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不过出去了片刻.梁仲便看到她抱着东西匆匆而回.只是将东西拿进了自个儿的屋子.片刻便又退了出來.默默地站于门口出神.
屋内.沫瑾拿着梳子.一缕一缕地替怜儿顺着发 .沾了水的青丝.显得有些枯黄干涩.她轻手轻脚的梳理着.生怕扯痛了她.
怜儿坐在木桶内.却还是双手环胸瑟瑟轻抖.
沫瑾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原本白皙的肩头上一团又一团的青紫.以及血痕.若不是她紧咬住了下唇.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來.
只看着怜儿这满身的伤痛.她便觉得自己的心忍不住阵阵抽痛.痛得难以呼吸.
怜儿与馨儿虽名义上是下人.但对她而言.与姐妹亲人并无区别.三人一同成长.一起吃睡.一起闯祸.但是母亲.也总是任着她们胡闹.不会多苛责上一分.
而如今.怜满身伤痛.馨儿又不知所踪.赵言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敢问怜儿.只能闷在心里干着急.只是怜儿都成这模样了.馨儿定然也少不了吃苦了.
“小姐.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且还是犯了大错的.为何你明明还活着.却不回來找夫人.”
梳发的手一滞.停了下來.
是啊.她为何直到现下才回來.明明未死.明明离开了皇宫.她又为何不早些回來.那样.母亲不会死.怜儿和馨儿也不会流离失所.任人宰割.
沫瑾怔怔地说不出话來.然怜儿却仍用吵哑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
“小姐离开的时候.也未同夫人说一声.咱们无处可寻.只听坊间传言小姐被一个富家公子带走了.彼时.夫人还道是王爷.可后來问了才知.便是连王爷也不知晓小姐的去向.”
那时.她早已离开了高光国.她们自然是寻不到她的下落.彼时她确也走得忽忙.竟也忘了留个口信给他们.
“又后來.王爷忽忽來告诉夫人.说小姐被封和亲公主.嫁到邻国去了.此时大伙儿才知晓.小姐抛绣球招中的.竟然是邻国的太子.小姐不知道.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生气.有多么不甘.而老爷对夫人到是好了很多.也偶尔会來院里坐上片刻.同夫人说说话.”
“夫人日夜盼着小姐能捎个信回來.后來.到是有人传了消息回來.也说是要接夫人过去.可咱们不认识他.不敢冒然地跟着前往.天晓得这人是否是大夫人寻人假冒的.那人带了夫人想转交给小姐的东西走了.临走时还说等下回带了信物再过來接咱们.”
沫瑾的手又动了起來.一上一下.带动着自个儿的心思上下起伏.
怜儿口中说得应该就是梁仲派來的人.看來.确也是因着未曾带上信物.母亲们才不敢随行同往.以至于她们彼此都错过了最后见面的机会.以至于如今的阴阳相隔.
“咱们等啊等.可最后等來的却只是小姐被赐死的消息.夫人当即便昏了过去.”怜儿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大夫人一听说小姐死了.即刻就到了夫人面前冷嘲热讽.夫人受不住气.又以为小姐死了.她在这世间了无牵挂了.趁着我与馨儿在厨间准备吃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沫瑾的眼眶红红的.然手却不停.将怜儿的一缕散发梳顺了.便又换了一缕.继续浑浑噩噩地梳着.
林若芳的话.总是十分伤人.也从不顾忌旁人的感受.沫瑾能想像得到.母亲在林若芳跟前被嘲讽的模样.生性孤傲的母亲.饶是平日里再懦弱.再无动于衷.每每遇上她的事儿.她总有些莫名的执着.
此时她想.若当初她打死都不同意林若芳替她抛绣球招亲之举.那么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定然是不同的.那样.她便不会遇上李旭.只是.林若芳定然会想法子将她嫁给别人.也许是个五大三粗的屠夫.也许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总之.她遇不到李旭.母亲也不会如此不甘的逝去.
“夫人走了.我与馨儿被大夫人卖到春风院.第二天.馨儿她.就撞了墙.也死了.死了.”怜儿喃喃地话着.如痴儿一般.怔怔地念叨着:“死了.她也死了.”
“啪”的一声.沫瑾手里的梳子掉入了浴桶之中.溅起了些许的水花.
沫瑾木然地望着怜儿肩头的一道伤痕.脑海之中唯有一个念头.
死了.都死了.只剩下了怜儿.只有怜儿了.
“小姐.怜儿觉得你沒死.所以.怜儿一直等着小姐.沒见到小姐最后一面.怜儿便是受了再多的苦.我也不愿就这么死了.”
沫瑾霍然伸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怜儿.感受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如筛子一般.
泪.无声而落.滴入同样温暖的水中.屋子里.只隐隐听到抽泣声.
然.饶是再轻.却还是被站在外头的赵言听了个分明.她深吸了口气.在外轻敲了敲房门.出声道:“沫瑾.水凉得快.莫要耽搁太久.易受凉.”
片刻之后.她终于听到里头传來的水声.微微松了口气.
又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房门被打开了.赵言回身抬头.看到脸色苍白的沫瑾站于门旁.抬头幽幽地望了她一眼.返身往回走.她忙跟了进去.
此时怜儿身着她方才买來的衣裳坐在床畔.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慌了神.慌张地往床边缩着身子.努力地想将身子隐到床柱后头去.
“怜儿.莫怕.她叫赵言.是个好人.”
莫非此时情形不对.赵言听到沫瑾这番话时.险些笑出声來.
沫瑾仍是这般的善良纯真.她这话说得便似骗孩子一般.好人与坏人.又岂是一句话便能说得清的.
再看怜儿.果真未能如沫瑾所愿.对赵言敞开心胸放入信任.仍是缩在床柱旁.戒备地望着她.
赵言不过是走到桌边.在最靠近门口.亦是离怜儿最远的位置坐了下來.顾自拎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连喝了两杯才缓过劲儿.
这几日.她过得着实辛苦.如今.沫瑾该知晓的都知晓了.她也沒什么好瞒的.想來也沒什么比眼下更糟糕的事儿了.直到时此放下心來.只觉疲累至极.
“怜儿.你定然饿了.我让他们拿些吃得上來.”沫瑾自说自话之后.便要急匆匆的往外跑.却在经过桌旁时.被赵言一把拉住了.
“我已经让素若去准备吃的了.差不多应该准备好了.”
沫瑾静下來.而后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看看赵言.再撇头看看怜儿.一脸的迷茫.
“你想问她什么事儿.便问吧.有些事儿说出來未必不是件好事.沫瑾.怜儿.我知你们此时心中的伤痛与恨意.这便是个疤.上药会痛.不上药亦会痛.还不如此时狠心咬咬牙抹上药.才会有痊愈的一天.”赵言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说着.“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毕竟人死不能复死.你娘她……”
赵言停了下來.未再说下去.只是微微偏转身.顾自拿了茶杯喝茶.
沫瑾回头看了怜儿一眼.一步步慢慢走近.而后在床畔坐了下來.伸手按在怜儿紧抓着床柱的手上.引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怜儿.我娘她.葬在何处.”
怜儿怔怔地望了她片刻.好似出了神一般.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告诉我吧.这辈子.我沒能让娘过上一天好日子.不能承欢膝下.还让她因为我而命丧黄泉.我想她是怨我的.只是.她终究是我娘.我想.她应该会愿意再见到我的.”
沫瑾以为怜儿怨她.才不肯告诉她娘亲被葬在什么地方.忍不住哽咽地哀求着她.
“小姐.”怜儿又摇了摇头.手轻轻抖着.怎么都停不下來.“我也不知道.夫人才咽了气.大夫人便让人将夫人抬走了.葬在何处.我们.都不知.”
怜儿艰难地说着.一想到夫人的死去的模样.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值得.真是太不值得了.小姐还活着.她们.都死了.而她.却还活着.唯有她这个肮脏的人还活着.
沫瑾默声.未曾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林若芳.她带走了娘的尸身.定然不会那般好心.她可怜的娘亲.也不知可有草席裹身.可有碑文正身.她.可还能寻到她的归处.
“小姐.赵姑娘.”素若端着掌盘在门外轻唤了两声.而后提步进了屋子.“我熬了些粥.备了些清淡的小菜.想來这位姑娘近几日都未曾好好进食.还是先喝粥好些.”
素若说着.将掌盘中的碗碟筷子勺子都放在桌上.而后便要出去.却被沫瑾唤住了.
她回头.便看到沫瑾正哄着怜儿下床來.就顺势站在门边.等着她发话.
好不容易.沫瑾才将怜儿引到桌旁.赵言一动不动的坐在原位.怜儿惨白着脸在她对面坐了下來.僵硬着握住了沫瑾塞进來的筷子.时不时的抬头看上赵言一眼.
而赵言.却不动声色地只是坐着.而后终是有些不忍的起身.站到了门口.
沫瑾看着怜儿小口小口的喝着粥.直起腰身看向素若:“素若.你替我陪着怜儿.”
素若愣了愣.对于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不由看向桌旁的怜儿.正好对上她怯怯望來的目光.下意识地便冲着她温婉一笑.不想又吓得怜儿埋下了头去.
“怜儿.你喝了粥便上床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想.等我回來.我让素若陪着你.你不要怕.好吗.”
怜儿埋着头.半晌都沒吭声.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沫瑾松了口气.转头对素若使了个眼色.便走出了屋子.
赵言紧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往楼下走.问道:“你要去何处.”
彼此.已快酉时.而他们连中饭都还未顾得上吃一口.她这又是要急匆匆的去何处.
“去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