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城侯葬礼之后,整个咸阳再度进入紧张的封禅筹备工作中。
皇帝要东巡诸侯故地,于泰山封禅,还要前往滨海之地,旅途长达数千里,这其中的路线规划,以及随从人员的选择,都是一件繁复的大事,需要一点时间进行筹备。
“长公子在上郡和蒙恬修建直道,此番不能随行,陪同皇帝东巡封禅的公子只有胡亥一人,可见诸公子中,皇帝最宠爱胡亥啊。”
李府中,消息灵通的李于将他得来的情报说了出来。
李斯握着手里的酒卮,抿了一口,摇头道:“你整日无事所干,尽和咸阳诸高爵子弟打牌取乐也就罢了,探听这些事情做什么。我看也该给你找个职位,正式进入仕途了,免得早晚惹来祸事。”
李于眼睛一瞪,忙摆手道:“父亲莫要如此,我这天天打牌,可比在朝廷中为官做吏有用多了。在牌桌上,我特意和诸位公卿的子弟交谈,能听到不少隐秘和有用的信息呢。”
“比如冯敬就说他老父冯无择从越地来信,向皇帝请求回关中,结果被驳斥了回去,皇帝说越地大事还离不开他,让冯无择再干两年。”
“还有王绾之子王贺,这家伙和我有些不对付,不过在我刻意引诱下,也说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据说那些儒生针对这次封禅制礼,结果众说纷纭,拿出了十余种方案,谁也不肯相让,真是可笑啊。”
李斯饶有兴趣的听着儿子的话。
他为廷尉,主要负责法务之事,像李于说的那些消息,他自然是不清楚,现在从儿子口里听到这些事情,也感觉颇为有趣。
“看来你倒适合去当个间人,可惜六国已灭,已无你用武之地喽。”
李斯取笑起来,笑完之后,又正色道:“这些事情终为小道,不可取,等此番皇帝封禅归来,你便成婚,然后自己开宅立府,入仕途之路,也算有个正业。可不要像你兄长那样,三十多都快四十的人了,功不成,家不立,像个什么模样!”
李斯说话满是怨气。
如果李由能够在功业上有所成就,像赵佗那样打下大胜仗,甚至像李信一样,先败后胜,干出一番事业。
那李由晚婚、不婚的事情,作为父亲的李斯都能够忍耐下去。
毕竟李斯自己也是个事业心强的男人,只要事业能成,其他方面都可以略微放宽。
但可惜李由打仗次次失败,脑袋上顶了个“数奇”的名头,为人所嘲笑。
八年的时间啊!
人家赵佗从没爵位的白身,爬到了伦侯爵位。
而李由八年前是五大夫,八年后还是五大夫。
这让李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物如何忍得,特别是李由在婚姻之事上的抗拒态度,更让李斯十分气恼。
三十多岁的人了,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整日在他的老宅里啃他的老。
要不是自己亲儿子,早两脚踹死了。
李斯很生气。
他已经决定了,等到这一次皇帝封禅归来,他就要用父亲的权威强行给李由结婚,同时他也正在为李由和李于探找适合的宅邸。
把两个儿子全赶出去,让他们自己开宅立府,省的整日让他这个老父亲心烦。
看到李斯心烦气躁,李于嘿嘿笑起来。
“父亲莫要说兄长了,我看兄长这几日将法律条文读背的挺好,他如今不做武职,从文吏之道,或许也能有不错的前程。父亲你不是正在为兄长求取职位吗,不知到哪里任职?”
“尚书仆射(yè)。”
李斯叹了口气:“刚定下的,你兄长的五大夫爵位,要是在统一之前,当个尚书令都行。但现在经过好几场战争,有高爵的人太多了,我费了心思也只能弄个尚书仆射的位置。不过也行了,让他先熟悉一下管理文书奏章之事,日后再慢慢升迁。”
李于眨了眨眼,道:“尚书仆射啊,我记得好像只有六百石吧,是尚书令的佐官,掌文书众事,不算什么实权职务。但因为负责呈送文书,可以经常见到皇帝,甚至随侍于皇帝身侧,父亲莫非是打的这个主意?”
李斯颔首道:“由儿之前在宫里当中郎户将,侍卫皇帝多年。如今让他去做个尚书仆射,常在皇帝面前走动,或许哪日皇帝便想起旧情,唉……”
李斯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抱怨,但为了儿子,他还是操碎了心。
皇帝即将东巡封禅,李由作为尚书仆射,掌文书之事,自然也会跟随,也可以表现表现。
李由现在不去打仗,想来就不会再有什么“数奇”之事了吧。
“这一次东巡封禅,由儿好好表现,或许能重得皇帝青睐啊。”
……
秦国东海郡,兰陵附近。
一处山林中,几个男子正坐在林间休憩。
“可恶,秦人竟然如此狠辣,将齐地诸田尽数迁徙入关中,又以豪强为县乡之吏,这些人得秦人扶持,甘为其鹰犬,若非子房你提前看穿,吾等的脑袋恐怕已经被那个晏采砍下来了。”
公孙信想到前两日的事情,还有些难以释怀,不停怒骂起来。
他们从海外归来,欲要联结六国反秦义士,以筹谋刺杀皇帝的大计。
哪知道回来后,才发现秦人竟然已经将齐地诸田、以及韩、魏的所有宗室贵族全都给强行迁入关中,使得这三地的反秦力量十分衰弱。
他们只能暂时寄身于一个叫做晏采的齐地豪强的家里。
齐地诸田被秦人强制迁走后,原本的齐地中小贵族和豪强地主就被扶持了起来,成为县乡之吏,以弥补秦吏不足的情况。
他们寄身的这个齐地豪强晏采,据说是姜齐时代那位著名使者晏子的后代,也是昔日张良等人在齐国游说齐王建时所结识的,当时属于反秦阵营,是他们在齐地不多的几个盟友。
对于张良等人的到来,晏采持欢迎态度,并保证为他们掩藏踪迹。
结果没多久,张良就机敏的发现晏采有趁夜擒杀他们,以向秦人邀功的打算。便干脆的让跟随他们的𤞃人武士对其进行斩首,然后趁乱逃了出来,一路钻山林,走野路,这才逃到此处。
耳边传来公孙信的骂声。
张良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色阴沉,太阳躲在层层乌云后,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他冷笑道:“秦人吞并六国的时间太快了,他们的吏员少,短时间内无法控制整个诸侯故地,故而怕六国贵族生乱,所以便想出这迁入关中进行控制的法子。不得不说,提出这个建议的赵佗,还真是一个治国的人才。”
“赵佗。”
听到这个名字,公孙信打了一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六国义士眼中的大秦鹰犬逐出脑袋。
然后低问道:“子房,那晏采说秦皇帝即将来齐地泰山行封禅大礼,已经提前传令让沿途郡县做好准备。这正是我们行刺杀之举的好机会啊。但现在齐地满是秦人鹰犬,吾等难以行走,这如何是好?照眼前的情况,恐怕没下手的机会啊。”
公孙信有些不甘心,他们为了这场刺杀大事漂洋过海,寻找能出手的刺客,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半岛上𤞃人君主沧海君和朝鲜之主箕否的资助,让他们有了刺杀的可能。
哪知道齐地却是不再适合他们行走,那些被秦人扶持的当地豪强,对于他们可没什么好感,一旦发现必定上报官府。
张良略一沉吟,转头看向南方。
“齐地已不可留,那就去楚地。六国之中,以楚反秦最烈,势力也最大,秦人之前借助兵威迁徙齐、魏、韩三地贵族宗室,尚来不及动楚人。吾等若入楚地,则如同鱼入大海,绝无问题。”
公孙信认同的点点头,又道:“那吾等该去往楚地何处?”
张良沉声道:“去下相,寻项氏。”
“楚国令尹项燕、及其子项渠皆死于秦将赵佗之手,项氏之人和秦国有深仇大恨,是吾等天生的盟友。如今虽为了宗族归降秦人,但他们的心中必有恨意,如果去投靠项氏,一定会护佑吾等周全。”
“吾等届时再寻找刺杀的机会,我相信,秦皇帝封禅之后,不可能一直呆在齐地,他一定会南下的。”
张良低语着,眼中绽放出精芒。
他的旁边是数个穿成诸夏装扮,但依旧难掩凶悍之色的𤞃人和朝鲜勇士。
特别是其中一个壮汉,高大魁梧,像是有千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