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婆婆如常起床,她轻轻推开两个孩子的房门。两个孩子睡得很沉,婆婆的手指柔柔地抚开路子紧拧的眉头。她站在床前看了一阵,离开时轻轻地带上门。
一如往常的在农田里干活,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内心又有个瑞瑞不安的声音告知她今天将发生的大事与她家小孩有关。她已是年过半百,不久的日子后就会见阎罗王的人;本该不惧任何事,可是她却怕这件事会造成路子人生的阴影,他还小······
“听说山上的湖里浸死了人呢。”
“作孽啊!”
“嗤,做什么孽。死的人是那狗娘养的老六。”
“老六······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听说尸体随满满的湖水浮在湖边。”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明是昨天已知道的结果,今天听了心里仍是恐慌不已。她竖起耳朵听村民们议论着,确定他们无任何关于路子的话题,才稍稍安下心。
六叔的爹妈死得早,前面有几个哥哥。但哥嫂们都因他狼藉的名声来往也不多。如今这老六突然死,哥嫂们也没选择报警。可过了几天后,警察却突然介入调查。据说是老六的哥嫂们到老六那屋里处理些物事时,发现黑漆漆的柴房里,用铁链锁着三四个八到十二三岁的小孩,其中就有陈罗成家的痴呆儿。村里开始疯狂的流传老六的死因。有人说老六是与同伙人发生了矛盾被谋杀的,有人说老六是在抓另一个小孩时失足掉进池塘里淹死的。众说纷纭的死因里,路子站在家门前沉默的看着远处一家家走访的警察。老六的死因他最清楚,但是他害怕被定个什么罪名,被当成犯人去受牢狱之苦。因为监牢这种黑暗的地方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进去的,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那些被锁在柴房里的小孩只是失踪小孩里的几个而已,因老六死了,这也就成了一单无头案。
路子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到学校时已是星期三。瑰颖等人明显感觉到路子的变化,变沉默了,别人说到好笑的事他也只是淡然一笑。
如此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路子才慢慢那场宛如噩梦的现实走出来,这是后话。
转眼间,新的一年将近了。张子雨和路子都期盼着新年里,母亲、父亲能回荷塘村跟他们一起过。秦松因在信上知道了六叔对路子所做的事,提前了半个月回来。张子雨从除夕就盼望着吴菲的身影出现,令他失望的是她像以往一样寄回了他的生活费和一句“新年快乐!”
路子的新年礼物是秦松带回的一支钢笔,据说是他妈妈送的,路子拿着钢笔看了一个晚上也兴奋了整整一个晚上。他问秦松,妈妈怎么没回时。秦松摸着他头笑说她太忙了没空回来。秦松回来的时候买了些烟花、炮竹,张子雨两人一吃完晚饭就拿着烟花跑去找高畯宁和梁鞍玩去了。
屋里剩下婆婆、秦松两人,婆婆也不隐藏心中的疑惑,直接问:“其实阿芬不是因为忙回不来,对不对!”秦松点燃烟,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他停顿了许久,缓缓道:“我找到她时,她已另嫁他人生有孩子了。我、我不想看到小路失望,只能不断找借口先骗着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痛苦地捂住脸。原以为阿芬当年抛弃一切跟他到荷塘村生活,肯定能厮守终老,奈何时迁人心变化太大。世间能有多少人共得了患难,抵得住繁华,然后相依老去呢!心太大,追求的难免也多!
过完年,秦松再次带着路子不变的希望离开了荷塘村。开学后,路子将钢笔带到学校,寸身不离,但他舍不得用。初三的学习稍微紧张些,小镇上有两所高中,一所位于镇子东边,只有高中三个年级的;而张子雨他们身在的那所是初中高中结合,学校虽属于直升,到了高中分重点班,分数考得低就会被分到最差的班级。谁也不想到最差的班级里去,不知不觉初三年级弥漫的硝烟,犹如沉默的战争。
当中考成绩公布时,张子雨几人都越过了重点班的分数线,升高中的时候竟分在了同一个班级里。
这几天鞍子一到下课时间就到处找瑰颖,怪的是瑰颖一直躲着他,看得高畯宁等人甚是不解。傍晚时,张子雨一干人在球场上打球,鞍子垂头丧气地坐到路子的旁边。坐了半响,也不见路子开口,鞍子道:“路子,你怎么了。从去年十月份就变得怪怪的,不爱说话了。”路子看了看他,摇头:“你才奇怪,瑰颖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躲着你?”闻言,鞍子蹙起眉,不悦道:“我只是喜欢她,想交个朋友。”
“你们不是朋友?”
“不是这种朋友······嗯~~你不懂的,别打听这么多。”
鞍子一点也不想跟路子说男女朋友这种事,因为他看起来完全不懂这些事,自己还要大费周章地跟他解释。路子听到他不耐烦的语气,心下也有些郁闷。到了回到教室自修时,他忍不住问张子雨:“鞍子跟瑰颖不是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说?”
“鞍子说他喜欢瑰颖,想跟她交个朋友。
“他说的是男女朋友。”
听到这话,路子沉默了。张子雨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懂得什么叫男女朋友,于是解释道:“这不同于朋友。男女朋友也就是恋人,以后要成为夫妻的那种,然后就会生小孩。就跟我们父母那样······”说到这他突然叹息说“虽然现在他们已不是夫妻。”路子又是一阵沉默后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也会有女朋友?”张子雨摸摸他的头发,笑笑道:“那是当然的。你以后也会有,我们都会有啊!”路子蹙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应该知晓的现在玩得再好的朋友,时间一到,他们都会在相符的年龄结交更衷心的朋友然后成家立业各自为各自的生活忙碌。这样的生活······他从来没想过啊!
今年的秋天似乎凉得比较早,傍晚时分的秋风竟有些凉飕飕的。张子雨望了眼路子,抬头望向天空:“天空好高啊!路子,我说不定会······”
“子雨、路子!梁鞍不在吧?”
从后面出现的瑰颖打断了张子雨的话。张子雨朝路子望去无奈一笑,对瑰颖说:“没有!你们最近在玩猫捉老鼠游戏还是玩捉迷藏。”瑰颖坐到他们中间,皱起秀眉道:“才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哪一点吸引到他了,非要我做他女朋友。”
少年的心中对于爱情的认知,总会比成人的认知来得纯真简单。瑰颖的聪明有目共睹,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前五名,加之人也长得犹如玫瑰般俏丽,同年级的男生都暗里迷恋这名少女。瑰颖也知晓一点男生们的心事,可是她没有夝葵高傲骄纵,她并不觉得自己与普通女学生有何区别,同样的眼睛鼻子,只是在学习上较为努力罢了。尽管她是这样认为,但是梁鞍的行动却告诉她,她是同年级男生心中的校花。
明明第一个学期,梁鞍与她的接触就跟与张子雨他们一样,并无什么反常的。下半学期开始后,梁鞍经常借着学习的话题靠近她,既然是学习,瑰颖刚开始也挺乐意帮忙的。后来慢慢的,两人接触多了之后,梁鞍干脆直接说他喜欢她,吓得瑰颖一直躲着他。梁鞍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以各种借口接近。
星期六天空下着小雨,梁鞍撑着伞偷偷的坐车到了小镇。在温凌书店找到了帮忙看店的瑰颖,店里除了瑰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皮肤白皙的年轻男子,梁鞍不像路子、张子雨经常到书店看书,温凌、他见过两三次,也不算陌生。此次他是找瑰颖去看戏的,这几天都有北方来的马团戏。他跟瑰颖闲聊,瑰颖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太想理他。梁鞍抬头,眼神充满恳请的望向旁边假装认真工作、好奇心甚旺的温凌。
从这名男孩站在门口疑望瑰颖时,温凌就开始猜测男孩是不是对他们家的小姑奶奶有意思。男孩进门后从头到尾都在拍瑰颖的马屁,温凌更加肯定男孩要早恋了。男孩见瑰颖不太理他,就视线直直地往温凌那瞧,一副“赶紧放人”模样。温凌捂嘴咳嗽一声,对瑰颖道:“瑰颖啊!你去玩吧!今天也没什么人,我自己能行的。”瑰颖瞟了眼梁鞍,她知道他的来意,但她不想跟他去看戏,扭头看着温凌语气认真,一字一句地咬牙道:“那我真的走了哦。”她希望温凌能以长辈身份命令她留下,温凌似乎没听出话中的意思重重点头,瑰颖满心怨气跟梁鞍走出书店。
梁鞍说要去看戏。瑰颖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钱?”梁鞍脸颊微热,转移了话题。他不想跟她说是偷偷拿了家里的钱,瑰颖见他不想说,也没再问下去。梁鞍回去后也因这件事给父母抓着一阵打骂,这是后话。
此后又过了几天,梁鞍自那天约瑰颖去看完戏,对瑰颖也没再如之前那样纠缠不休。但也因瑰颖,梁鞍与张子雨的关系不似从前那般好。原来看戏的那天瑰颖借着时机,跟梁鞍坦白自己并不喜欢他,而他的行为骚扰了她。梁鞍似乎无法懂得他的意思,拉着她的手说非得要说个明白。恰好那天张子雨和路子在镇上帮婆婆卖完了花,趁着空闲去看戏,结果看到瑰颖一脸不情愿地被梁鞍拉住,两人不休地争执着。张子雨两人自知梁鞍的行为对瑰颖造成了不便,张子雨替瑰颖抱打不平,站出来道:“鞍子,瑰颖不愿意,你又怎能强人所难呢,这不是男子汉给做的。既然人家女孩不愿,你也不应该死缠烂打的。”梁鞍一向好面子,现下却教张子雨在众人面前说这番话,说他不是男子汉云云的。他心下对张子雨产生强烈怒恨,无言语反对他的话,只得通红着双绯张口“你···你······”的却是哑口无言。
五一假期那天,张子雨和路子去了老地方。转眼夏天就快到了,桂花逐渐枯萎在树上。站在河岸上,沐浴于夕阳中的少年宛如美丽而风度翩翩的那尔喀索斯。那晶莹的河面上闪烁着一种年华的存在。路子就立于水中望着他。阵阵的桂香飘拂而来,如是一瞬间注入心中的清泉;也是另一种暗香的存在;诉说着他的心情。少年发现了他的目光,朝他绽开似水仙般清雅的笑容。路子见他发呆,玩心大起地将水拂至他身上。张子雨本是心思重重,不知道该不该把昨天母亲来信的内容告诉他。他知道人总该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以前他总想着母亲能早点接他回到他身边,多年的希望实现时,他不想离开荷塘村不想离开婆婆和路子了。他呆呆盯着路子,连被衣服被水弄湿了也没察觉。
路子好生奇怪,上前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张子雨方如梦初醒,赶紧摇头笑道:“没,没什么。”路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张子雨望向天空,那夕阳红好似血般红,似是预示着生离死别,万分凄凉。他想到信中内容,只觉心口一窒,千千万万的话堵在心头。
路子听见他问道:“路子,如果我离开你跟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