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大船桅断帆倾,半沉大江。接着,整只船慢慢栽入水中, 激起冲天的巨浪。
天政那时刚出船舱, 他急忙要返回。侍卫水手们早已赶到他身边, 要护卫他出去。
“快去救瓖儿!夏瓖还在里面!”他极力想往回走, 但大船的晃动以及开始崩裂的船体根本不能让他再后退到那里。纵身跃到舱顶, 张欣也疾步飞到,一把拉住太子,要他下小艇。
“瓖儿!……”他冲着船舱下嘶声大呼。
那一瞬间, 他恐惧而后悔:不该因为夏瓖是女儿身,就不让侍卫们靠近保护……
一时混乱不堪, 各种声响嘈杂之极。水手船工们虽还镇定有序, 但面对这样的天气和突然变故, 自然也难免心慌。卫衡看张欣带着众侍卫水手早已护卫好太子,并向岸边靠拢, 便掉头向夏瓖所在的船舱扑去。可水雾弥漫,船体彻底崩塌,他不停地拨开那些随波乱涌的船板,哪里还能看到她身影?
浓雾依旧没有消散,船上的灯火也早已绝灭无迹。最先上岸的水手为防万一, 早已晃起火折。怕是人为破坏, 担心会有其他人袭击太子, 侍卫们更是团团将天政围在中间, 好在并没有任何后着。天政不停地唤着夏瓖, 却一直没有她的回答。再清点人数,死伤失踪十几人, 也还陆续被打捞抢救起来。
“她不会死的,她……”天政喃喃道。她怎么可能死呢?她不是天命之人么,怎么可能现在就死?绝不会死的!可是……
“那也得我们尽力辅救……”他又冲着侍卫水手们大喊,“快去找她,找到她!”
张欣在旁劝道:“太子,卫将军已经去找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驸马的!太子还是休息一会儿,我们……”
“不行,我们马上去找!”
张欣纠结起浓眉,太子这样丧魂失魄,失去理智般,实在也不像是对一个臣子,甚至说对自己妹夫的态度……
茫茫大雾中,他们顺江而下。走了几里地,也没有任何消息。卫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叶小舟出现他们面前,却说还是没有看到夏瓖的踪迹。
天政焦虑不安。天色渐明,远处火把通明,马蹄声声,几百名侍卫飞驰而来,却是青州王得到讯息,派人赶来察看支援。众人皆劝太子回自在林歇息。
卫衡也劝道:“瓖儿她识水性,武功不弱,机智应变,应该不会有事的。或许是大雾之中迷失了方向。现已天明,纵然我们找不到,过几日她总该自己回来的。太子已忙了这大半夜,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天政看着那疲惫不堪,焦急担忧并不亚于他的卫衡,再看看跟他们的侍卫水手经过一夜忙碌,一个个也都筋疲力尽的样子。便令青州王的人马分头到下游汊港和支流去找驸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即,他就在一旁的树桩坐下。众人劝他回去,他只不肯。好容易天色大亮,雾气消散不少,还是没有夏瓖的消息。张欣死活劝说,才让他到附近村庄找了一户农家歇息。
天政只觉坐卧不宁,哪里还谈得上休息,胡乱吃了一点东西。
卫衡对太子禀报说要继续去找夏瓖。天政也跟着站起身。
“太子,属下一个人去即可……”
“不行!你找你的师弟都这么用心,我找我的……”他看了一旁的张欣一眼,才停住话头。
十几匹快马飞奔而至,曹复已从青州城星夜赶来,一路追踪到此。一面慰问太子,一面向他禀告伏恨宫最近情况:有个重要门主今日到青州王府,并要和青州王见面。
天政皱眉。
卫衡道:“太子,此次沉船可能也与伏恨宫有关。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属下边从此地顺藤摸瓜,并联合江湖门派;边去寻找驸马消息,随时向太子禀报她的消息……”
天政点头。去寻找夏瓖的另一拨人已从绿江对岸回来,说那里也没有找到驸马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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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政在自在林等了两日,沉船之事虽已查清。主要是大雾大气,撞上了浅滩的礁石,加上那条看似新漆的船体却因经久未用,自然抵挡不住突来的风浪袭击而散架。当然,谁也不会排除人为因素,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懒得提起罢了。
而青州王和伏恨宫门主会面的事,虽未知究竟,但青州王似乎也并非刻意隐瞒,至少没有去隐瞒太子。京城里也偷偷来人,张欣等查知,自然是和他们早料到的豫州王有关。
因此,天政倒担心叔父被人利用,而父皇会不会因叔父这样的掺和而改变初衷呢?这一切,父皇若知真相,薨世多年的母后究竟有多大力量影响他?只不过,父皇在位承平已久,未必就愿意看到以后混乱的局面。他其实最多不过算是一个能守业的治世帝王罢了!而造就今日之繁荣昌盛局面的最初却都是母亲的一力辅佐,所以他总不禁要感叹,世上连夫妻之间都不过能同患难而不能同富贵!好在这样的君王,也算是稳守基业,又仁政爱民,也能得百姓拥护了。
这些他并不怎么太放在心上,天政只更深地忧心夏瓖居然到现在还不回来?一直在外寻找的卫衡又送来消息,说还没找到夏瓖。他只一路追踪伏恨宫到了武州了。
不行,他要亲自去找她!
他自然一直不相信她会死!他也不想再胡思乱想,他只想尽快找到她,确定她还好,最终,他要她成为他的人!
张欣见无法劝阻,只得要求跟着他一起去。
才出书房,就见月涓子踌躇在外,似乎在等着他们。
“夏公子还没有消息吗?”月涓子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又躬身向天政施礼。
天政瞟了她一眼,并不理睬。
张欣冲她点点头。这个月涓子道姑,似乎对夏瓖很是关心。两天前他们回来,独不见夏瓖时,她亦是焦急万分之状。后来立即回房卜了一卦,说是无事。但因一直没有消息,又说自己可能是心烦意乱,再卜一卦,还是说无事。只是,这些也不知是安慰她自己,还是安慰别人。但太子自然并不信这些,只是着急。
天政不甘心地再到沉船地点附近。其实,这里上下几里地都被侍卫们查探打听过好几遍了,怎么还可能找到什么?
天政又雇船到对岸去,爬上一座近岸的山崖,看着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江面上早已了无痕迹,夏瓖又在哪里呢?
如果是伏恨宫的人,那是发现了她的女儿身,掳走了她?可为什么一直追踪的卫衡也没有查到她一点消息?难道卫衡是在欺骗他这个太子?倒也有可能。那天晚上,他不就是当着他的面去拥抱他的“太子妃”吗!他确定当时卫衡发现了他,是故意那样做的!
哼!这个卫衡,真是大胆!他已经揭破了夏瓖的身份,他难道还存什么指望?可是,如果他真要如此,为何早不下手,偏偏等这次机会?她注定不该是要隐于江湖的人,卫衡难道不知道吗?
其父其祖都身为朝廷官员,夏瓖不可能这么轻易脱身;再说,他这个太子会让夏瓖就这样离开,怕就怕是夏瓖自己的主意!沉船前几天,她分明也对政事表示不满的,她还有过那种平常日子的意思……
想到此,天政脊背上一阵汗涔涔的。难道他竟看错了人?他喜欢的,他想要的,难道竟是个无关的人吗?
“太子,天色将晚,我们还是过江回去吧?”张欣劝道,“驸马他不会有事的,可能也去追踪伏恨宫了……”
大多数人都没事,他武艺那么高,人又那么机智,怎么会有事?可太子……唉!
天政叹一口气,慢慢下了山崖。各种可能都想过了,连他平日不会涉及的最不可能想到的也想过了。或许是她自己遁走了?可她不该是遇事退缩的人!也许,真的是遭遇到伏恨宫的人了吧。可这样生死不明,还真叫他格外牵肠挂肚。也许他也不过是个和父皇、皇叔一样的人,优柔寡断这方面说不定还更胜一筹!
下了山崖,到了沙滩上,看看泊在岸边的船。刚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却见地面上横七竖八,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图案。这分明是人为的痕迹,而且是才画上不久的——应该是在他们刚才上山之后!
这个阵图看似简单,他看了半晌,却越来越觉得生生无穷,变化多端。不知不觉,他就走了进去。
“太子!……”
张欣有些莫名其妙,这地上所画阵法是很平常的,并不难破解,何必去玩?或许太子只是想在此多呆一会儿,等夏瓖的消息?可……可太子即使无聊去走,又怎么一开始就迈进了死门!太子不会是一点不懂吧?
天政仔细看着脚下,既已走出第一步,他就已经没有后路了!他循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去,对张欣的呼唤充耳不闻。七绕八绕,也不知走了多久,待到他要走最后一步时,他知道他就要走出生天了——那才是真正的生门!
站在生门之外,他四顾一看,却没发现张欣的踪影。那地上的阵图已渐渐模糊,而附近的小船,其他侍卫也都没有了踪迹!
他暗暗吃了一惊,怎么这一会儿如同梦寐一般?难道他已走了很久?可斜阳似乎还在远处的江面上昏昏地悬着,波光粼粼,半江红透,残阳如血!
他默默地站着,很孤寂很辽阔的感觉,就像天地初开,一片混沌一般。
忽然,一声轻柔的叹息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才蓦然一惊。回头时,却无一人!
一声鸟鸣突兀地响起,一只浑身殷红的大鸟从山崖上一棵古松上,扑地展翅腾空而去。
天政仰面看着那在半空中盘旋的野赤鹰——刚才的那一刹那,他看出那鸟儿的羽毛是跟上次在边市上,夏瓖看过的那顶昭戎皮帽上的羽毛一样,他犹豫着。
“既然那么想见她,有胆量就跟我来吧。”
天政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忽然就出现在前面几丈远的一个高大的剪影,衣袂飘飘,却是连衣服颜色都看不清,面貌更不用说了。
“既然我已走出这一步,就不会再回头!”
“好!”
那人一纵身,一晃身就上了东边山崖断裂处的一条小径。天政紧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