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纷纷扬扬的,给荷花池铺上了一层衾被,院子里有了种世外仙境似的气息,这气息之中,一股更加浓厚的气息喷薄而出,那是从大将军剪爱口里呼出的酒气。跨坐在栏杆上,左手压着栏杆上的突起,右手兀自拿着他那超大号的酒葫芦,剪爱心满意足地看着天空,看似惬意的表情,却在眉宇间透出了几许哀伤。他的脚边,一卷黄帛横陈在地,在雪中凄凉了。
雪犹在下着,已是将他披了白白一肩。剪爱侧了头去,看到自己的夫人正从对面走过来,双肩抖了一抖,震开了雪花,笑道:“夫人可有兴趣做个陪酒?”
红酒夫人披了一袭月白梅花袄,翩翩而至,看着丈夫一脸的晦气,忍不住轻笑起来,“难得将军好兴致,红酒就做回陪酒好了,只是阁下真有这么好的兴致么?”
剪爱呆了一呆,有点不好意思地飘开目光,“瞒不过夫人。”
红酒夫人弯腰拾起了木桥桥面上的黄绫子丝帛,展开看了看,蹙了眉,“将军此次可算是大不敬了,连圣旨也敢随意抛在地上。”
“圣旨?这样的东西也敢称作‘圣旨’?根本就是他人仿冒的!我炎龙白氏的江山就要毁在这鬼东西上面了。”说到这,一股不平冲上了脑,剪爱再灌了一大口酒下肚。从喉咙到腹腔流过一片暖,瞬间又要淡去。
“皇上求亲不成,竟来硬抢么?和一般的土豪恶霸有什么区别?”红酒夫人看了圣旨上的内容恼恨不已,“那你呢?当真要出兵黑蛮去抢人家的花姑娘?”
剪爱苦笑道:“我一直在拖着呢,这已经是第七道圣旨了。真棘手,这次连云漫步先生都没什么好的主意了。万一让月尔牙知道,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哦?他应该知道了……”红酒夫人笑了笑,有点诡异。
可剪爱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那家伙还不知道的,每次钦差过来我都把他支出去了。”
“原来如此,难怪最近我觉得你举止大异平时。”
雷鸣声爆响在耳畔,萦绕不绝,吓得剪爱一哆嗦,大惊失色望向声音来源处,正见了院门处一人甲叶铿然,沉稳迈上桥来。
剪爱翻起白眼,小声嘀咕着,“这败家娘们……”
“这傻老爷们……”红酒夫人一把夺了他手中大葫芦,施施然靠着栏杆浅抿了一口。
月尔牙转眼便到了桥上,“若是让我知道,你怕我会造反?”说着话,一双眼睛锋芒尽露,黑黑的面庞上自然升起一股怨气。
“嘿嘿。”剪爱不答话,只是搓了搓手。
月尔牙冷笑一声,“别打哈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现在不会造反,更不会出兵黑蛮去挑起战事。”
“嘿嘿。”
略一沉吟,月尔牙又道:“不过我想我离造反这一步也不远了,既然白绿荷发了这么多圣旨过来,若是你出兵南洲,我必然会带兵阻止你。”
“嘿嘿。”
看到剪爱油盐不进的样子,月尔牙终于发作,“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嘿嘿。”
“……”
红酒夫人扬手抛了酒葫芦,笑道:“还没明白么?他一直都有发表意见的。”
月尔牙接了酒葫芦,想也不想就灌下一口,“果然是好酒,这天气喝正好。这老家伙一直在装傻,哪有发表过什么意见?”
红酒夫人促狭一笑,“他不是一直都在‘嘿嘿’吗?就是说,他一直都在说你黑。”
“……”剪爱涌起欲哭无泪的心情,狠瞪了自己夫人一眼,却发现夫人早已侧了脸去。
月尔牙哑然失笑,“都这当口了,夫人就别开小弟的玩笑了。月尔牙这次来就是想知道,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以大将军的行为方式,出兵黑蛮不是不可能的吧。”
剪爱看着荷花池一片雪白,长叹出声,“事实上,我在等黑蛮出兵啊。”
“黑蛮主烈火?”月尔牙凝起眉头,略略思索片刻,“你是说,他要征东?”
剪爱微微叹息,“此人少有大志,雄视一方,想侵入东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隐忍多年,一来是因为军备不足,二来是因为黑蛮需要时间重新统一,三来么……他也需要一个进军的理由。”
“这次白绿荷强行求亲正好给了他这理由了,可笑啊可笑啊。”月尔牙重重一拍栏杆,满腔的怒气吹得眼前雪花不敢接近过来。
沉默了,院子里只有风儿旋转缠绕的声音,雪花舞着最美丽的姿态在空中翩翩,一点点的,然后连出一片片,到最后演了一幕的天空,整个院子静谧了,抬头去,漫天都是极美好的精灵。只是看戏的三个人满怀了心事,忧郁浓重的眼睛容不下这片美丽。
影壁后转出高乾,单膝跪地,“两位将军,前哨阿斯卡村燃起了五道烽火!”
月尔牙身躯一震,既而长笑起来,“好,如此甚好!炎龙从此多难矣!”
他侧头看向剪爱,发觉他的面部表情僵硬了,只是那双手死死抓在栏杆上,青筋尽露。
红酒夫人没有说话,她很清楚,这时已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因为现在是他丈夫作出决策的时候。伸出手去,接了雪花,转瞬消没,她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表达不出。
阿斯卡村被雪掩了,一眼过去都是白亮,不少士兵都在忙着打扫落雪,整理草料。周围尽是白茫茫一片,偶尔还能看到几片黑点,那是附近的小树林,想来也在风雪中生长得很辛苦。红杏又一次站在南村口,看着黑蛮的方向。如今距豪鬼进南洲已过了一个多月,却迟迟不见回来,这使得红杏心里极为担心。他知道豪鬼的作风,一贯的说得出、办得到,既然定了一月的期限,就必然会准时回来,可现在时间过去甚多仍没有豪鬼的踪影,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前方马蹄声传来,转眼间一队五十人的小队便到了跟前。人人收缰,马儿踢踏,登时将脚下雪花粉碎散飞,那碎雪溅了红杏一脸。马上龙颜按了马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任凭马儿呼出热热的白气喷到红杏脸上,一副戏谑的表情。
红杏瞪了他一眼,伸手拍拍马头,“今天你倒回来得快。看到豪鬼了没?”
龙颜跳下马,回头招呼,“今天任务结束,跟库库玛路说一声,过两个小时就到他去巡边了。”身后骑士们群情振奋地吆喝了几声,策马回去营地歇马换防。龙颜牵了马,轻抚着鬃毛,“没见着他。都过了这么久,豪鬼还不回来,难道碰到了黑蛮的娘们,被困住了?”
“黑蛮的女人有这么强?早知道我就去了。”红杏的语气里有了些许羡慕。
龙颜嗤笑一下,“别逗了,我以前去过那里,黑蛮的婆娘很野的,咱们吃不消啊。”
“哦……”
龙颜忽的压低了声音,“对了,最近几天的巡边有点不对头。”
红杏略略皱眉,“怎么了?”
龙颜肃了面容,沉声道:“你想想,咱们阿斯卡村是玄月关的前哨站,按规矩是每两个小时巡边一次,怕的是黑蛮南洲有所异动,同样,人家黑蛮也是会派人巡边的,所以咱们两边每天巡边的时候怎么也得碰上个三、五次,可最近几天巡边,咱们可是一直都没碰到那边的人了。”
红杏勉强笑了笑,“想必是天气寒冷,黑蛮人有些懈怠了吧。”
龙颜摇摇头,“嗯,有可能,这鬼天气,连兔子都打不着一只,咱们可有好几天没打野食了。可也真是够古怪的,我听老王说,战争快要开始了,他可是当了二十年的老兵了,他的嗅觉该不会错吧?”
“哎?你听到什么动静么?怎么好像有雷声啊?”红杏眨眨眼睛,环顾着周围。
龙颜侧耳细听,“没有啊,这天气哪会打雷的?”
周围一如平常,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可红杏总是觉得不妥,不自在地左顾右盼。
龙颜拉了他,“先去跟咱们的晕死大人报道吧,别老是疑神疑鬼的了,即便是要打仗了,也该从容些吧,咱们可是军神的兵哪,不好丢了大将军的面子。”
红杏笑了笑,“咱们还没丢光大将军的面子吗?”
想到以前闹事的前科,龙颜也是失笑,“说的是,说的是。哈哈。”
两人边走边聊,刚走到晕死的办公处,脚下同时一软,仿佛地面在震动了。可看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跌坐在地的晕死,他们真正确定了,的确是地面在震动!两人同时醒悟,耳畔处隐约传来轰鸣之声,仿佛有巨雷在辽阔无尽的天庭之上滚动,又似海潮从远方漫涌过来在冲击山崖。不只是他们,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楞楞听着这声音,一时之间,整个阿斯卡陷入沉寂。
“那是狼烟!”
红杏霍然睁大了双眼,那眼神的去向,正有五道灰黑色浓烟冲上天空,如黑龙悠长的吐息,风吹不散。那个方向,正是阿斯卡村外的分站所在。
“不好,拉警报,备战备战,有敌人来了!”
有个老兵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那表情沉重如铁,令人不敢再疑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