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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竹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很不好意思。
太后轻笑,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眉间天然一段妩媚,她轻点了雨竹额头一下,道:“瞧你这样子,像猫儿似地,给人欺负了怕是还不知道呢。”
正说着,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冷风,凉飕飕的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雨竹眯眼缩脖子等风吹了过去,才接口道:“老太太好,老公爷好,家里人都好。”
这时已经走至通往交泰殿的游廊,两边廊檐下,皆系琉璃各色风灯,如银光雪浪,远些的树上,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绢缎为花,粘于其上,枝上还挂着大小不等的精致花灯,盏盏彩灯,争辉相映,说不出的热闹富丽。
“你看这景儿如何?”
太后在台阶上站定,此处视野开阔,可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雨竹高临下,看着满园的灯火璀璨,竟然生出一种天上人间极不真实之感。
也不等雨竹回答,她就接着道:“姑母十六岁进宫,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可是……可是直到今年姑母才得以好好看看这些花灯。”
迎上雨竹的疑惑的目光,她轻轻一笑:“不要考虑什么时候入席妥当,不用防备明理里暗里的算计,更不用担心衣饰为皇上所不喜……竹儿,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雨竹的心砰砰直跳,被逼得急了,只得硬着头皮涩声道:“您成了太后。”
“就是这个理儿。”宝冠上凤口吐出的流苏细细长长,缀着珠络,随着她的点头而轻轻颤动,“当年的色色斟酌。费心筹谋,都是值得的——女人这一辈子不争不抢还有什么意思。”
这就教导上了,虽然心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雨竹还是努力摆出一副受教的虚心样子,半懂不懂却又带点惊讶的表情最合适不过了。
交泰殿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与西侧的慈宁宫距离并不很远,长廊走完,再拐一个弯就看到了那黄琉璃瓦四角攒尖鎏金宝顶。
“你只需记得,你是哀家的侄女。身份之尊贵即使比起有些公主也是不差什么的。”眼见要到了,太后却放缓了步子,伸手握住了雨竹的手腕,看进她眼里,“做什么都不需怕,有哀家在后头给你撑着。”
诱惑之色分外浓厚。
雨竹愣了片刻,被她手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一冰,顿时清醒过来,然后顺其目光看去——
只见远远地又来了一队宫女,簇拥着里头一个华服女子往殿里去了。不是诸邑公主还是谁。
心下恍然,随后却是止不住的愤怒,真以为自己这么好骗不成!
要是真的如她所愿,那自己还不定怎么招人厌烦。
雨竹轻轻吸了口气。笑着应是。
交泰殿内早已装饰一新,帐舞金龙,帘飞彩凤,金银幻彩,珠宝生辉,铜胎雕纹龙耳三足珐琅彩熏炉里燃着名贵的月麟香。虽是隆冬。各色暖房培育出来的花卉却没少装点。说不尽的珠帘绣幕,桂揖兰桡。
几乎是同时,皇后娘娘的金顶绣凤鸾辇从坤宁宫行来,后面跟着整整齐齐两队按品大妆的外命妇。
进殿,内侍们则按品阶引了众人入座。
雨竹趁人不注意,一溜小跑到谢氏身后,刚松了口气,忽然就感到一道视线。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带着审视的杏眼。
微微一笑。雨竹低下头去,自我安慰。没啥,给看又不会少块肉,你随意。
所谓赐宴真是没啥好吃的,再好的菜冷了都让人难以下咽。挑了两块枣泥糕吃过也就罢了,好在不知是太后的吩咐还是阮解两位妈妈的打点,总算还有两碗热汤送了上来。
等皇上祭祖回来,烟火和曲戏才正式开始,到处都是晃眼的灯光,珠光宝饰的诰命夫人,一张张抹了厚重脂粉的脸,加上满桌子浮着白色油花的菜,雨竹只感到胸口闷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
再加上殿宇开阔宽敞,烧多少碳都不够暖和,宫女又添酒倒茶,往来进出,时不时就从哪儿吹出一股冷风……实在是难熬。
好不容易到了戌初,太后、皇上和皇后三尊大佛离去,众人才能起来活动手脚,道别散去。
出了宫门,被冷风一吹才好了些,再看谢氏也是长出一口气的模样,雨竹脑子晕乎乎的想:这宫中赐宴怕是都被各府老太太当做是考验了,每年都要用熬的。
路上早不比来时的安静,平时宵禁,谁要是晚上出门被逮到就会被重罚,但到了上元节,自初八点灯,正月十七才落灯,十天时间里朝廷都放夜,举国欢庆,百姓被准许夜行而出。
雨竹看谢氏在闭目养神,就侧过身子挑帘往外看,只见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犹如白昼。穿着各种交领袄衣的男女老幼,走上街头,观彩灯,猜灯谜,放烟火,看杂耍,说笑间口鼻呵出的白雾映着人们愉悦的笑脸,极其鲜活欢快,虽不比宫中精致尊贵,却也一样热闹喧阗。
不少女眷也走在人群中,她们结伴而行或走墙边,或过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这应该就是“走百病”了,据说可以驱病除灾。
因为路上人山人海,太过拥挤,所以回府比出来时多绕了半个时辰。回到国公府,谢氏和雨竹都神色萎靡,就是老公爷也不大受得住的样子,唯有程巽功、程巽勋俩兄弟,仍然是不动如山的沉稳有力。
华箬跟着程思义和大奶奶季氏身后,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有些心疼的搀过雨竹另一边胳膊。
谢氏和老公爷没都精力应付,摆手示意了一下就先回房歇着去了。剩下众人也各自散去。
华箬几个将一切都张罗的妥妥的,只等着主子们回来。
雨竹蔫头蔫脑的吃了一小碗汤圆,被半扶半架着去净房洗漱完毕,就一头扑进了暖暖厚厚的锦绣被褥里。
程巽勋回头就见雨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已经睡得很香了,挑眉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去了谢氏那里,谢氏破天荒的刚起床,雨竹服侍她喝了碗红豆粳米粥,脸色才好看了些。
“您要是累的话就延一会儿吧,想来菩萨慈悲,也不会怪罪的。”雨竹劝着,可谢氏还是坚持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雨竹也来过几次,里头有个小小的佛龛,布置简单——上悬天青色掐金挖云纱帐,下面是一张香案,紫金釉紫砂小缸盛着清水,中间是个白玉菩萨。
谢氏刚在蒲团上跪下,杨妈妈就进来禀报道:“老太太,林夫人来了。”
雨竹惊喜的仰起脸,崔氏怎么来了。
“老二家的去吧,帮我跟亲家太太道声好。”谢氏将雨竹的高兴都看在眼里,笑了笑就放行了。
崔氏正坐在椅上喝茶,见雨竹过来,马上就站起身来。
“娘,去我的院子。”雨竹拉了崔氏的手就走,像只出了笼子的小鸟。
崔氏哭笑不得的任由她拉着,等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止了步子,嗔道:“你这丫头,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鲁莽,天冷路滑,雪还没有融尽,你又怀着身子,怎好走这么快。”
雨竹笑眯眯的听着,等到了青葙院才扭进崔氏怀里撒娇。
“好了。”崔氏脸怎么都没板住,搂过雨竹轻轻拍着她的背,问起:“昨儿在宫里看你脸色不大好,现在可怎么样了,找个太医来瞧瞧吧。”
雨竹脸上笑容淡了些,马上将太后与她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崔氏,末了加上一句:“就知道让我进宫没好事。”
崔氏摸了摸雨竹的鬓角,将掉下的一缕头发别在了她耳后,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理她作甚,她还能下懿旨命你动手不曾。”
“就是就是。”雨竹点头如捣蒜,她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难得碰上个上道的男人,加上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舒坦日子,还求什么呢,她就这么点儿出息。
“这太后、公主斗成她们这样儿的也是前所未有了。”崔氏知道女儿不怎么爱出门结交,索性都告诉她:“诸邑公主性子咱们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个不好相与的……你别管她怎样,示好你就受着,挑衅咱也不怕……纪家肯定有小姐是要参加选秀的,等人进了宫,那纪家的力气可就都使在了她身上,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公主。”
她不是很担心诸邑公主,倒是雨竹的肚子……
“……本来解妈妈给你停了药是想着调理调理时间正好,没成想这么容易就怀上了。”崔氏表情有些古怪,复又叮咛道:“身子才长开可要小心着些,没事就多带点丫鬟婆子去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多听些阮妈妈她们的劝,别使小性子……临水的地方不可去,假山树下也少走,出门要走的路要让丫鬟婆子先踩几遍……”
说了会儿话,崔氏又让阮、姚、解三位妈妈出来,仔细问了情况,然后好好夸了她们一通,“没看错你们的忠心,只是往后这担子更重了,务必要时时小心,半点不可出差错。”崔氏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意味深长道:“只要做好我吩咐你们的,旁的都好说……”
三位妈妈脸色一肃,齐齐蹲身行礼,应道:“奴婢定仔细护着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