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愈发地冰寒,心口愈发地疼痛。
黎夕妤沉在池底,双手摸索了许久,却仅能抓到些许水草。
而那玉簪,却在何处?
她强忍着周身的疼痛,由于双腿被缚,她无法挪动身躯,仅能双手扒着池底,以爬行的姿势,企图令自己动起来。
然,那铅球的重量十足,她拼尽了全力,却也只能挪动一星半点。
此时此刻,她倒是明了了。
七皇子如此做,确是想要她的命。只不过,他那人蛇蝎心肠,为了折磨她,便使出此等恶毒的手段。只为令她在痛苦与挣扎中渐渐绝望,最终慢慢死去。
身下是淤泥遍布,她手掌所触,尽是粘稠的泥土。
这种感受,竟与当初被黎未昕扔去荒庙后,她努力地在泥泞中爬行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那时,司空堇宥从天而降,将她救下。
而如今,他究竟……还会不会出现?
黎夕妤竟有几分期盼,盼着他能如同当初那般,出现在她身边,带她逃离苦海……
可她又知道,此等境况,这宅院外兴许设有埋伏,那么司空堇宥若是来了,便无异于自投罗网!
黎夕妤一边念想着,一边继续爬着,双手在周遭来回摸索……
池底一片漆黑,她近乎是本能地挪动着手臂,脑中想的念的,仅仅只是玉簪。
却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样极为冰寒之物,她立即覆手而上,却发觉那物体的轮廓,隐隐有些熟悉。
她便将它抓在手中,这一刻,那触感太过熟悉。
是一把匕首,是她的“羽晖”!
看来那男子为了毁尸灭迹,便将她这匕首也给扔了下来。
可是,他兴许忘记了……有了匕首,她便能够解开脚上的绳索了!
思及此,黎夕妤咬了咬牙,双手支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她拔出刀刃,向束缚在双腿上的绳索探去。
然水中阻力较大,她的力气也在渐渐流逝,想要割断绳索,绝非易事。
可她从来就不肯轻言放弃,哪怕仅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于是,她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握着刀柄,努力地凑向绳索,而后狠狠划了下去。
因着“羽晖”的锋利,绳索被划破,却并未彻底断裂。
黎夕妤便再接再厉,继续划着。
她只觉头脑涨得生疼,长时间的闭气令她几近昏厥。
终于,她割断了绳索,然绳索在她腿间缠绕了无数圈,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解开它们……
黎夕妤没有半点犹豫,伸手便动了起来,虽然她的动作很慢,但那绳索却是一圈圈地褪去了。
可就在这时,她突觉腰间一紧,似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且越缠越紧。
她蹙眉,以为是水草,便伸手探去,欲将其拨开。
可当她的手掌触碰到腰间之物时,她便猛然一惊。
那物体有她手臂粗细,触感并不光滑,带着些褶皱。
这东西……并非水草!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一颗心猛地下沉,下意识便要将那东西扔出去。
可当她抓上它时,竟觉有些柔软!
一时间,她已能够断定,此时此刻缠在她腰间的,正是一条水蛇!
而这条蛇将她越缠越紧,逼得她胸腔一阵涨痛,令她觉得自己即便不被淹死,也会被这条蛇给活活缠死。
遂,她抓着匕首,企图刺向蛇的身躯。
而就在她出手前,脖间突有剧痛袭来,那水蛇竟咬了她一口!
那痛感极强,有撕心裂肺之感,不亚于切肤之痛。
黎夕妤不免有些恼火,抓着匕首便狠狠刺向腰间,甚至不曾考虑这般做法是否会伤及自己。
她今日已是够倒霉了,被七皇子折磨到半死不活,此番又要被一条小水蛇欺负,简直是天理难容!
当匕首刺进水蛇的身躯时,她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被缠得更紧了。
而后,水蛇奋力挣扎了片刻,便渐渐没了力气,缠在她腰间的力道也缓缓消退。
她暗自松了口气,便再度去解腿上的绳索。
可此刻,她才发觉全身上下已无半点力气。
甚至就连手中的匕首,也陡然间滑落。
死亡的气息漫涌而来,她的身子正一点点坠落,最终躺在了池底。
她望着遥远水面之上的光芒,只觉那光芒愈发黯淡。
意识渐渐消退,她终究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便缓缓闭了眼。
她置身于冰冷的池底,任由冰寒刺骨的池水漫涌在她周身,心底却格外平静。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可大仇未报,她仍旧……不甘呐!
前尘纷乱,在这时聚成一幅幅的景象,于脑中闪过。
黎府的每一人都在眼前浮现,可他们面貌模糊,她仅能凭借轮廓来猜测那人是谁……
而后,两道身影交叠着出现,一人容貌模糊,她看不真切,却仅凭感觉,也知晓那是季杉。
而另一人,他一袭青衫,站定在一片兰花丛中,正回首凝望着她。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几丝寒意,面目却……清晰非常。
那是,司空堇宥!
呵……
她暗自苦笑,不知为何会在死前将他看得这般真切。
渐渐地,他的身形淡去,直至彻底消失。
而她也终于意识全无,昏了过去。
司空堇宥,你终究……还是没来。
也幸好……你没有来。
城西。
一匹小白马拼了吃奶的力气,不停不歇地跑着。
辛子阑心急如焚,恨不能驾着陌央飞起来。
而另一人,司空堇宥却满面阴沉,抓着缰绳的手掌紧紧攥起。
他们此刻已到得城西边缘,倘若再跑出五里,怕是就要出了蛮州城了!
而前方,一眼望去,不难瞧见一座青山,隐有水声流淌。
陌央最终停在一座府邸前,那府邸竟依着青山而建,巍峨壮阔,单是一眼望去便能察觉到它的奢华。
司空堇宥与辛子阑立即下了马,却见府门上挂着一把金锁。
司空堇宥无半点迟疑,拔剑便向那金锁斩去,最终只听“铮”地一声,金锁坠地。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辛子阑便一把推开了府门。
随后,他们缓缓踏入,却见府中空无一人,甚至无半点生气。
且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诡异。
“小妤当真会在此处?”辛子阑蹙眉,有些不确信地问着。
“无论如何,先找再说!”司空堇宥说着,抬脚便向府邸深处走去。
而这府邸又太大,房屋更是众多,他不知黎夕妤身处何处,便唯有一间间的寻觅。
“辛子阑,你去下一进院落,我们分头行动!”司空堇宥吩咐完,伸手便推开了一道房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却见屋中一片昏暗,他迎着月光,除却一张床榻,便什么也未瞧见。
于是,他走出这间屋子,转而继续去寻下一间。
那似是一间书房,摆着一座书架,然其上并无一册书籍。
却突然,书架后方竟发出了一阵声响,他眼眸一亮,立即自袖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燃后向里走去。
火光幽幽燃起,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刚抬脚,那阵声响却突然停歇了,他再也听不见任何。
他立即大步而去,最终走至书架后方,却见有什么东西正在地板上飞速逃窜。
待他看清后,不由得沉了脸。
那不过……是两只老鼠。
“小妤……小妤……”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辛子阑的呼唤,一声又一声。
司空堇宥立即转身,离开了这间书房。
“小妤……你在吗……”辛子阑仍在呼唤,却迟迟听不见有人回应。
而此番,司空堇宥的步伐,竟陡然乱了。
他推开一道又一道的房门,探首张望,周而复始。
他也忍不住开口,如同辛子阑那般呼唤,“阿夕,你在吗?”
然他的声音不似辛子阑那般高昂,却十分深沉。
可回应他的,除了“吱吱呀呀”的门声响,便再无其他。
他找了一进又一进的院落,翻遍了一间又一间的房屋,竟连半点人影都未曾瞧见。
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正置身于一处荒宅,凄凉诡谲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宅邸上空,令人心悸。
“司空堇宥,你找到了吗?”辛子阑的吼声自远处传来,其内含满了焦急。
司空堇宥遂抬脚向辛子阑的方向走去,不出片刻便到得这府中的花园。
但见园中有亭廊有池塘,有假山有花草,即便是在月色下,也甚觉美妙。
而辛子阑此刻正站在亭廊下,“司空堇宥,这简直就是座鬼宅!如此奢华的建造,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小妤又怎会在此处?”
司空堇宥闻言,却并未答话,而是迅速向假山走去,寻找着蛛丝马迹。
“别找了,这园中我已找遍了!”却听辛子阑如此道,“陌央毕竟年幼,兴许是它记错了路,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司空堇宥仍旧不理会辛子阑的话语,兀自走进了假山,可他寻了个遍,终是未果。
此时此刻,他倒是开始认可辛子阑了。
这座宅院,简直就是鬼宅!
而陌央,或许是真的记错了路。
于是,他折身而返,不再继续寻找下去。
他走过池塘边,却突觉心头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疯狂地蔓延。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却觉心底似是堵了什么东西,令他憋闷难耐,甚至迈不出步子。
辛子阑见司空堇宥突然停住,便也收回了脚步,回首去看他。
只见他此刻正站在池塘边,面色有些怪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空堇宥,走啊!”辛子阑开口,却又突然“咦”了一声!
辛子阑似是发觉了什么,立即便向司空堇宥走去。
待他走近后,便见脚下的地面竟有些阴暗,与别处颇为不同。
他立即便俯身,伸手捻了一撮土壤在指尖,并道,“这片土壤有些潮湿,与别处的干燥颇为不同。”
听他如此说,司空堇宥也立即垂首,细细打量着脚下的地面。
片刻后,二人竟同时瞧见了一撮发丝,正凌乱地散落在地。
辛子阑立即便拾起那撮发丝,拿在手上细细打量。
“倘若这发丝当真是小妤的,那么这附近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辛子阑说着,赫然瞪大了眼。
“是水底!”
“噗通……”
辛子阑话音未落,司空堇宥已然有了动作,纵身一跃便跳入了池水。
司空堇宥沉至水下,视线所及是一片朦胧。
他屏息到得水底,四处搜寻着。
“司空堇宥,小妤应当就在这附近,不会距池塘边太远……”上方传来辛子阑的声音,模糊且低沉。
有了这句提点,司空堇宥便也未曾去往池塘中央,只是在附近寻找着。
突然,他瞧见了一条死去的水蛇,心头便蓦然一紧。
他又在水蛇附近继续寻找着,终是瞧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正直直地躺在水底,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
他立即靠近,努力调整着体内的气息,令自己贴在了泥土中。
待他瞧见那人的面貌后,一颗心竟慢了半拍。
黎夕妤,正是黎夕妤!
司空堇宥揽过她的腰肢,企图将她带上水面,却突然发觉竟拉不动她。
他这才瞧见她的双腿间竟缚着绳索,而绳索上又绑了一块铅球。
而在她的手掌边,一把匕首赫然而现,正是他赠予她的“羽晖”!
他没有半点犹豫,抓着匕首便向她腿间的绳索斩去,待她的双腿失了束缚,他轻易便拉起了她。
就在他正要带着她向水面浮去时,眼角突又瞥见一样物事。
那物事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此刻正在黎夕妤方才所躺之处,是那枚玉簪!
而唯一不同的是,曾经这玉簪断成了两截,眼下却……合二为一。
心头猛地一震,司空堇宥立即伸手,将玉簪拾起。
凭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能瞧见粘合处的那一道裂纹。
将玉簪紧紧攥在手中,他转眸凝望着怀中的人,竟下意识伸手,探上她的脖颈。
她尚有气息,却微弱至极。
他瞧见她脖间的两个圆洞,忍不住蹙眉,竟抓着匕首再度将那条死去的水蛇斩成了数截。
做完这一切后,他有将玉簪与匕首尽数塞进了怀中,一手揽着黎夕妤的腰,另一只手却扣上了她的后脑。
他深深地望着她,似是从未曾细细打量过她的样貌般,目光深邃,却再无寒意。
突然,他凑向她,竟附唇而上,贴上了她的唇。
少女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司空堇宥向她口中传渡气息,而这时他的手指于不经意间拂过她束发的木簪,木簪立即向上漂浮,她的满头黑发也随之浮了起来。
见此情景,司空堇宥忍不住将她揽得更紧,却缓缓闭了眼……
黎夕妤却在这时恢复了几分意识,她迷迷糊糊间睁了眼,却见眼前似有一人,可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觉他的轮廓分外熟悉。
他的唇齿那般柔软,含带着一股独特的气息……
可她来不及深究,便再度睡去,无知无觉……
池塘边。
辛子阑来回踱步,一双秀眉拧作一团。
“司空堇宥,你究竟找到小妤了没有?”他忍不住发问,好看的眉眼间写满了担忧。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心头便蓦然一惊,“司空堇宥该不会也出什么意外了吧?”
此念头一出,他立即便脱下外衫,作势便要跳水。
却突然,一阵水声大作,水面上赫然多了两个人头,正是司空堇宥与黎夕妤。
辛子阑见状,大喜。立即便伸手将黎夕妤拉上了岸,司空堇宥则纵身一跃,也上了岸。
“她情势如何?”司空堇宥开口便问。
辛子阑随之伸手探上黎夕妤的脉间,片刻后目光一暗,沉声道,“尚有气息,只是在水中憋得久了,牵动了浑身的伤势,情势不太乐观。”
“辛子阑,无论如何,你要保她无恙!”司空堇宥沉声说着,话语中竟掺杂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好!”辛子阑重重点头,一口应下。
“还有,”突然,司空堇宥又道,“倘若她醒来,问及今夜之事,烦请你告诉她,我始终在军中,从未曾离开过半刻,更不曾来此处救过她……”
辛子阑闻言,心中十分疑惑。
可他未曾发问,而是再度点头,便也应下了。
回到军营,已时至亥时。
闻人玥正在帐中等候,手中拿着封密信,站得笔直。
见司空堇宥回归,闻人玥立即问,“少爷,可有找到阿夕?”
“找到了。”司空堇宥回。
闻人玥随之舒了口气,却瞧见司空堇宥浑身湿透,又紧张地问,“少爷,究竟出了何事?你为何湿了衣衫?”
司空堇宥摆了摆手,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却转而道,“阿玥,你立即派人,连夜彻查城西青山脚下的一座府邸!那府邸奢华壮丽,却偏生空无一人,委实怪得很!”
“是!”闻人玥一口应下,却将手中密信呈上,“少爷,这是仇高义传来的消息。”
司空堇宥此刻却是无心查阅密信,便问,“信上说了什么?可有何不妥?”
闻人玥立即摇头,“信上所述,正是我们安插在敌营的细作所传达的内容,仇高义不知那人身份,便一字不落地传了回来,不敢隐瞒。”
“甄剑那处,可也收到了消息?”司空堇宥又问。
“暂时还未有何动静,不过属下已派人时刻监察。”闻人玥答。
司空堇宥闻言,轻轻点头,而后挥袖,吩咐着,“立即去查那座宅邸,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
“是!属下领命!”闻人玥拱手行礼,立即离开了。
待她走后,司空堇宥转身便欲踏入内室,打算换身干净衣裳。
却在这时,又有一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来人步伐极轻,就连气息也隐藏得很好,却当即便单膝跪地,恭敬地唤了声,“少爷!”
司空堇宥转身望着来人,问,“查出来了?”
却见那人垂首,摇头道,“回少爷,属下无能,未能查到那人的来历。只不过三月前在荣阳城周边,也曾有个名叫辛子阑的大夫出现过。属下正想细查,线索却全断了。”
司空堇宥听后,却无半点惊异之感,似是对此早有预料。
他沉吟了片刻,又问,“京中近来可有何异样?”
那人听后,立即回,“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各皇子正暗中角逐,怕是距江山易主,也不远了。至于季家……季家有意与丞相府联亲,怕也是好事将近。”
“祝寻,关于辛子阑,日后无须再查了。”突然,司空堇宥如此道,“眼下尚有件要事,需要你去处理。”
“请少爷吩咐。”被唤作“祝寻”的男子立即拱手,目光中一派虔诚。
“古阳国军中,有个性子刚毅的少年,乃是昨日唯一一个安然回到敌营的兵,他近日兴许会有大麻烦,你找到他后,记得在关键时刻相助。”司空堇宥道。
祝寻闻言却是不解,便问,“少爷,既是敌兵,又因何要相助?”
司空堇宥挑眉,回,“我相中了那个少年,倘若他肯归降于我,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而昨日仅他一人回归,敌方将领必会对他生疑,更甚者利用其亲人,从而设法除掉他。故此,你便暗中筹划好一切,令他心甘情愿归降。”
“如若他仍旧不愿归降,又该如何?”祝寻又问。
“哼!”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却万般笃定,“他会归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你将如何诱导他!”
“属下明白!”祝寻重重点头,领了命后,便退出了帐子。
这一夜,司空堇宥不曾入睡。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便伏在桌案前,翻阅着竹简。
可他的心绪却久久未能平静,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枚玉簪就在他手边,他忍不住去细细打量。
“我曾在古书上瞧见过一种制胶的法子,兴许有用!”
他想起黎夕妤曾与他说过的话,想起数日前伙房险些失火,想起后来有人告知他:小公子是在制胶。
本以为她只是心血来潮,却没想她当真将这簪子给补好了!
那么今日,她又因何会出现在城西的荒宅?且惨遭恶人毒手,险些淹死!
而这玉簪,为何也会在水中?
一时间,诸多疑惑涌上心头,司空堇宥将玉簪握在手中,紧紧地握着,指节泛了白。
直至寅时,闻人玥终是回归。
“少爷,属下已查明!那座宅邸……属甄将军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