
那气息,让他陷入癫狂的,也正是关于爹娘遇险之事,那么……
韩石不敢再想下去,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安慰着自己,爹娘只在凡间,与那些修道之人无涉,他们没有理由对一对平凡夫妻下手。
韩石不再犹豫,调转方向,朝着韩家村如电般飞去,无论如何,这气息的原因没找到之前,他绝不回玄阳门,即使是被重罚,也在所不惜。
不到三十息,韩石已回到韩家村,站在铁匠铺前,看着空荡荡的铺子,他脸色突然间极为苍白,心中悸动不已。
这个时候,父亲都是在铁匠铺内。
韩石给爹娘留下了不少金银之物,足够两人生活安逸富足,他也劝过父亲,不要再起早贪黑地打铁,这份辛苦,也该放下了。
只是韩铁匠却是摇了摇头,他们夫妻俩衣食不愁,却不是靠此度日,而是这打铁,已是他们夫妻俩的生活,要是一日不打铁,韩铁匠便觉得浑身不得劲,好似骨头都要生锈一般。
对此,韩石也只有摇头苦笑,不再相劝。
如今,父亲却不在铺子中,看着散落一地的铁器,韩石心中刹那间被阴影笼罩。
后院中,有两个身影,互相依扶而立,背对韩石,默然无声,对韩石的到来,却是没有转过身来。
韩石面无血色,双腿有些发软,颤抖着走到爹娘的身边,顿时浑身无力,跪坐在地。
爹将娘亲护在身后,右手横在胸前,仿佛在抵抗着什么,但两人双眼此刻却已紧闭,永远也看不到韩石的归来。
韩石心中大恸,轻轻地扶着两人,偎依在自己的身旁,只希望他的体温可以温暖爹娘的身体,也许他们还会睁开眼看自己一眼。
只是,渐渐冰冷的身体,让韩石心中的那万一之念也完全崩碎。
感受着那最后一抹温暖,那最后一抹来自爹娘的温暖,韩石身体也随之战抖不已。
渐渐地,这战抖不再,韩石的身体也静了下来。
缓缓睁开双眼,一股绝望之意夹杂着滔天的恨意,让这双眼透出无情之意,诡异地没有一点点的血色,眼睛显得极为透彻。
而着透彻的深处,却有一道幽光在虚无中诞生,整个眼睛开始有纯黑之色蔓延,眼白在一点点地消失。
两只黑洞洞色的眼眸,透出一道幽深之光,此光直射天际,仿佛可以看穿这天地。
问这天地之间,可还有天道?
将爹娘小心地扶起,来到房中,轻轻地盖好被子,看着两人相向如眠的模样,韩石的嘴边,有了一丝含泪的微笑。
这笑,由悲而发。
这笑,由恨而现。
这笑,更是由不舍而生。
爹娘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只是,我未曾许,天如何能将爹娘从我身边带走?
天亦不仁,将来终有一日,休怪我以不仁待天!
将房门轻轻掩住,站在院中的韩石,癫狂之意达到了爆发的极限,但这一次,韩石将这份癫狂死死压制住。
越癫狂,便越冷静。
一眼癫狂,一眼冷静,两眼如太极循环一般,眨眼一次互换一次,恰如枯荣。
他的癫狂,是为了杀。
他的冷静,更是为了杀。
只是,他绝不能杀错,放过真正的凶手。
这凶手若是天,他便杀天,这凶手若是地,他便杀地,这凶手若是人,他便杀人。
他要杀!他要杀!!他要杀!!!
韩石心中的悲狂滔天而起,血泪如雨,在这悲狂血泪之中,突然有了一份无比虔诚的心念祈祷,此念,他只希望灰石能够听到。
他不知凶手是何人,在何方,他只有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灰石上。
如同感受到韩石的悲狂,一股强大无匹的灵识突然自灰石中迸发而出,只是瞬间,便将韩家村周围万里方圆笼罩。
离韩家村七十里外,有一处荒芜之地,一阵风吹过,带起几片枯黄的树叶,朝着远方飘荡而去,一切如常。
其中一片树叶中,黑影与白影盘膝而坐,不远处韩铁匠夫妇的魂魄正抱在一起,如同共眠一般,面色如常,只是光芒渐渐黯淡。
白影脸色阴沉,“不就是两个凡人的魂魄么,何须如此遮掩?”
“这是主上之令,你若有疑问,自去问主上。”黑影连眼也不睁开,淡淡地说道。
白影脸色一怔,随即哼声道:“那韩石,尚未筑基,只需一指便能杀此人,如此躲避,岂非小题大做。”
黑影眉头皱了皱,冷声道:“你莫要焦躁,否则坏了大计,你自然知晓主上手段,到时候估计你想死都死不成。”
白衣人讪讪地没有说话,但眼中不屑之色却更加明显。
灵识扫过树叶,一股特殊的波动从树叶上反弹而回,传入韩石的心中,目光一寒,立刻锁定这片枯叶,韩石微微掐诀,身影瞬间没入地面消失。
片刻,韩石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两指一夹之下,顿时将那枯叶夹在指间。
黑影眼中掠过一丝疑虑,此叶名一叶障目,若无婴变修为,难以察觉,这韩石却是如何发现,亦或是,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白影见状大怒,他早有杀韩石之心,想不到此人竟送上门来,倒是休怪他取此人性命。
黑影摆了摆手,轻声道:“沉住气,也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退一步说,若是真的被其发现了,这法宝敢号称一叶障目,岂是此人可以破开的。”
韩石嘴角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看向枯叶,再次感受到那让他癫狂的气息,滔天的恨意再度弥漫了韩石的双眼。
韩石仰头朝天,状若疯虎,无声的咆哮,两眼流下两行血泪,仿佛感受到韩石心中的疯狂恨怒,灰石沉默片刻,散出一道强横波纹,将枯叶团团围住。
而枯叶在这灵魂冲击下,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中凭空而现,而爹娘的魂魄,也在一旁渐渐浮现。
韩石见状如飞,直直冲了过去,那黑影动作迅速,两只手分别搭在韩铁匠夫妇的魂魄上,只要元气一吐,两人的魂魄也将彻底烟消云散,不会有半点痕迹留下。
韩石眼中一寒,脚下立刻停下看向黑白二影,脸上狰狞。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爹娘的魂魄,他也一定要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