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雪后时节,蓐收身着一身锐金白衣,手持双头钺,拦在路中,不怒自威,如天神下凡。乌平早知蓐收本领,哪里敢上前比划,急忙将唐僧护在身后,不敢向前。
悟空渐渐收了力,喝道:“你两个还要以多欺少不成?”
句芒笑道:“哪个要欺你,但我一个,便可令尔等寸步难向西行。”
悟空刚要说话,见西边飞来数人,低声道:“你对手来了。”
飞来五人,悟空只认得两个,正是佛祖弟子阿傩和伽叶。另三人皆穿着灰突突的僧袍,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但从阿傩和伽叶恭谨神色来看,这三人应是地位不低。
句芒转过身来面向这几人,道:“何人来我齐天岭?”
阿傩道:“你是何人,敢阻圣僧西去?”
句芒道:“西去我不管,莫从我处借路便好。”
阿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是你齐天岭的?”
句芒微微昂首,不理阿傩。
阿傩朝其中一个僧人微鞠一躬,道:“请佛祖出手制住这狂徒。”
灰衣僧人一言不发,跨前几步,双手合十与句芒施了个礼。句芒看了看这僧人,提起软鞭来严阵以待。僧人动作缓慢,从袖中取出一柄降妖杖来,风中一晃,金光耀眼。
悟空看了看这柄宝仗,极为眼熟,咦,这不是卷帘大将的降妖真宝杖么,怎么到了这僧人手中?那日卷帘大将被八戒一钯钉死后,余下事都是木吒料理的,看来观音反将这宝杖交到了如来手里。
灰衣僧人挥起杖来,舞了个旋风杖法,如一个金球朝句芒滚了过来。他初时极静,现下动起来竟是快得惊人,句芒若被这宝杖挨着一点,便要挂彩。
句芒将手中软鞭一抖,碧绿的长生树竟抖出一条巨龙来,张开巨口,朝那金球吞去。二人谁也不丝毫退让,直接便撞在了一起。
宝杖极硬,长生树此时极软,两种兵刃交锋,丝毫没有声音,金球与巨龙须臾化作无形,灰衣僧人现出身形来,浑身衣裳支离破碎,却不见有伤痕。句芒退了两步,面上露出惊讶神色。
悟空在一旁看得清楚,灰衣僧人那金球只是幌子,虽夺人眼目,但到了近前,威力却只在最后那一杖上。
句芒长生树舞起来如刀锋一般,这僧人也丝毫不避,硬生生凭借金刚之躯抗住。待那宝杖将击到句芒时,句芒鞭柄竖起,恰将宝杖月牙拦住。月牙锋虽利锐无比,但长生树也非凡品,这才挡住了这一击。句芒因舞鞭分心,故而退了两步,其实这一招交手,二人只算不相伯仲而已。
悟空暗道,西天不知请了哪家佛祖出来,竟能与木神战个旗鼓相当,也算殊为不易。
灰衣僧人一招不中,站在原地如枯木一般,闭目沉思,片刻工夫,他睁开眼睛,将降妖杖收了起来,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饭钵来,这饭钵早已陈旧不堪,也不知多少年没刷了,看不出本来颜色。悟空暗道,是打不过句芒,要想他化斋了吗?
灰衣僧人将饭钵往空中一丢,而后双臂一振,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空中嗡嗡之声大作,一个七八丈方圆的巨钵朝着句芒迎头罩来。
句芒不躲不闪,立在当地仰天看去,巨钵落下,正将他罩在当中,边沿入土也有四五尺深。悟空一惊,句芒就这么被擒住了?他为何不躲?
他正想着,只见这巨钵渐渐从地面升了起来,越升越高,渐渐露出句芒双足、双腿,待他露出全身时,才见他手中软鞭已化成一株小树,便是这棵小树将巨钵顶了起来。
原来句芒行了险招,是心中有恃无恐,悟空倒白担心了一场。悟空暗道,不知那阴阳二气瓶、紫金红葫芦这类的法宝若将上古大神收入其中,会是什么结果呢?
灰衣僧人见巨钵仍不奏功,又将巨钵收了回来,又在袖子里翻腾,好似他那袖子是个百宝箱。找了良久,灰衣僧人一副颇为心疼的样子,取出一片金灿灿的大叶子来。
句芒见了这片叶子,神色更加凝重,此叶木生,却暗合金性,不知是什么古怪法宝。灰衣僧人手持叶柄,以叶为刀,一招招劈了过来。
句芒早将长生树化作软鞭,迎上去,只一招相接,鞭稍竟被斩断了一截。句芒暗自心疼,长生树虽看似无止无休,但实则日夜不辍生长,本体大小也止数十丈而已。长成这数十丈,足足花了几万年时光,刚才被斩去这一节虽不起眼,却也至少要百年时光。
他见这金叶锐利无比,立时换了招法。句芒腾空而起,不与灰衣僧人兵刃相接,软鞭在空中乱抖,无数个青色圈子若有形质,朝着灰衣僧人卷去。
灰衣僧人将金叶立起,当扇子一样扇了起来,一个个圈子被他金叶一扇,便四处乱飞,落在旁边山崖上,激起碎石乱飞。
那边乌平早撑起盖甲,将唐僧护在后面,唐僧面如土色闭目喃喃,也不知念叨些什么。
句芒见此法无功,长鞭挥起,如同驾车一般甩了起来,“叭”地一声脆响,一道青色光箭自鞭中抖了出来,疾速射向僧人。僧人见光箭来势甚急,扇是扇不走了,只好侧身躲过,着光箭射在地上,如同刀切豆腐,倏地钻了进去。
句芒长啸一声,又连甩了三鞭,三鞭中竟含了九道光箭,灰衣僧人左躲右闪,身子灵巧至极。句芒招式再变,软鞭回卷收在手中,再撒手时,竟变作一柄绿色尘扫。缕缕尘丝漫卷而来,无限伸展,在地上铺了一道绿毯,朝灰衣僧人蔓延而来。
灰衣僧人若是想躲,或许容易得很,只是方才句芒硬生生接下了他那饭钵法宝,自己若躲开来,便是示弱了。
他立在原地不动,手舞金叶朝地上连斩。哪知这尘丝若有若无,如水波一般,斩到即分,收刀又合。这才是句芒的看家本领,将长生树生生不息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眼见尘丝沿灰衣僧人身子游了上去,要将这僧人裹在里面,旁边站着那两个灰衣僧人终于按捺不住,跃上前来朝句芒挥了一掌。
句芒正运功使这尘丝,见另两人攻了上来,无奈下只得挥掌去迎,他这边法力一停,尘丝便落了下来,那个灰衣僧人便跃到了一旁,仍是一声不作,看上去有些发呆。
蓐收未料到佛教中人竟会以多打少,一个没看出,心中盛怒,喝道:“来来,我看看你俩究竟有何能耐!”
这两个僧人也并非要偷袭句芒,只是要迫他回守,救出另一个僧人而已,见那僧人无恙,便收了掌力落在地上,其中一人道:“失礼,勿怪。”
句芒见那僧人也知道分寸,拦住了跃跃欲试的蓐收,转对悟空道:“你们,过去吧。”
蓐收喝道:“怎能轻易放他们走?”
句芒道:“这三人修为不下于你我,即便赤松子来,也只是平平之数,又有谁能拦得住他们?混战一场,却也无益!”
蓐收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单手持短钺指向那三个灰衣僧人,道:“你三人报上名来!”
一僧人道:“佛海一僧,不足挂齿。”
蓐收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记得你三个模样,日后定找尔等算账!”
悟空听句芒说放他们过去,自然要做出欢喜模样,便过去扶起唐僧,道:“师父,咱们过山去了。”
唐僧也不答话,上马便往西走,连谢字也不和阿傩和伽叶说一句。只悟空拱了拱手道:“多谢二位尊者劳心。”阿傩道:“不敢不敢。”
句芒和蓐收回了金皘山南峰,西天五人也驾云而去,悟空四人勉强过了此难,接着西行。
悟空问乌平道:“这三个灰衣僧人看起来极厉害,不知是什么来路。”
乌平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菩萨说过,教中穿灰衣的,都是普通僧众。”
悟空笑道:“普通僧众哪有这般厉害的道理,向来是什么久隐不出的高人吧。”他心中猜想,这三个灰衣僧人会不会是三千诸佛中的人物呢?
西天虽有许多佛祖、明王、菩萨,单悟空知道的便有药师佛、清净喜佛、无量寿佛等等,这些人有的甚至排名还在如来之前,想必修为也是惊世骇俗。但在这当口,怎不见他们出来,而是派了三个连名字都不报的怪异僧人?这三人修为不俗,行事却又没有佛祖的派头,看起来十分不贴切。如果他们真是三千诸佛中人,是不是说明如来在西天的明面实力仅此而已了呢?
若真如此,如来岂不是岌岌可危了?但悟空又想了想,三千诸佛中人若真能调得动,即便只拿出二三十个来,这对齐天岭来说也无异于一场劫难。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众人行了数日,过了金皘山,正是涤虑洗心挽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一路行来,天气渐暖,不觉又到早春天气,悟空暗道,西边大禹恐怕该动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