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薇姐妹还是居在清明居,因镇国公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们接到府中,所以早早就收拾齐妥了。
小姐俩儿往屋子里一进,一投热气迎面扑来。
木婉欣缩了缩脖子,回头对木婉薇笑了句,“姐,好暖和。”
木婉欣的屋子里虽然有地龙,可因多年未用,夏季时又没收拾,五条烟道只有三条是通的。
木婉薇抬手抚在木婉欣的背上,心中泛上一丝酸涩。她一直想着带着妹妹独过,却从未想过这独过中的艰辛。
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无一不要费尽心思。
虽然丫鬟们没说,可木婉薇还是觉得木婉欣自安平侯府出来后瘦弱了许多,往日肉肉的双颊消瘦下去,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镇国公夫人一直跟在她们身侧,一边注视木婉薇的神色,一边吩咐丫鬟们上茶水糕点。
待到圆桌上坐下,木婉薇对镇国公夫人笑了,“舅母不必如何张罗,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
镇国公夫人拉起木婉薇的左手,手指在她那道伤疤上轻抚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闭嘴了,最后带着哭腔道了句,“安心住下,舅母下帖子请御医来给你看伤……这里虽是京都,外面却也不太平,别再私下里带着欣儿乱跑了。等那院子修置的差不多了,舅母再派人送你回去……”
木婉薇一一点头,看了眼旁边小几上的沙漏,已是末时三刻。以往这个时候,都是镇国公府内的管事们前来回话的。她轻摇了镇国公夫人的手臂两下,轻言道,“舅母去忙吧,我既是跟着舅母回来了,就不会乱跑让舅母担心……”
镇国公夫人点点头,道了句傍晚的时候带她去看镇国公后,起身离去了。
过了片刻,丫鬟婆子们开始摆饭。饭菜很是丰盛,四荤四素外加一道文火炖了一日有余的老鸭汤。
用过饭,木婉薇便带着木婉欣在雪地里团起一个又一个的雪球,在院子里堆了一排半人高的小雪人儿。
粗婆子说暖房里的花儿开得正好,要带木婉薇过去看看,挑几盆回来摆,木婉薇却拒绝了。
她所说的不乱跑,是只待在清明居里,连院门都不轻易踏出去一步。
待到日落时分,胭脂过来请木婉薇姐妹去了主院儿。
镇国公夫人带着姐俩先用饭,木婉欣的眼睛瞄了好一会儿以前柳纤雪坐的位置。镇国公夫人见了,淡笑着说柳纤灵正在驸马府做客呢,明个儿一早就回来了。
用过了饭后,镇国公夫人让丫鬟们带着木婉欣玩儿,自己则带着木婉薇去看镇国公。
镇国公依旧躺在床榻上,人已经瘦得脱了形,神思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镇国公夫人带木婉薇进来这会儿,镇国公是清醒着的。他看到木婉薇后十分开心,抬起瘦骨嶙峋手对木婉薇摆了摆。
镇国公看着精神气像是不错,可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的。话是对着木婉薇说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旁边的一枝梅瓶上。
木婉薇把左手的袖摆攥在手心里不让它滑落,然后握住了镇国公的手,哑着嗓子唤了声舅父。
镇国公笑了,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木婉薇擦了眼角未落的泪,抬头看了镇国公夫人一眼。见镇国公夫人对自己轻轻摇头后,便知自己的这半年来的状况,镇国公并不知情。撑了笑脸,木婉薇笑道,“我想来来着,可上段日子十二皇子过周岁,我三姐姐拉着我进宫陪了她些日子。这不出了宫刚收拾齐妥,就来看舅父了……”
镇国公轻轻点头,闭上眼睛安静了会儿后,让镇国公夫人出去,说他有话对木婉薇说。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个时,镇国公轻握了下木婉薇的手,笑了,“我外甥女就是有眼光,选的男人能一掌把老子打成这样,是条汉子!”
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承认杨林了,也同意把木婉薇和杨林的婚事了。
见木婉薇的眼泪似决堤的洪水般流下,镇国公轻叹了句,“你别怪他,当年的事我虽是迫不得已,可到底是害了杨老将军一门七十七口性命……这若是换做我,怕是不只打一掌这么简单,我怎么也要屠了对方一族,才能解我灭门之恨……”顿了下,镇国公问道,“他武功高强,身负血仇却没想过害柳氏一族任何人的性命……薇儿,你可知这是为何?”
见木婉薇低着头不说话,镇国公又道,“他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可见对你用情之深。我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我不反对你们……”
话说一半,镇国公的语音含糊了。
木婉薇抬头去看,见镇国公的双眼紧合,她唤了声舅父,镇国公也没答应。
木婉薇心中骇极,连忙跑出去叫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一脸紧张的急急进来,坐在床榻旁看了须臾,神色松缓了下来,对木婉薇说镇国公已经睡着了。
镇国公现在就是这样,说着话就能睡过去。有许多次镇国公夫人都是哭着去唤太医的,还好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半年过去,镇国公夫人已经能区分出镇国公是睡还是昏了。
出了卧室,镇国公夫人带着木婉薇到花厅坐下,丫鬟上了茶点后,两人皆是用帕子按了眼角。
沉默须臾,镇国公夫人对木婉薇道,“舅母知道你舅父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对杨老将军有愧,所以当他醒来后知道打伤他的是杨老将军的后人,当下便和皇上请旨放了杨家公子,说那日在试场上不过是误伤……”
声音一顿,镇国公夫人又道自己心底千百万个不同意木婉薇和杨林的婚事。她是个妇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管镇国公和杨家之间到底是谁对谁错,在她的眼中,杨林就是打伤她丈夫的仇敌。
虽然有着镇国公的多番劝解她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前去寻仇,可她也不情愿把自己视为亲女的木婉薇嫁过去……
镇国公夫人轻轻抽噎了一声,看着低头不看自己的木婉薇笑了,“……但他对你是真心的,你若是真同他在一起了,不管他带着你走了多远,记得时不时回来看看我和你舅父,让我们知道你好好儿的……”
木婉薇哽咽了两声,揪着自己的手指直说镇国公夫人想多了。不管镇国公是否同意,她现在都已经是江顼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可能再和杨林在一起?
镇国公夫人眼神闪烁,许久后,“这事儿,你若是真想,舅母就让你舅父去和皇上请旨。你舅父正在病中,皇上许是会给两份脸面……”
从江顼到别院下聘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月时间。这两个月里,皇帝的赐婚圣旨没有再下,安庆王府那边也没有丝毫动作……
在镇国公夫人看来,这婚事,许是有变。
与其到时被皇帝收回赐婚的圣旨,让木婉薇本就不堪的名声再坏一笔,倒不如趁着事情模凌两可主动出击,最起码可以保住木婉薇几分颜面。
杨林虽打伤了镇国公,可就如镇国公所说,那是个真男儿,又是将门之后,对木婉薇又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倒不失为一个良人。
木婉薇却连连摇头,“皇帝是君,说出的话岂可朝令夕改?”
她以前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镇国公伤得是如何如何重,并未亲眼看到。如今看到了,觉得自己和杨林更是有缘无份了。
镇国公曾经杀了杨林一家七十七口是事实,杨林将镇国打伤至今没有痊愈也是事实。
这是两道入骨的伤,她和杨林费尽一生怕是也无法抚平……
镇国公夫人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拉了木婉薇的手问,“这样说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给安庆王府的世子了?你可知安庆王府是何样的府邸?”
安庆王虽说是异姓王爷,皇帝却对他青睐有佳,让朝中臣子以半亲王之礼待之。安庆王妃虽是寒门女,早年却在机缘之下侍奉了太后两年。原来是主子奴才的关系,可安庆王被封了异姓王爷后,那主子奴才的关系便被太后说成了是‘养’了两年,凭添了两几分脸面……
木婉薇心底长叹,她又怎会不知安庆王府的艰难,可她和江顼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不嫁又有何办法?迎着镇国公探寻的目光,木婉薇咬着银牙点了头,“是。”
镇国公夫人心中思虑须臾,抬手抚了下木婉薇的发髻,笑了,“既是这样,那你便等着风风光光的出嫁,舅母给你备嫁妆,不会让人看低了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