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朱承远所料,这件离奇的经历在一天之内成了整个实验室的头条新闻。成天埋头做实验的日子本就单调,需要一些调剂和刺激;再加上朱承远因为奖学金事件上那番离谱的言论受到众人的怨恨。看到朱承远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很多人都有些称心如意的感觉。朱承远体会到了‘公愤’的力量,感受到了‘众矢之的’的感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连几天都没去实验室。反正自己又不图什么奖学金,表现得这么乖给谁看呢?
几天后的一大清早,夏教授亲自打电话给朱承远,要他立刻到办公室来一趟。夏教授极少请学生去他的办公室单独交流,朱承远上一次去还是几个月前呢。饶是朱承远怼天怼地,这一回也不敢造次。进得门来,就见到夏教授安坐在办公椅上,一边啜着茶一边训斥着旁边的一个男生,语气极为严厉:“你这次是怎么弄的?弄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叫我来审?!你是脑子不见了还是心不在焉呢?......最后一次机会,下次还改不好,就别想着毕业的事情了!”整个办公室的氛围萧瑟而肃杀,那个男生面带愧色不住地点头。朱承远也受到这一气场的影响,老实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垂手站在一边。男生转过头来时正好和朱承远打了个照面,原来是多孔课题组的研三师兄童永泽。童永泽表情复杂地盯了朱承远一眼,如蒙大赦般迅速逃离了办公室。
处理完童永泽的事,夏教授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意味深长地说道:“朱承远,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来实验室,是怎么回事啊?”
夏教授此时换了一副声调,难得地并不严厉,还带着一丝少有的温和。朱承远的胆子不由得又大了起来:“老板,我觉得我们研究生又不是犯人,没必要天天关在实验室里吧?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您觉得呢?”
夏教授听了后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这小子是真不是天高地厚啊,居然还教起自己做人来了?不悦地皱了皱眉后说道:“哦,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不过还是得遵守实验室的规章制度啊。”
朱承远完全没感觉到夏教授话中隐隐的不快,继续说道:“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不是应该全校统一的么?为什么吴院长的实验室就不用早8点到晚8点地值班呢?”
提到那个吴老头,夏教授的心情变得既尴尬又愤怒。夏教授和吴院长相处多年,彼此谁也不服谁,斗学术、斗权力,却始终被吴院长压着一头。这是很多人都知道却又秘而不宣的‘典故’。夏教授下意识地一拍桌子,打算狠狠训斥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学生,却见朱承远一副满脸无辜的表情:“老板,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被朱承远这么一问,夏教授反而不方便发脾气了,只好重新坐下开始聊正题:“你进实验室也一个多学期了吧,基本的操作也都熟练了。你们徐博师兄都夸你学东西很快呢......”
朱承远笑了笑说道:“老板,您别哄我了。徐师兄他会夸我?他不上您这儿来告我的状我就谢天谢地了。”夏教授本意是想给徐博卖个好,缓和一下二人的关系,没想到朱承远根本不接招,他也有些讪讪的。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学期你的研究课题就该定下来了,既然你跟徐博关系处不来,那也就不勉强了。刚才你看到的童永泽,这学期也该硕士毕业了,他的多孔集流体课题还是交给你接着做,你觉得怎么样?”
朱承远此时才明白夏教授找他谈话的真实用意,倒是有点佩服夏教授转换话题的本事了,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夏教授见他一直没有反应,继续说道:“跟你同一届的王武锋和胡静,他们的研究课题早就定下来了。你要是不早点定,发表论文的时间就会受到影响,甚至有可能影响毕业。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被夏教授这么一催,朱承远心里慌了起来,急忙说:“老板,我都听您的。”听到这一句,夏教授顿时笑逐颜开了:“好,下来后你去和童永泽多接触接触,让他把相关的研究资料都交接给你。”
童永泽愁眉苦脸地走在返回实验室的路上,夏教授犀利的眼神和轰炸式的斥责声还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弄得他脑仁直疼。已经研三下学期了,可他的期刊论文却一篇都没发表,离毕业要求还差得远。每次把文章写完提交夏教授评审,都会被驳回,这都已经第五回了。天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夏教授,让他这么跟自己找别扭。
正想着,只见徐博迎面走来,热情洋溢地和童永泽打招呼:“哟,永泽师弟啊。又从老板那儿出来呢?不开心啊?”徐博现在已经完全从被抛弃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现在深刻地领悟到自己以前那是不懂爱,现在可算是弄懂了,再回头一看——当年自己那是什么眼光啊?居然李逸玉这种人都看得上。徐博自从懂了爱,就自居为从创伤中走出的情感达人了,浑身透着股亲热的正能量,最喜嘘寒问暖排忧解难。
这句甜腻腻的寒暄倒让童永泽有了宣泄的出口:“唉,徐师兄。你说老板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是不想让我毕业啊?我的论文,他都给我驳回五次了。”
徐博听完长叹一声,作知心大哥状:“师弟,师兄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咱们是同病相怜啊......”二人正打算大倒一通苦水,却听到朱承远的声音传来:“童师兄,老板让我找你呢。”两人不得不生生把苦水的闸门给关上,都感觉有些扫兴。
童永泽为人处事向来谨小慎微,不喜欢这种惹是生非的角色,当下冷冷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朱承远瞟了一眼旁边的徐博,略带兴奋地说道:“老板让我别跟着徐师兄了,今后就跟着你混了。”
徐博刚听到这个消息,还觉得有些脸上无光,不过转念一想,朱承远跟自己这么不对付,早点甩掉他未必不是件好事,就他这种性格,说不定哪天就会捅个天大的篓子,到时候还把自己给卷进去。这么一想,徐博也就释然了,心情也跟着朱承远一道兴奋起来。轻松地说了声:“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趁机溜之大吉。
倒是童永泽,听到这个消息面如死灰,颇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本来就对发表论文的事情忧心忡忡,现在老板又把这么一大坨麻烦扔给自己,真是要多闹心有多闹心。童永泽心一横,索性把事情摊开了跟他说:“我这个课题,可不容易做,要毕业也会比较难,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朱承远见他说得郑重其事,内心也犯起了嘀咕。只听童永泽继续说道:“多孔集流体这个课题,大部分都是应用性的,创新点很少,而高质量的期刊论文都对创新性有要求,所以发论文这一关不好过啊。而老板的论文要求你是知道的,硕士生1篇SCI或者2篇EI论文,他可不会管你这课题好不好做......”
朱承远好奇问道:“那你的论文是怎么办的?”童永泽双眉紧蹙,显得悲愤中透着深邃:“我也是难啊,现在一篇都没发出去,眼看着这学期都要毕业了,只怕得延期了吧。”童永泽这话虽然带着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多半是实情。朱承远见他说得恳切,抿了抿下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童永泽望着朱承远离去的背影,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多亏自己急中生智,只用一席话语,就把这么大的麻烦给甩掉了。看看徐博,因为朱承远的事都挨了多少骂了。要是自己真把这个惹祸精给收留了下来,只怕以后都不够自己头疼的呢。想到这儿,童永泽都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了。不过,这点子自鸣得意的火光刚刚冒头,就被论文的忧虑浇灭。童永泽只能无奈地回到实验室继续修改论文。
寝室里,朱承远、柳天豪、贺鑫凯在亲切友好热情的氛围中开始了几天一度的晚间卧谈会。朱承远趁机向他们咨询分配课题的事情。柳天豪喜欢打听消息,自然对里头的内情有一番了解,故作神秘地说道:“学校里这些个教授,还真不辜负‘老板’的名号,剥削起学生来花样百出,心机深得不得了。这些人手里的课题都分两种,一种是纵向课题,老板们靠它来发论文出成果评职称;一种叫横向课题,老板们靠它来赚钱。要是能做纵向课题,自然是大家共赢,老板出了成果,底下的弟子也能混个毕业资格。这是受宠弟子的优厚待遇。不过要是做了横向课题,就等着成廉价劳动力吧——老板大把赚钱,弟子们却没了出头之日。惨呐!”
贺鑫凯在一旁抱怨道:“你就知足吧你!还知道纵向横向地挑三拣四。我们那个‘饭桶’老板,连课题都不给我分配,只知道叫我打杂。我是看出来了,他是根本不想让我毕业。什么玩意儿呢!”
柳天豪笑道:“还有这么多年呢,你急着毕业干嘛?炒股不好玩么?等着毕业以后你家里又催着你找工作?”
贺鑫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给我滚犊子!现在我都多久没炒股了?天天都被实验室那帮人支使来支使去,股票是涨是跌我都不知道。”
柳天豪接口道:“这不结了吗?你之所以会被他们支使,是因为你想毕业。毕了业不还得去找工作嘛?还不如不理他们,自己炒股,赖在这儿逍遥快活,到时候只怕你老板看你看烦了,还求着你毕业呢。”
贺鑫凯都被这通歪理邪说给气乐了:“去你的,待在这种破地方还逍遥快活,我是有多不正常?”
听着这两个逗b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朱承远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个多孔集流体的研究课题还真可能是个坑,童永泽就被陷在这个坑里出不来,自己可不能再往下跳了。这个夏老板硬把自己往坑里推,肯定也没安啥好心。怎么样才能躲过这一劫呢?朱承远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居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