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荆子安与司桃的婚事,终于还是在他一再的坚持下,展开了。
这件算不得喜事的“喜事”,轰动了整个军营。
当此事传出,军中无数人都去寻找荆子安,劝他莫要行此糊涂之事,却皆是无疾而终。
而唯有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他们从未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对于荆子安的决定,他们一时间虽有些无法接受,却也完全尊重。
应了荆子安的要求,今日军中但凡有所职位的将领,皆可前来参加这场婚仪。
故而,这场不同寻常的“婚事”,便在无数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下,进行着。
主婚的帐子,也是临时搭建而成,足以容纳上百人。
黎夕妤作为司桃唯一的亲人,她毋庸置疑地坐在了高堂之位,穿着厚重的黑色貂裘斗篷,身旁无人陪伴。
吉时未至,她望向帐外,瞧着这冬日的景色,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那持续了多日的风雪,也在今早卯时,终于停歇。
兴许是老天也在怜悯荆子安与司桃这对苦命鸳鸯,便在二人成婚之日,停了那冰寒彻骨的风雪。
这一日的婚事,不曾有八抬大轿千里迎亲,不曾有喇叭唢呐吹奏助兴,更不曾有醇香酒水萦绕鼻尖。
唯独主帐外的帐檐下,悬挂着一条火红色的红绫,却刺得黎夕妤眉眼生疼。
司空堇宥与司空文仕父子二人坐在黎夕妤的左手侧,脸上挂着强扯而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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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堇宥不时便会转眸而来,望向黎夕妤,时而与她目光交汇,却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自司桃离世后,黎夕妤的情绪便总是这般,不喜不怒,也极少开口说话。
唯有那萦绕在周身的浓浓悲痛,却是如何也挥之不去。
“吉时到……请新人入堂……”
随着右手侧一道高呼声响起,黎夕妤的视线之中很快便多了两道身穿大红色喜服的身影。
司桃头顶鲜红的盖头,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上,荆子安站在她身后,推着木椅,缓缓向帐中走来。
今日荆子安的气色显得十分好,丰神俊朗,眉宇间是比从前还要浓郁的英气。
却唯独,那一头花白的发,与他一身的红袍,显得格格不入。
下一刻,只闻帐内颇有些嘈杂,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唏嘘不已。
而随着司空堇宥一个冷戾的眼神扫过,帐内立时便静了下来,再也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对于这些,黎夕妤自是不甚在意的。
军中皆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儿,荆子安如此这般痴情的做法,所能感动的,也不过是处在性情中的女子罢了。
故此,她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瞧着那二人越走越近,一颗心也随之扑通乱颤了起来。
而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她身形端正,头顶红盖头,距她越来越近。
刹那间,黎夕妤便红了眼眶。
好似司桃当真便好端端地坐在木椅上,只是双腿受了伤,正在这一生之中最为欢喜的时刻,向她而来。
随着二人越走越近,步入帐中时,黎夕妤仍旧觉得恍惚,仿佛司桃依旧还在她身边,是那般乖巧听话。
这样的恍惚之感,直至二人到得身前停下,一股轻浅却又刺鼻的臭味传进鼻中时,黎夕妤方才彻底回神。
司桃离去已有八日,若非因着眼下是寒冬,她的身躯怕是早已开始腐烂。
而黎夕妤曾提出要亲自为司桃披上嫁衣、画上红妆,却皆被荆子安婉拒。
他执意坚持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许是担忧司桃自尸身散布而出的恶臭会萦满整间帐子,故而在她的喜袍中藏了许多香料。
若非黎夕妤天生嗅觉灵敏,怕是也很难闻见那轻浅的臭味。
“一拜天地……”
季寻作为今日的主婚人,他早已红了眼眶,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丝丝颤意。
随后,便见荆子安推着轮椅,转而面向帐外的天地。
他随即双膝跪地,向着苍茫天地,俯身叩首三回。
“二拜高堂……”
接着,荆子安再度将轮椅转回,二人面向着黎夕妤。
荆子安仍旧双膝跪地,俯身叩首。
黎夕妤则始终盯着司桃,她低垂着首,虽是一动不动,却仿佛真的在向她叩拜。
时隔多年,黎夕妤早已不记得初见司桃时的情景,只知幼时二人便相伴,共度了十余载的光阴。
若按年岁来看,司桃比她稍年幼些,却总是默默为她承受了许多苦难与折磨。
在那瘦小的身躯上,在那瘦削的肩头处,倘若有无法褪去的疤痕,无不是因她而受。
从前在黎府的十数年,她是主,司桃是仆。主仆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艰难,却总不至于孤苦伶仃。
后来她被黎未昕陷害,险些丧了命,入住司空府。其间二人分开了约莫半年的光景。
好在她寻回了司桃,二人以姐妹相称。这一遭路途中,虽危险重重,可比起在黎府的日子,却强过何止千百倍。
黎夕妤曾斩钉截铁地承诺过司桃,此后定会护她周全,看她身披嫁衣,嫁给这世间最珍爱她的男子。
可到了最终,司桃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小姐,时到如今,我终于……不再惧怕死亡……”
她的小桃,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够为她抛弃一切的人……
甚至,因她而生,为她而死……
随着荆子安三回叩首后,他缓缓起身,季寻的嗓音便再度响起。
“夫妻对拜……”
荆子安再度踱步至司桃身后,推着轮椅,又转了个方向。
当司桃转过身的那一刻,黎夕妤掩在袖中的一双手,终是紧紧握起。
她早已热泪盈眶,若不是努力强撑着,此刻早已是泪流满面。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眼前的一对新人,故而并未有人察觉到黎夕妤的变化。
但见她那盈满了泪水的眼眶中,漆黑的眸子越来越深沉,有滔天的愤恨翻涌不息,极力肆虐着。
她的面容逐渐变得冰冷,甚至渐渐趋于扭曲的状态。
而也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她在心中,恶狠狠地念出了一个名姓:闻人玥!
这一日过后,军中再无人敢提及“司桃”二字,哪怕单是一个“桃”字,也需得斟酌再三后,方敢开口说出。
而荆子安又一次做出了令众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那便是……在婚后的第三日,不顾自身的安危,去往城郊,扎起厚实的柴堆,将司桃的尸身置于其上,以烈火焚烧。
起初,当荆子安提出这一决意后,黎夕妤再三反对,无论如何也不愿他如此做。
可终究在司空堇宥的劝说下,她同意了。
这日一早,一行数十人穿着清一色的素衣白袍,向着城郊而去。
因着双方交战,故而在这等微妙关头离开军营,实乃不智之举。
可谁也不曾开口反对,皆由着荆子安的心意。
当炽热的烈焰燃起,当穿在司桃身上的衣物被火光所覆盖,黎夕妤面无表情地望着,眼角却有两行泪,不自主地滑落。
因着寒风吹拂,故而火势越来越旺,从不曾想过,原来焚烧一具尸首,竟是一件如此迅速的事。
那熟悉无比的容颜,终究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当柴堆焚尽,当红颜不复,当司桃的所有气息尽数消弭,黎夕妤再度握紧了双拳,眼底是掩饰不住的仇恨。
荆子安最终将司桃的骨灰装进一只瓦罐中,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缓缓踱步至黎夕妤的面前。
“夕姑娘,”但闻他开口,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道,“如此,我便能够带她行遍天涯,终生为伴。”
荆子安说罢,不待黎夕妤有任何回应,便独自一人,翻身上马,率先踏上了归途。
自阴婚成亲,至焚烧尸骨,荆子安以他个人独特的方式,去偿还曾经欠了司桃的一切……
可在感情中,又怎会有所谓的亏欠与否。
荆子安如此做法,只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佳……
他以这样的方式,向天地证明,他的一颗真心。
尽管斯人已离去,可他的一片真心,仍旧感天动地。
黎夕妤盯着他远去的身形,如今从头白到脚的他,竟当真与这严冬融为了一体。
心中泛起无数纷杂的情愫,黎夕妤仰头望着天空,深深呼吸着。
忽而,手背触及一片温暖,熟悉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拳,紧紧攥着。
司空堇宥便站在她身侧,虽不发一言,气息却从未离开。
片刻后,黎夕妤转过眸子,望着身侧的男子,与之对视良久。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始终带着暖意,那是独她一人能够享有的温柔。
随后,他牵着她的手,兀自转身,走至竺商君身侧。
他带着她上了马,又拉扯着缰绳,便也踏上了归途。
季寻等人则又跟在他们身后,皆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时刻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荆子安的身影始终处在视线之中的不远处,司空堇宥并未催促竺商君向前追赶,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黎夕妤靠在他怀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荆子安,低声开了口。
“少爷,倘若将来我死了,你千万不可效仿荆子安,只管寻个静谧之处将我埋了便是。你不必为我独身一人,这世间的好姑娘千千万万,想来都会对你无微不至,忠贞不渝。”黎夕妤如此说着,麻木了数日的心,突然便隐隐有了痛意。
她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少爷是我在这世间最为珍爱的人,我不愿你日后孑然一身。相反,我倒是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够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妻有子,安乐祥和……”
黎夕妤终是说罢,缓缓垂下头去,衣角早已在她的蹂躏下变了形状。
却并未……听见司空堇宥的回话。
耳畔风声作响,黎夕妤等了半晌,却仍是不曾听见他的声音。
便在她开始怀疑,方才的声音是不是太小,是否未能传进他耳中时,身下的竺商君却蓦然停下了脚步。
骤然间,风声消减,身后的男子环抱着她的腰肢,双臂紧紧地揽着,令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夕妤,在我们携手白头前,你绝不会……先我而去。”
他的嗓音终是响起,坚定如斯,深沉入骨。
黎夕妤的心却猛烈地颤动着,她感受他的温度与气息,良久后,挣扎着缓缓转身。
她便以如此别扭的姿势,仰起脑袋,缓缓凑上他的唇。
唇瓣温软,是熟悉的感觉。
身前的男子,是她这一生最想跟随陪伴的人,倘若日后一切顺遂,那么无论十年、三十年、亦或五十年,她都愿守在他身边,无论荣华富贵,无论身健与否。
她并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他的双唇。
却仍旧维持着并不舒适的姿势,深深地凝望着他。
“我知道你想为司桃报仇,但这件事,绝非你一人之力便能做到。”突然,司空堇宥开口,沉声道。
黎夕妤心头一沉,不料竟被他全然猜透了心思。
他的双手搭放在她的肩头,又道,“荆子安仗着有一身出众武艺,他想要报仇,我自然不会阻拦。可是你,无论你要做什么,若非没有我的准许,你绝不可自作主张,更不能擅自行事。”
黎夕妤不语,只是缓缓垂下眸子。
可她刚垂眸,便被他握住双肩,遂不得不再度抬眼。
瞧着他灼热的目光,盯着他深邃的眉眼,黎夕妤的心,便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恨不能将闻人玥剥皮抽筋。而我,我也同样!那对兄妹一再伤害你与父亲,这笔账,无论如何我都要找他们清算!”司空堇宥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可如今情势不同,他们二人已投靠厉澹,若想报仇,尚需一番极为细致的筹划。一切,都急不得。”
黎夕妤攥着衣角的指节变得白皙,她咬紧了牙关,眼眶变得红润,沙哑着嗓音开口,“小桃她是我的亲人,是我这十余年来不可割舍的温暖,如今她被人所害,我只想报仇!只想替她报仇……”
“我答应你,定会替司桃,将这一切……一一讨要回来!”司空堇宥的手臂又加大了力道,坚定无比地说着,“你想报仇,不如借我之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令你满意的结果。
听了这样一番话,黎夕妤的鼻尖酸涩无比,心中压抑了数日的情愫,终是在这一刻,倾巢涌出。
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个猛扑扎进他的怀中,哭出了声响。
细细回想,此生中,她似此刻这般放声大哭的次数,竟也是屈指可数。
她从来就是个极能控制情绪的人,纵然心底有再多的喜悲,她也极少会展现在脸上。
更不必说,如此不顾一切地,放声哭泣。
只因她知晓,倘若如此做了,那么所遭受的,不是顾简沫的打骂,便是黎未昕倒打一耙般的告状。
而此时此刻,她能够如此遵循自己的心意,也皆是因着,身前的人,是司空堇宥罢了。
她嚎啕大哭,将司桃之死带给她的全部打击与悲痛,肆无忌惮地发泄而出。
司空堇宥轻拍她的脊背,手臂紧紧扣着她的腰身,将她护得很好。
半晌后,她的哭声渐渐小了,耳畔便响起了他轻柔的声音。
只听他道,“夕妤,在我的面前,你不需强装任何。你可以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我永远都会为你撑起一片天地。纵然有朝一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仍旧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他的话语传进心底,黎夕妤原本有所减退的哭声,便又扬了几分。
这个人,他是她的高山大地,他为她掌灯,点亮她暗无天日的余生。
如今,他又扬言要替她撑起一片天地,纵是有朝一日天地崩塌,只要他还在身边,那么她的天地,便永不会倾颓。
“什么人!”
二人正相拥时,后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那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季寻。
随后,周身突有一股浓郁的杀意弥漫,黎夕妤尚未回神,便被司空堇宥扳过身子,随后趴在了马背上。
只闻头顶“铮”地一声响,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刀剑碰撞声。
黎夕妤心头一惊,以她过往的经验来看,今日这是……又遭到敌人偷袭了!
下一刻,她的肩头被人抓起,随着司空堇宥一同跳下了马。
她终有时机打量四周,只见无数黑衣杀手围在周身,皆凶神恶煞。
季寻等人本停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此时突有敌人现身,他们早已纷纷亮出武器,与敌人拼杀在一处。
黑白相间,不时有腥红闪过,倒显得颇为萧索。
而她与司空堇宥身侧的敌人,却有二三十人。
在这二三十人中,黎夕妤瞧见了两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一个便是当初与闻人玥合作,将她掳走的蒙面男子,只不过今日他揭了黑巾,不再蒙面。
当瞧见他的容颜时,黎夕妤便也想起了从前在蛮州发生的事,这才知晓闻人玥竟在那么早时,便背叛了司空堇宥。
不由脊背生凉,只觉后怕。
而另一人,则是当初于江面上所碰见的……庄暠!
“司空堇宥,我们又见面了!”庄暠的脸上仍旧挂着两道深长可怖的疤痕,手中抓着一把大刀,目光凌厉。
司空堇宥无甚情绪,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却道,“当初江上一战,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即便多带了些人手,也依旧不敌我!”
这番话语虽张扬,却是在陈述当年的事实。
可庄暠此人显然听不得这般的话语,蓦然扬了扬手中的大刀,双眸一眯,阴冷地回道,“今日,我要的只是这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任何人若妄想试图阻拦,便休怪我刀下无情!”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又是一惊。
上一次,闻人玥带人闯入军营时,也曾说过只为带她一人离开。
而此番,庄暠带人埋伏在城郊外,也声称只为带走她一人。
那么这两次事件的背后之人,除了厉澹,不会再有旁人!
黎夕妤倒是清楚地记得,厉澹曾说过要她去到他的身边,可她并未同意,他便也未曾强行逼迫。
没想如今时间过去了这般久,厉澹那人,仍旧不愿放过她。
“想带她走,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只闻司空堇宥一声厉喝,蓦然挥舞起手中的利剑,与周遭的敌人拼杀。
司空堇宥的身手如何,在场众人,无论是敌是友,皆心知肚明。
即便庄暠是当年名扬天下的怀化大将,也终究曾是司空堇宥的手下败将。
故而,对付这样一群人,于司空堇宥而言,应当并无难度。
且,他招式凌厉,杀伐决断,只身对上数十人,也丝毫不曾落于下风。
却突然,黎夕妤的眼皮陡地跳了两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仰头朝上方看去。
却见头顶上空,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巨网,正迅速下坠。
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一颗心狂烈地跳动着,想要拔腿避开,却发觉全身上下无半点力气。
就在这张巨网即将落下时,她突觉身子一轻,蓦然向后退去,竟是被司空堇宥给推了出去。
然下一刻,她眼眸大张,只见司空堇宥站在了她方才所处之地,而那张巨网,也随之落下!
由粗壮麻绳编织而成的网,此刻正缚在司空堇宥周身,于顷刻间便限制了他所有的动作。
而周遭的敌人见状,眼眸中纷纷溢出光亮,举起武器便向司空堇宥刺去。
黎夕妤的一颗心骤然间便提升至了嗓子眼,她终于站定脚步,一双眼眸越张越大,惊恐惧怕至极。
然下一刻发生的事,却令她更为惊诧。
但见那被束缚其中的男子也不知如何做到的,他举起双臂,紧紧抓着麻绳,便旋转了起来。
随着他的转动,那张巨网也渐渐张开,向着四面八方伸展而去。
那即将到得司空堇宥身侧的杀手们,便被这猝不及防的巨网所攻击,一时难以靠近他。
黎夕妤见状,终是稍稍松了口气,然手掌却悄然无息间探进了衣袖,摸到了那冰冷却熟悉的刀柄。
她虽无半点武艺,却还有利器在手。
无论如何,她不愿再似方才那般,成为拖累司空堇宥的累赘。
却突然,她见司空堇宥松了手,那张巨网便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迅速飞来。
黎夕妤再次受了惊,不懂得司空堇宥的意图,可当那张巨网自她头顶擦过,最终坠落在她身后不远处时,她转身间瞧见那曾经蒙面的男子被罩在其中,便蓦然明了。
而下一刻,一道马蹄声自前方响起,荆子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可他原本素净的布衣白袍上,却沾染了些许血迹。
荆子安飞身下马,不由分说地便抓起巨网,挑开了男子手中的长剑,将他牢牢束缚。
随后,黎夕妤便去往男子身边,以手中的匕首抵着他的脖颈,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荆子安则拔出佩剑,杀进人群之中,与司空堇宥并肩而战。
有了荆子安的到来,加之季寻等人已解决了周身的敌人,便纷纷赶来帮助司空堇宥。
一时间,局势分明。
庄暠见状,蓦然低呼了一声,“撤!”
随后,黑衣杀手们纷纷撤离,季寻与荆子安本欲去追,却被司空堇宥拦下。
“不必再追,若是不慎中了敌人的圈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罢,司空堇宥迅速走来黎夕妤身侧,十分轻柔地自她手中夺出“羽晖”,那被巨网所缚的男子便落入季寻的手中。
“少爷,为何不直接杀了他?”荆子安冷冷地发问,眼眸之中充斥着血色,恨得咬牙切齿。
司空堇宥淡然瞥了他一眼,启唇回道,“此人太过惜命,如今再度落至我手中,兴许会有大用。”
“司空堇宥,你休想自我口中得知任何信息!”男子蓦然开口,厉声呵斥着。
呵斥过后,他的神情微有些异样,不知想做些什么。
“季寻,割了他的舌头。”司空堇宥冷冷地发令,无情又残忍。
季寻闻言,一时竟有些愕然,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可荆子安却不似他这般迟疑,一把掐上男子的喉头,令其张开了嘴。
下一刻,荆子安举剑,剑尖划过男子的口齿,便听他惨叫出声。
“唔……唔……”
男子想要说些什么,可自口中喷出的,除了鲜血,便再无旁物。
“回军营!”
司空堇宥再度下令,转而一把揽过黎夕妤的腰肢,带着她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迅速动身,向着军营奔去。
这一夜,黎夕妤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身边没有司空堇宥的陪伴。
可直至深夜,她也迟迟无法入睡。
远方隐隐传来凄厉的嘶吼声,那是一道男音,吼声撕心裂肺,令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黎夕妤紧紧攥着棉被,帐内烛火未熄,她不敢闭上双眼,却紧紧咬着下唇。
她不知司空堇宥是怎样对待那男子的,只觉这自暗室方向传来的声响,实在太过凄厉可怖。
她并不会心生怜悯,更不会劝说司空堇宥停手。
相反,那人曾听从闻人玥的吩咐,对她施以酷刑,这笔仇恨,理应千百倍地讨回来!
而她之所以无法入眠,却是因着思虑甚重,心头萦绕着诸多担忧与不安。
她处在这般的情势下,却直至天将破晓时,方才有了困意。
那凄厉的嘶吼声断断续续,司空堇宥竟在暗室之中,折磨了那人整整一夜。
待黎夕妤转醒,已至未时。
她在迷蒙中睁眼,眼角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自是司空堇宥无疑。
“来,把药喝了。”轻柔的话语传进耳中,黎夕妤这才闻见一股熟悉的药草香气。
她缓缓坐起身子,靠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
自他的身上,她隐约闻见了一股浅浅的血腥之气。
不用去细问,她知晓,那不是他流的血。
黎夕妤伸手接过司空堇宥递来的药碗,将其凑至唇边前,先问了一个问题,“少爷,那个男子……如何了?”
问过后,她便微微仰头,喝着药。
“杀了。”只听淡漠无比的两个字传来,令黎夕妤心头一惊,险些被汤药所呛。
她暂且压下心底的惊疑,将汤药一饮而尽后,方才直视着司空堇宥。
她本想问些什么,他却先开了口,话语有些沉重,眉眼却无比温柔,“阿夕,车马我已备好,稍后由季寻护送,你与父亲立即离开。”
“去何处?”黎夕妤心头一滞,下意识便问。
“瀚国。”他并无隐瞒,当即便答。
黎夕妤立即蹙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少爷,究竟出了何事?你为何要抛下我?”
司空堇宥自她手中接过瓷碗,放置于一旁的桌案上,转而握起她的双手,轻声回道,“并不是要抛弃你,而是去了瀚国,我方能安心。”
“究竟出了何事?”黎夕妤的双眉越拧越紧,“少爷,还请你如实回答我!”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便突然提出要送她离开!
在他折磨男子的那一夜,他究竟都得知了什么?
“呵呵……”却听司空堇宥一声轻笑,“不必太过担忧,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过是两军即将开战,而我又生怕司桃那一日的事态重演,这才决意暂且送你去往瀚国。毓宜王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必定会好生照料你与父亲。”
“可是少……”
“瀚国并不远,紧邻夔州边境,我已命人引开守在那处的敌人,相信此行,你们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并不给黎夕妤开口的机会,司空堇宥犹自说着。
说罢,似是觉得还少了些什么,便又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事。而这一场仗,我也不会输。你只需去往瀚国一月之久,若是再快些,兴许半月,我便能获胜。”
听着他的昭昭言辞,黎夕妤的一颗心,却渐渐沉至谷底。
她自然明白,司空堇宥此刻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之所以要急着将她与司空文仕送走,必定是因为他深知,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