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但见司空堇宥仍旧是一身白衣,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在他身侧,却有一只令黎夕妤毛骨悚然的黑犬!
她的双腿立时便软下了去,若不是身后有司桃与荆子安守着,她此刻怕是已跌坐在地。
那黑犬双眼泛着精光,嘴巴大张喘着粗气,尖利的牙齿若隐若现,不时有腥浓的口水自嘴角滑下,滴落在地。
黎夕妤瞪大了眼,眼眸之中满是惧意,却下意识便要转身离开。
“阿夕,”却在这时,司空堇宥开了口,出声唤她。
他的嗓音沉稳有力,在无形中带给她力量。
黎夕妤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努力站直了身子,全身上下的汗毛齐齐竖起,却再也不敢去看那只黑犬,只是望着司空堇宥。
颤声道,“少爷,你找我来……有何吩咐?”
司空堇宥闻言,却扬了扬手臂,掌心里攥着一条绳索,而那绳索的另一端,则拴在了黑犬的脖间。
随后,只听他道,“听闻你正在搜寻伤害父亲的凶器,然这夔州如此之大,仅凭常人之力,怕是难如登天。这只犬的嗅觉极其敏锐,于你们而言,兴许会有所帮助。”
黎夕妤听后,嘴角不由抽了抽,却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哪怕是翻遍整个夔州,我们也一定能把那凶器找出来!”
她的心中满是惊惧,只要感受到这只黑犬的气息,她脑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的景象。
并非是她胆小,而是这犬,她实在惧怕。
而司空堇宥理应知晓此事,又为何会如此做?
黎夕妤心中有些疑惑,可司空堇宥却全然不给她拒绝的权利。
但见他招了招手,对荆子安道,“子安,你将这犬带在身边,它性子有几分烈,又对血腥气十分敏感,你千万要小心安放,莫要令其伤害到旁人。”
荆子安闻言,看了眼黎夕妤,又看了眼司空堇宥,最终唯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将那黑犬牵到了自己身边。
黎夕妤见状,知晓司空堇宥已不会改变心意,便双眉一拧,向后退了几步。
既然无法拒绝,那么……她至少还能躲避。
可心中仍旧有所疑惑,疑惑司空堇宥近日来的某些反常举动。
“夕妤姐姐,我方才寻你无果,听闻你来了此处,我便来……”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后方响起,是季寻闯了进来。
然,季寻的嗓音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头,他站定在距黎夕妤两步之遥的位置,再也不敢动弹。
黎夕妤转眸望去,但见季寻浑身僵硬,双眸张得老大,眼底正有浓浓的惊惧涌动,却死死地盯着某个方位。
不用多加猜测,黎夕妤也知晓此刻季寻的心思。
他自幼便惧怕犬类,此番见了这黑犬,自然是同她一般,又惊又惧。
黎夕妤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到得季寻身侧,轻声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季寻的额角已有豆大的汗珠溢出,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望向黎夕妤的眼眸中竟充满了绝望。
黎夕妤的嘴角又抽了抽,却以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
然直至半晌后,季寻方才有力气挪动身躯。
他艰难地后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丝半点的声响来。
黎夕妤见状,不忘回眸瞥向荆子安,示意他定要将那黑犬抓牢了。
而后,她又不经意地转了转脑袋,视线却在司空堇宥身侧的桌案上停留了片刻。
在那桌案上,正摆放着一鼎香炉,轻烟袅袅,向上升浮。
黎夕妤刻意嗅了嗅,只觉那香味有些独特,不似是寻常的提神香。
可她并未多加思量,便与季寻、司桃二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子。
直至离开帐子甚远后,季寻方才停下脚步,浑身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黎夕妤抬起手臂,轻拍他的肩头,安抚道,“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虽如此安抚着,可自己的一颗心,却在剧烈地颤抖着,浑身上下每一处神经,都饱受惊恐的折磨。
司桃则搀扶着她,不停地轻抚她的后脊,以此来缓解她心中的恐惧。
良久后,她终能畅快地呼吸,便望着季寻,问道,“你有何事要寻我?”
季寻蓦然怔住,努力地思索了许久,最终却吐出这样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语,“夕妤姐姐,我……我不记得了。”
黎夕妤无奈地摇头,转而摆了摆手臂,便向季寻道了别。
她在司桃的搀扶下,缓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帐子。
经此一事,黎夕妤即便再想寻觅凶器,也全然没有那个胆子了。
故此,此事便落在了荆子安与司桃的肩上,她每日里便去往司空文仕那处,依照辛子阑的提议,对着那床榻之上双眸紧闭的中年父亲,一遍遍地诉说着过往之事。
虽不知此法究竟有没有效用,但至少这样的陪伴,令她的一颗心,不再那般空荡。
两日后,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事关司寇瑕与古阳国。
楚风祁果真是个守信之人,他很快便平定了古阳国军心,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令司寇坤放下了心中的个人恩怨。
于这日巳时,大军整齐地排列在大营北部,所有的将士们都站在司寇瑕的灵前,对其敬上一礼。
而在灵堂的最前方,分别站着楚风祁、司寇坤,与司空堇宥。
黎夕妤本不必露面,可她仍是来了,身着一袭白衣,站在大军的中后方,被人群所掩盖。
正如楚风祁所说过的那般,他果真赐给了司寇瑕一世的荣誉,以至千百年后,后世仍会对其称赞不绝。
视线穿过重重人群,黎夕妤隐约能够瞧得见司空堇宥的身影,仍是那般笔直,却透着几分孤傲。
待所有人敬拜过后,司寇坤却扬声开了口,“皇上,如今小女已身亡,还望皇上准许末将带回小女的尸身!”
对于司寇坤这般的请求,实则是半点也不为过。
司寇瑕乃是他的掌上明珠,生前未能见她最后一面,死后将其带回故乡,也实属人之常情。
可令所有人都觉意外的却是,楚风祁竟拒绝了司寇坤的请求!
只听那个帝王道,“司寇将军,你的心情,朕十分理解。且这女儿是你的,你想要将其带回故乡,朕自然无权干涉。只不过……”
楚风祁话音一转,却看向身侧的司空堇宥,继续道,“司寇将军,你当真知晓令爱的心意吗?”
司寇坤身形一震,有些不解,“恕末将愚钝,还望皇上明言!”
楚风祁沉默了片刻,随后自腰间取下佩剑,将其握在手中。
见状,黎夕妤心头一紧,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油然生出。
“想必诸位都能瞧见,朕这把佩剑上,挂着一枚玉佩。”楚风祁说着,手指微微一动,便有一枚玉佩自他掌心滑落,正巧悬挂在剑柄处。
而那玉佩的底部,尚且坠着一缕剑穗。
“司寇将军,”楚风祁转而望向司寇坤,道,“稍后便是关键时刻,你可由此知晓,令爱究竟愿不愿意随你走!”
这番话,令司寇坤更是茫然,他无措地睁大了眼,不解地盯着那剑穗。
楚风祁也望着剑穗,目光幽深,却道,“今日天气炎热,周遭无半点风声,故此眼下这剑穗未有任何动静。而稍后,待朕一番询问后,天边会吹来一阵轻风,吹起这剑穗。倘若它飘向了司寇将军,便意味着司寇瑕愿意随父亲回归故里。可如若它飘向司空将军,那么……司寇瑕只愿追随心中所爱。”
此言一出,队伍中立即便有了声响。
可将士们也只敢轻声嘀咕,哪里敢当众质疑这尊贵的一国之君!
至于黎夕妤,她的心揪得生疼,虽不知楚风祁哪来的信念,可她却有种预感,“司寇瑕”会选择司空堇宥!
她忍不住攥起了衣角,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那悬挂着的剑穗,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队伍静了下来,楚风祁也正了正神色,凝望着眼前的玉佩,缓缓开了口,“司寇瑕,倘若你仍旧眷恋人世不愿离去,那么请你告诉朕,你愿意留在谁的身边?”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向他望去。
起初,一切都无不同,周遭无半点风声,剑穗也不曾有所抖动。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缕剑穗,竟渐渐有了动静!
但见它的底部微微扬起,很轻浅地浮动着,却并未向哪方偏移。
很快,它的动静越来越大,仿若当真吹来了一阵风,将它吹起,飘动着。
只见司寇坤满脸的紧张之意,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剑穗,满眼的期冀。
可最终,那剑穗却并未向他所在的方向飘动。
而是……飘向了司空堇宥的方向!
霎时间,人群骇然。
霎时间,司寇坤直直地僵在原地,宛如石化了一般。
霎时间,黎夕妤的身子颤了颤,一颗心沉至谷底,莫大的酸涩与悲痛袭遍周身。
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亦或是,当真如楚风祁所言,司寇瑕即便身死,可她的魂魄意识,却迟迟不愿离去。
黎夕妤下意识便向司空堇宥望去,却迎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双腿一软,向后退了两步。
虽不知他是如何发现了她的踪迹,可自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她瞧出了几分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