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我们新时代女性
这一夜,荻宫外的天空,烟火漫天,鞭炮鸣响。
荻宫内,碧池旁,一角水榭倒映漾漾水池中,绘着“平安”两个汉字的红色灯笼,与漫天星火相照,漂亮的荷花灯盏在水中盈盈荡漾,随波而逐,恍若迢迢天河,美得如梦似幻。
喜雀祥云牡丹穿枝雕纹鼓腹嵌玉石凳上,端端坐着的樱花锦衣美人儿,微仰着脸儿,鬓边珠花晶晶亮亮,白皙的侧廓愈发清秀娇丽,美好的颈线婉延而下,在艳丽繁华的图案下贲然乍起的傲人弧度,让人惊艳不矣。
月华轻轻柔柔地笼着她,掬了一身清辉漫漫,看在男人眼中,已是一生仅见的绝色,深刻在心。
“别光顾着看,吃点东西。”
“哦!”
轻悠接过一块东西,就朝嘴里送,也没看是何物什,双眼仍然瞪着远处天空不段窜起鸣响的烟火,神思仿佛飘渺天外。
织田亚夫瞧女孩少见的呆愣模样,抿着薄唇,开始一样一样儿地往小手上送东西,糍粑粑、玫瑰粒、水晶饺子,她就像个机械人似地接应着,吃得小嘴沾满糕点屑,他便接过女仆送上的湿帕,给她细细擦拭。
当一盅药水端来时,他接过药碗,勺了一勺,下令,“张嘴。”
她乖乖执行命令,张开小嘴,含下一口药水。
“唔,哇呕——”
啪,一口抵制不住喷了出来,正中他的俊脸。
吓得周人团团围上前给主子擦脸,被一巴掌挥开。
她咂着嘴,苦哈哈地委屈道,“你,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喂人家这么苦的药,苦死了啦!”
药碗被砰地一声放回桌上,轻悠才发现桌上放着满满一堆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我自己喝。”
立即抱过药碗,摒着气儿几大口闷完,再猛吃两个黑芝麻糕。一边吃,眼睛又转回了那方的天空,烟火仍然炫丽夺目,可印入眼底,再美的颜色也很快坠入黑暗,归于无。
织田亚夫并未发现女孩眼底的黯然,却对那方天空过于吸引女孩的注意力,已经令其整整两个小时完全半将自己忽略而感到愈发不满。
“很喜欢烟火?”
“嗯。”
“十一郎,去买些烟花过来。”
她方回神,“不,不用了,我就是看看,那个东西挺危险的,还是不要了。再说,现在也不是真正放烟花时候。”
十一郎还是离开了。
织田亚夫将盛好的牛奶放到了女孩面前,道,“今日远征军出发,那是他们的亲人在向上天祈福,烟花里埋有他们的祈福条。这是我们东晁的传统,烟火大概会放整整一夜,直到明天太阳升起。”
“原来,这是你们的习俗啊!”她勺着牛奶,小脸慢慢垂了下去,低声嘀咕,“既然这么担心亲人,那为什么还要送他们上战场?在家耕作农田,织布喂牲口,不也能过得很好嘛!”
他这算明白刚才女孩呆愣那么久是为哪般了,不禁又好笑又无奈,本想再狠狠教育一番,可那落漠的脸色又让人不忍,遂换了口气,“悠悠,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想,你就穿不上这般漂亮的衣服,戴这样美丽的珠花,更吃不上这厨子用尽心思做出来的漂亮点心,也看不到那么漂亮的烟火,更用不上电话,电灯,坐大轮船来我们东晁了。”
轻悠听着,似懂非懂,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隐约之间只觉得愈发沮丧无力。
“难道就不能换一种方式,非要去侵略抢夺别人才行嘛!达尔文说,人类有了语言,就跟其他动物有了本质区别,成为高智能生物,就不该和低等动物一样只以杀戳谋生。可是……”
“悠悠,人就算是高等动物,也依然属于动物中的一种,他不可能逃避自己的本能需求。万事万物总是一体两面,凡事有利有弊。就像你现在喜欢看的漂亮烟花,那也是你们亚国发明出来,传到全世界的。你可知道,火药最初发明出来,是用做什么的吗?”
轻悠一听,小脸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仿佛想到什么,张口却没发出声来。
织田亚夫哧笑,知道她是想到了却不好意思说。
“火药最初是被你们那谓之天朝的唐帝国,喜好长生不老的皇帝们让练丹士给练出来吃的。瞧,现在它在全世界发挥着与‘吃’完全不同的作用,是不是很有趣儿。”
他一边说着,用银箸挑起一块炸虾球送到她嘴边。
她就直接用手抢过虾仁儿,恶狠狠地咬下金黄酥脆的虾屁股,咬得咔嚓作响,哼哼,“有趣儿个鬼啦!都不知道唐朝的皇帝一个个生的什么脑子,连那个开朝圣祖唐太宗都喜欢吃火药,真是蠢死了。后来的十几个皇帝全没活过五十岁,太悲惨了。”
“如此看来,唐帝国的李姓皇帝可都是蠢死的。”
“嗯,对。”
“如此相较,悠悠倒要聪明多了。”
“我才不会笨得吃火药。”
她颇有些洋洋得意,开始放送自己曾经的光辉战迹了,“我会做土炮哦!我小叔教我的,咳,其实是我八岁生日时,央着他让他教我的啦!学会后,我做的第一个土炮仗,把三姨娘院里新修的抽水马筒给炸飞了天。哈哈哈,你没看到当时情形呢,臭东西全洒在她们脸上,当时她们盛装出迎爹爹,可把爹爹和姥爷姥太太都熏跑了。”
今晚,小丫头总算露出了第一个欢喜的笑容。
“事后你挨了多少家戒,还是被罚禁足。”
“哼,不告诉你!”
事实上,那件事当时风光无比闹得全家鸡犬不宁,起因和结局都让人心酸又心疼。轻悠并不喜欢对人谈起此事,今天受了白日的刺激格外思乡,才忍不住说了最辉煌的这一段儿。
笑后,她又沉郁下去。
这时,十一郎买回了不少烟花,织田亚夫点燃一根最温和的小烟花,细细的花火“哧哧”地吐呐出漂亮的焰花,递到轻悠面前。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轻轻摇晃。
火红、明绿、金橙、耀紫,扑簌簌地在空中跳跃着,染亮那张尤有轻愁的小脸,似乎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
他将另一只小烟花凑过去,借着火点燃,将要熄灭的炫丽焰色更加耀目,他侧首吻吻她的鬓角,动作表情都柔情蜜意。她柔顺地依在他怀里,唇角渐渐扬起。
当十一郎放出一个响耳的火箭炮时,刚刚还说危险的小家伙再捺不住性子,扑上前挑着大个儿的放得不亦乐乎。
“再过半月,便是我东晁的七夕乞巧节。届时,皇宫也会举行大型烟花会,你可以看个够了。”
“七夕,那不是牛郎和织女相聚的情人节吗?我们家乡要赶庙会,求姻缘笺的人多得不得了。去年,大姐就在这天跟广联银号的大公子订了婚。”
他敲她个脑门儿,斥笑道,“什么情人节。在东晁,七夕节又叫女儿节,只在让未成年的女孩们向织女乞求心灵手巧,提高在缝纫、刺绣、烹饪等方面的技巧。”
他看着她立即皱眉扭开的小脸,问,“这些东西,该不是你一样都不会,还很糟糕吧?”
“哼,谁说女孩子一定要会这些东西的!新时代的女性应该懂外语,会骑车,会打电话,会照相,会……会开飞机,就像王灿之女士(后有注解)一样,可以做很多男人能做的事情。”
“悠悠的志向真远大,可谓女中豪杰!”
周围的人全别开了脸,十一郎咳嗽着直抖肩。
轻悠只觉得满口夸赞的男人脸上那笑容,真是刺眼得很,一跺脚大嚷,“讨厌,你们都笑话我,我不跟你们这些浅漏迂腐的旧时代顽固份子一般见识,本,本小姐要睡觉了。”
噔噔噔地就跑下了楼,后方传来一片大笑,轻悠羞得小脸火辣辣。
……
是夜,皇宫。
“是真的?亚夫君真的一直将那女孩带在身边?这,这可怎么办?”
“殿下,我们还可以像上次一般,安插女仆进荻宫。只要小心一点,再配合上直子的药,就能……”
“不,芳子,你根本不懂我在担心什么。我怕,怕亚夫君是不是真的爱上那女孩了?”
“公主,亲王殿下最恨亚国人,怎么会爱上敌国的平民女子呢!相信这只是一时迷恋罢了。”
“可是,亚夫君那么爱他母亲。我和紫樱姑姑长得那么象,我已经不只一次暗示过他,我已经成年。我希望,希望他能来我的出云殿,可是他从来都对我仅止于兄妹接触,从不僭越半分。”
“公主,这是亲王殿下对您的尊重啊!您又不是歌舞伎町街上的那些烟花女子,怎么能轻易让人亵玩呢!亲王殿下这可是真的疼爱你,才不会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任性随意。那个亚国女子,卑下也瞧过了,除了衣服穿得漂亮些,模样根本及不上公主殿下您万分之一。”
“可是她是这么多年来,亚夫君唯一留在身边的女御。甚至,她已经怀了亚夫君的孩子!”
芳子冷笑,“什么孩子,直子根本没有将实情告诉亲王殿下。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根本不存在。”
“亚夫君甚至还为了那女孩自裁一刀,连皇兄的话都不听……我好怕,亚夫君若真的爱上那女孩,我,我怎么办?”
“公主殿下,您别哭,您要保重身体,忧极伤身啊!您听卑下一声劝,这皇族的男人们哪一个会从一而终只有一个女人的。可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贵族出身的妻子。您只要催促陛下赶紧给你和亲王殿下订亲,选好宿宫吉日,一切就大定,谁也不能威胁您亲王妃的地位了。”
宿宫吉日,即是东晁帝国皇族内的传统。基于皇室的风流性格,有时订亲后正式婚礼前,未婚夫可至未婚妻处幽会偷情,乃引古老宫庭流传下来的浪漫主义传统。因为在东晁人看来,订婚的重要性有时更大过于正式婚礼,拥有与婚礼一样的效力。故而,若宣布订婚后,女方亦可小红笺传情,定一吉日,邀未婚夫幽会甚至宿夜。这一日,便称为宿宫吉日。
芳子口气笃定而有力,眼神中更是绝对的自信和鼓励,“公主殿下,明日一早您便催促陛下将订婚日放在七夕乞巧节这天,即时普天同庆,无人不知,量那亚国小平民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殿下您更要有信心才是,毕竟您与亲王从小青梅竹马,又与紫樱公主最相像,只有您最了解亲王,只有您才最适合亲王殿下。而今,亲王不是年轻气盛,有些风流也是人之常情,那亚国女子只是亲王的一时贪鲜迷恋罢了。您只要做好一个妻子的本份,亲王殿下的心一定会回到您身边。”
……
这一夜,因吃了药,轻悠初时睡得很沉,临到天亮却做了个噩梦,被织田亚夫从梦中摇醒。
然而,梦中的惨状让她久久无法释怀,仿佛闭上眼还能看到母亲和小叔,父亲和姨娘姐妹们,全都炸死在炽热的炮火中,满地残肢断臂,肝脑涂地,宛如修罗场,让人恐惧战栗不矣。
“亚夫,求求你告诉我,你们的军队会在哪里登陆,先打哪些城市?我,我梦见妈妈小叔他们都被炸死了,到处都是死人,好可怕好可怕!”
看着怀里哭成泪人儿的人,织田亚夫眉峰揪得死紧,半晌才开了口。
“悠悠,这是国家的军事机密。”
就算他再宠她,也是有底线的。卖国叛国的事,他绝不可能做。
轻悠看着男人冷硬无情的面容,一时无法接受,之前男人明明冒着违逆帝国律法的重罪带她观礼,怎么一觉醒来就又完全变了样儿,一点儿不懂得休帖她着急亲人安危的心情。
起床气加上恐惧失望等等情绪,气得轻悠一把推开男人,愤愤地骂,“不说就算了,我就知道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只是你的奴隶,其他什么都不是。”
她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着脑袋,咬牙任泪水释意流淌。
却不见,被甩在一旁的男人,眼底流露的失落。
良久,等她泄完了起床气,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又钻了出来,发现男人居然还没有离开去上班,便又恬着脸挨上去,以哀兵之态相求,“亚夫,你不说没关系,只要告诉我,他们会不会去我的家乡,亚国西南芙蓉城,曾经的蜀国首都?我不是想要窃取你们的国家机密,我只是想……想叫妈妈小叔他们远离战火,好不好?”
他终是一叹,应了她。
得知远征军预计的攻击目标距离自己的家乡还很远,轻悠总算松了大口气。
“那我,可不可以给家里派个电报,报个平安?”虽然之前都有托林雪忆帮忙,但自井上元子事件后,她已经不太相信林雪忆,也有些担心之前电报派发的内容。
男人却不为所动,依然冷着脸。
她急了,立即狗腿地爬上去,亲一下脸,抱着男人的手,撒娇讨好,磨磨蹭蹭,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强凑到别开脸的男人眼前,各种腻呼。
终于,男人绷着一张微红的脸,哼声道,“去换衣服洗漱,吃了饭,出门!”
她欢呼一声抱住他,“亚夫,谢谢你,你真好。”
他突然裂唇一笑,“只有在这种时候,我就好了?”
“不不,其实,你……你的墨迹也很好。”
“有多好?”他朝她压过来,清晨的自然反映,正正硌着她。
“好好,就是比向大哥的还好,当然还比不上我小叔啦,不过肯定比我的好多了。就是,呃,就是歪瑞歪瑞鼓得那么好啦!”
她一直往后缩着,最后终于一蹦而起脱出他的控制范围,红着小脸跑进了洗漱间,屁股上追着一串狂妄的笑声。
……
然而,早餐刚用完,宫里便来了传唤电话,非紧急性质的明仁帝都喜欢用玉碟,故而这出门的活动便不得不被中止。
“你,会去很久么?”
轻悠失落不矣地看着重新换装准备入皇宫的男人,纠结得直揪衣角。
织田亚夫看着那整个黯淡下去的小姑娘,心底却是甜蜜而温和的,只是身为一个强大的男人,颜面上依然端得密不透风。
“这个不能确定,我会尽快赶回来。”
“哦……”
将佩刀叉入腰带中,对着穿衣镜看了看,漆黑的目光有趣地落在后方萎顿不振的女孩身上,觉得终于逗够了,才转身走了过去,将人儿捞进怀里。
“现在大军还在路上走,没有那么快到达亚国境内。”
“可是,我想早点派电报过去,万一爹正在危险的地方跑货谈生意也好及时赶回家啊!”
他看着她担忧的大眼,良久,才叹口气,“十一郎陪你去电报局,发信内容必须严格按标准来。明白了?”
刚刚还一片凋敝的小脸顿时如春光拂蕾花开遍野,整个儿都亮堂了,用力抱了他一下,就蹦起身扑向十一郎,吓得十一郎兹溜一下退到三丈外,两人这大眼瞪小眼儿的模样,惹得男人哈哈大笑。
这个意外,也许并不太糟糕。
只是当他听到明仁帝一堆吐槽埋怨后,便腆着脸询问“七夕乞巧节时与出云正式订婚可好”时,一股由然而生的强烈排惧,让他自己都惊诧不矣。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必须面临选择。
而这一次,已经不可能像轻松甩掉粘上来的那些艺伎一样,就如同尚善御极所说,做为东晁的正统皇室贵族,他根本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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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灿之女士:辛亥革命烈士秋瑾之女,熟悉飞机构造,驾驶技术,被美国人谓之为东方女飞将。一战之后的时代,中国是有自制飞机,但是存在着严重的资源匹配问题,即有飞机无飞行员,或有飞行员无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