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心中疑惑,以前带了人往宫里来,别人都是掏出几两银子问这问那,恨不得把贵人们的心思摸个透亮,生怕得罪万一,这秦夫人倒让他无用武之地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和平日一样进宫当差。
“秦夫人,前面是昭懿长公主的流玉宫,陛下让您去为公主请脉。先前小人奉圣命未告知院判所去何处,现下给大人陪个不是。”
罗敷听着这宦官毫无歉意的客套话,淡淡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道声“有劳”,依旧不问任何有关圣意的事。
内侍居高临下的语调忽而变得谦恭:“小人这就回去复命了,秦夫人跟着出来接您的那位嬷嬷就行。”
他脚下生风,好像一刻也不能多待,转眼就没了影子。罗敷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眼皮虽重,也不由细细地打量起这座流玉宫来。
主殿一砖一瓦均装饰极为精致,飞阁流丹,朱漆嵌金,殿前一方不大的水池,竟有几朵粉露欲泣的菡萏亭亭立在碧波之上。想来齐宫下就是温泉脉,宫殿中引了温泉水,才够资格金娇玉贵地养着过了时令的花卉。罗敷没来洛阳时就听说洛阳定都费了很大力气修建宫室,做了半月的官都在值所足不出户,今日才得以好好地看一看人们口中的奢侈景象。
掌事宫女希音站在宫门口目送小黄门走远,屈膝温和道:“秦夫人快些吧,公主等候您多时了。”
罗敷纵有千般猜测,也按捺下心性道:“让殿下久等,是下官罪过。”
希音将她带入外殿自己进去通报,不多时里面就响起一声清脆的叫唤:“是那个太医院的阿姊呀!嬷嬷快点让她进来,皇兄让我等着呢!”
孩子的声音如同早春刚抽出的柳芽般娇嫩,罗敷突然就放下了心。她嘴角微微地翘起,带着一身露水走进了暖阁。
暖阁里弥漫荷花清雅的芬芳,想必宫人们把池塘里的花采了一部分燃在了香筒内。这个季节把菡萏放入熏香,闻着不免清冷,但可能地下是有温泉的缘故,不仅宫人穿的较少,连小公主也看着像是个不怕冷的。
水晶帘后是一方不高的几案,案后置了个小绣墩,上面俏生生站着个小人,正趴在桌面写写画画。孩子身上热气足,鹅黄的小衫子挽了半截袖口,粉白圆润的胳膊全露出来了,还溅了几滴乌黑乌黑的墨汁。
希音肃着脸道:“殿下不可以这样见客,您方才跟奴婢怎么说的?快把袖子放下来!”
初霭嘟着嘴自己拉袖子,没人过来帮她,她就自己一截一截地放,右手还攥着开叉滴墨的笔,衣袖很快就惨不忍睹了。
希音揉着太阳穴叹气,陛下向来不许小公主命令别人做这类小事,她们光看着干着急了,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去帮忙,殿下反而不乐意。
初霭弄好了衣裳,扶着案沿跳下绣墩,那书案被她推得吱呀一下偏移半分,宫女眼疾手快地物归原处。
罗敷站在帘子那儿还没行礼,眼看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女郎三两步奔到她跟前来,将墨水抹了她半幅裙子。
她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对希音道:“下官前日着了凉,小殿下得离的远些才好,不然过了病气。”
希音露出个艰难的神情:“秦夫人可否想想办法?殿下见到合眼缘的人就拉不开了。”
罗敷不太会对付小孩子,道:“小殿下坐到桌子后面去,下官替殿下看看脉吧。”
初霭拿她丝质的裙摆蹭着脸,拉着腰带上系着的玉佩摇啊摇,就是不理她。
“下官看看公主最近有没有长胖好不好?”
初霭眯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老神在在地道:“哥哥说云云长胖点才好呢,阿姊你别看我这个了。”
罗敷任她玩着玉佩糟蹋裙子,想了一会儿用诱惑的口吻道:“云云在写字么?可不可以带阿姊过去看一看?”
初霭眼睛一亮,拽着她的腰带拖着走到几案后边,把扔在砚台上的笔往她手里一塞:
“阿姊能不能替我写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很少的,一下子就能写完!”
她哗啦啦地把笔架后的书一股脑翻了出来,寻到折了一角的几页纸,指着圈出来的词语诗句哀求地望着罗敷,眼神和山林里的小鹿一模一样。
罗敷僵硬地抓着笔,尽量柔声道:“既然一下就能写完,小殿下更要自己写了,不然陛下要生气的。”
初霭瞟她一眼,“阿姊不要和皇兄说嘛。”一只胖胖的小手还按着她的手指防止她松开笔杆。
罗敷哭笑不得,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只得道:“阿姊先帮小殿下写几句,然后小殿下答应阿姊坐下来,这样行么?陛下让阿姊为小殿下诊脉,阿姊一定要完成任务的。”
她终于明白刘可柔成日的抱怨从何而来了,小方脉的御医就他一位,少不得被烦的一个头两个大。这下她跟他同病相怜,以后上下级互相关照,真是一派和谐。
初霭眼巴巴地看着她,甩甩酸疼的胳膊,两脚一蹬坐到了希音刚换下的竹椅上。一旁希音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这法子可行。
罗敷提笔在那张写了一半的云纹纸上试了试墨。这张纸好好的被划拉出一道极长的墨迹,肯定是不能看了,她在上面写什么应该也不妨碍,反正小公主要交差,多半要新写一张……如果她懂得不能拿这个交差的话。
“阿姊坐!”
初霭得了帮手,殷勤地把她原先踩过的绣墩拖到罗敷身后,用力扯着她的衣服让她也坐下。
罗敷一挨到凳子差点弹起来,这绣墩也太冷了!可一看小公主笑眯眯心满意足的表情,又不好推拒,只能硬着头皮粘在瓷面上。
绣墩里的凉气一丝丝地往上冒,从镂空的表面渗入肌骨,罗敷顷刻之间就察觉出不对。这样重的寒气她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小孩子是怎么站在上面那么长时间的?难道……
她决定待会好好查一查小公主的身体。
明水苑落木萧萧,鸟雀呼晴,樊七引内侍到亭中复命。
初露云隙的日光为亭中人月白的衣袍镀上一层淡金,愈发衬得身姿挺拔,乌发如檀。
内侍躬身道:“陛下,小的按您的意思带秦夫人进宫,大人一路上皆未开口问询,神色也还从容。”
樊七又想起一事:“院判可曾给你银钱?”
内侍慌张道:“小的不敢,秦夫人也着实没有这个心思。”得了付都知的眼色,才飞快地离开明水苑。
王放对着一汪湛湛碧水,慢慢道:“她装的倒是得心应手。就不知……”
樊七紧着接道:“陛下可是要去流玉宫?今早答应了小殿下的。”
王放不语,兀自走出亭子朝西方去。
流玉宫此时一片热闹,宫女奉上佳茗,罗敷好不容易用左手摸到了孩子的手腕,右手被盯得一阵不自在。
初霭目不转睛地看她写字,伸长脖子不时夸上一两句:“阿姊写字真好看啊,别抄这个了,我都抄好几十遍了……阿姊写点别的行么,皇兄上次罚了我默写三十遍啊,手好痛。还有那个什么楞严经,我字都认不全……”
罗敷很想跟她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写过字了,在药局选拔医师之后才稍微注意下笔的速度。她不禁回忆起像这孩子这么大的年纪,师父也要求很严地让她临摹他的字迹,彻底抹去在宫中沾染的笔锋,先学隶,再学楷,以至于那天在侯府被王放一语道破。
暖阁采光很好,偶尔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枝叶茂密的树后亮着一轮太阳。花窗微开,风语絮絮,洁白的杯底压着檀木光滑素净的黑,水漏的计时声隐没在悦耳的鸟鸣里,无人发觉墙角的日影移得很快。
罗敷一边写一边低声道:“陛下是为公主好。嗯……公主还小,以后字会写的越来越漂亮,才不枉公主生的这么可爱。”
她的声音穿插在荷花的香气里显得格外安恬,初霭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右手乖乖地放在纸镇边,上头搭着三根白皙的手指。
不知何时,孩子仰头的姿势蓦地松懈下来,水汪汪的眸子朝帘外一瞥,装作不知不觉继续看字,隔了一会儿,又心虚地从案上抽掉了右手。
罗敷停下笔,微微抬眼道:“怎么了?”
地上四个宫女面对珠帘跪成一排,初霭往她身后缩了缩。
王放踏着一地疏影,静静地站在帘外。
初霭紧紧压着她的腿惴惴不安:“阿姊帮帮我啊,哥哥要罚云云了!”
希音知道今日陛下来此必有计较,临走担忧地望了眼初霭,还是把所有人带了出去。
绣墩冷的受不了,罗敷原本看到今上来想趁机脱离这个凳子,这下却被初霭压着怎么也起不了身,不由在心中长叹风寒又要复发了。
王放走到案边拉开小公主,罗敷得了救赶忙站起来,不料初霭拼死拼活挣到她怀里,看样子对她皇兄怕得很。
王放不再管她,垂眸看向纸上随意写出的几排字,开门见山地问道:“秦夫人眼下有何办法?”
罗敷懂他在问什么,她搭上脉搏的那一瞬就知晓了王放为什么要她“费心”长公主的脉案。这孩子先天不足,胎里带来一股炙热之气,需要寒凉之物镇压,于是这座流玉宫四面通风,殿内燃着冷香,绣墩里也放上了遇空气则发散寒气的东西,公主穿的少却不觉天凉。
十二叶青砂果这味对其症的药材被人劫去,他从宴上赶赴值所,正是要罗敷给他一个交待。
但他不是已经布下罗网了么,是匈奴的暗卫筹备太全,还是他有意放走他们?罗敷绝对倾向于后一种,在她印象里这个人控制别人的手法极其厉害,从寿宴上借力给端阳侯府重击就可见一斑。
药材要真的不可或缺,他能舍自家妹妹去救北朝国主?王放甚至连问都没问刺客,反倒来找她,恰恰是最明确的表态:第一,她是他提拔到太医院里的人,他作为顶端的上峰,知道的比她想的要多得多;第二,她推波助澜必须承担后果,他能在医官们和河鼓卫眼前放过她,也能以此事为要挟拖住她很长时间。
所以他对她的医术这么有信心,连给公主准备的药材都不追究了,她应该感恩戴德么?
“陛下信任微臣,臣……”
王放嘲讽地笑了声:“给朕抬头站着,直接答复。”
罗敷看着他道:“有。公主殿下的热毒被压制得及时,曾经用过的药也是极好的,真正对症的草药须等年岁再大些才能用,微臣可以尽全力配制出与其性质相仿的药方。”
真正对症的草药,自然指的是不翼而飞的十二叶青砂果。
两人心照不宣,王放在书案上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道:“秦夫人先写下脉案。”
罗敷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写了,一气呵成,王放扫了一遍,道:
“你既然觉得朕信任你,便要拿结果来说话。罗敷,朕不想跟你绕圈子,初霭的病情交给你朕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要手段,朕有的是。”
罗敷沉默片刻,道:“那么陛下尽可放心。”
她其实没有十成把握,但没有也要装作有,逼一逼自己向来是求生的办法。
王放撤去周身压力,初霭拉着她弄脏了的裙子嘟囔道:“阿姊,你看上去很紧张啊,云云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不会给阿姊添麻烦的……阿姊又不是小凌叔叔。”
她虽是地位尊荣无上、受尽宠爱的长公主,私下里言辞称呼却和别家的小女郎没什么两样。罗敷想起那日王放与方琼在房里的言谈举止,也是在平常年轻人中经常能看到的深厚情谊,没有一点架子,可是后来终究被他做的局破坏了。小公主一口一个哥哥,连看得顺眼的医官都可以迭声叫阿姊,她对这样的教育闻所未闻,不过就个人而言,比匈奴的皇室好太多了。
她还略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称苏桓为哥哥的,但这个词自她六岁起,就再也没用过。
罗敷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小殿下还想要臣帮忙写字么?臣以后和凌御医会经常来的。”
初霭欢呼一声随即捂住嘴,从睫毛底下悄悄瞟王放的神情,罗敷看了忍俊不禁。她挺喜欢长的漂亮的孩子,漂亮可爱又活泼的孩子更是人人都会喜欢。
王放道:“今日就到这里,以后秦夫人会经常来流玉宫。望你记住今天给朕的承诺,虽然朕当时答应你开的诸多条件,在公主的病尚未根除之前,你不得离开太医院半步。”
罗敷心知他对她还算宽松,说没有一点感激是假的,当下俯身一躬,掀了帘子利落地跟守在外面的希音出殿。
她走后,王放才拿起那张存了两人字迹的云纹纸,仔细端详一番。
他凝视着正中央几个字,明润的黑眸倏然滑过一丝笑意。
初霭爬上绣墩,撑着他的手臂蹭到胸前,歪着头看那两行小楷。
“写的是什么呀?字都是看得懂的,连起来就不懂了。”
王放拂去孩子散落的额发,又看了几眼。日光正好,洒照在秀丽的小字上,淡淡的墨香漂浮在空中。
“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他缓缓念出那句话,嗓音低醇如酒。
初霭欢喜道:“云云想起来了,哥哥以前说给我起名字就用的这一句诗啊,可是它什么意思?……再念一遍行不,哥哥声音好好听哦。”
白昼渐短,罗敷待在宫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她接手了长公主的脉案,常常和凌御医一起上下值,两人的共同话题一下子多了许多,以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由刘可柔倒豆子似的给她灌下去,她恨不得耳朵不好使,这些东西哪里是知道越多越本事的?
昭懿长公主盛初霭出生在明光元年的春天,那时今上御极才满一月,先帝去世两月。公主是遗腹子,不是今上的同胞妹妹,而是先帝的元皇后所出。元氏五年来一蹶不振,今上倒极宠这个幼妹,从她出生起一直亲自纡尊降贵地养着,唯一不顺心的就是元皇后怀她时长青宫遭变,生产时不光自己晏了驾,孩子也先天不足,只得拿药暂且镇着,以待后天根除。
宫闱中的事都不可深想,自古御医多薄命,罗敷可不愿意重蹈那些倒霉医官的覆辙。
带孩子是个体力活,罗敷熬了又一个月。太医院蒙了今上杖责,蹦跶欢快的一小撮人静气凝神,专心准备医士这个月的考评。
她虽然成为公认的陛下私人,但作为名义上的左院判,在这次考评中是主要的评卷官之一。医生每年分四季考试,这次正是逢三年的大考,太医院的医学生和医士一共七十人,无一例外都要参加,差遣至各府州县的人员纷纷乘着最后一趟秋风赶往洛阳。
洛阳的秋天冷的快,衣服一件件加上去,她每三天进一次流玉宫都要拉紧外袍,最后连斗篷都不想脱了。小公主拉着她东跑西跑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刘可柔负责拿些小玩意吸引她注意力,罗敷就负责逮到机会把她全身上下翻一遍做检查。
在挥汗如雨的两个时辰后,罗敷走路都不稳了,刘可柔也好不到哪去。今日小祖宗把药当着他们的面倒在了一个窄腰梅瓶里,然后又站在博古架上用瓶子撞珠帘听乒乒乓乓的声音,当然结果是瓶子一个不稳砸的粉碎,费了半月心血的药也当了花肥铺地。
下台阶时宫女没有跟来,刘可柔气喘吁吁地道:“秦夫人,司院判请你出宫后到官署商量考评的事。”
罗敷道:“这些考评的事,以往是怎么弄的?”
刘可柔知晓她绝对是怕事多,轻松道:“其实也不怎么费心,只是累些罢了,卷子早在两个月前就经由礼部之手出好,院使、院判评级,御医和吏目从旁协助,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题量多,也难些,因为此次要直接擢御医出来。秦夫人不知道卷子弄好了?”
罗敷尴尬道:“说来惭愧,我自蒙陛下的恩惠做了这个院判,消息却是最闭塞的一个,要不是有你在,真是两眼一抹黑撞墙上去了。”
刘可柔想了想,斟酌地说:“秦夫人,依下官看消息倒是其次,大人懂得遇事如何处理才是最重要的。大人是院判,无需跟我等客气。”
这是在委婉地责怪她对太医院里的事务不大上心,罗敷道:“凌大人说的很对,只是我一直……”
刘可柔笑道:“秦夫人对会儿道司大人房里去可别再这样,大人不把下官当外人,是因私交,别人谈的却都是明里的公事。大人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便更要拿出点气势来,否则以后您想推掉些不必要的事情都没有机会了。”
罗敷被他和颜悦色地说了一通,问道:“刘可柔,你和袁大人是师生吧?”
刘可柔走在她前面,步子停了一瞬,“秦夫人可是认为是袁大人让我提点您的?”
罗敷笼着披风没有回答。
“袁大人若有此意也不会说出来,是下官本人一向胆大妄为。不过下官还是医丁的时候,曾做下许多荒唐事,全赖院使解围。”
罗敷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世,身边无关自己的内容,她都从不会主动打听,是个十分自私又冷漠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
“你家里的长辈可是和袁大人交情匪浅?这个年纪做到御医不常见,而且我看其他四位御医的地位都不如你重要。”
刘可柔叹了口气:“秦夫人,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要是实在忍不住,等出了宫再问行么?”
出宫门的这条路罗敷记得熟了,两人走得很慢,她是真不愿意一个人去见司严。身为一个掌握别人软肋、又无根基的新人,她不得不处处小心,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太医院的大门近在眼前,仆从在走廊里接下斗篷和药箱,罗敷快速到自己房里喝了杯茶压惊,还没缓到一半,从隔壁出来的吏目就在门外催促她过去。
右院判司严坐在藤椅上,南厅的两间房,属他最节俭,陈设几乎和御医们的相同,连茶水也是平民喝得起的。
罗敷想着刘可柔的话,一挨到凳子就抢先道:“司大人,我年轻见识浅,以前均未接触过考评,这次还要依靠前辈们的指导,大人千万莫要……”
“秦夫人,我想你是误会了。”司严啜了口茶,仍是一副寡淡的神情,“我今日无意与你谈考评之事。”
罗敷一个激灵,她被刘可柔这小子害死了……他到底是猜测右院判要谈考评事宜,还是有意骗她来的?
司严嘴角微抿,凉凉的目光自她面上掠过,放下书卷道:“秦夫人难道不知我要和你说什么?”
罗敷调整了一下姿势,闲闲道:“我还真想不出司大人有什么事必需和我汇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不论左右之别,司严和她同品级,她不到万不得已是抛不出这句话的。
对方明显不适地皱了皱眉,语气未变:“秦夫人年纪轻,就不明白我等太医院老人的苦衷啊。我今日请大人来,是奉方公子之命,纵然我知晓大人一万个不愿见我,也不得不依命而行。”
罗敷怔住,她有好一段时日没有听过方家的消息了,方琼这个时候叫她来干嘛?惠民药局里方氏出资养着的医师们发挥作用,让她很是省心,不应该是这方面的问题,那就是她唯一牵扯到方氏和司严的、最不想回顾的事了。
司严道:“秦夫人,如今我二人皆在太医院,我不能要求你将以往都忘记,但大人做了两月的院判,也应摸出些门道来。方氏除爵后清算家产,有南迁栎州之意,然惠民药局这个生意方家并不准备放手。我这个药局大使不能得公子青眼,便要靠你这个顶梁柱了。”
“大人何意?”她警惕地问道。
司严眉梢一动,“秦夫人可知方公子向陛下要了些太医院的人南下?近则今冬,远则明年春天,秦夫人就在名单里。”
罗敷是真懵了,方琼突然来这一手,他难道不清楚王放的心思?王放会让她——戴罪立功的闲散院判离开京城?还是他认为王放亏欠方氏良多,丝毫不在意向官署要人的举动?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