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晚,路子才回到荷塘村,快步迎向那片橘黄色灯光的房屋。他想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房屋里面的婆婆是如何孤身一人的等待着,所以感觉今天月光下的那座屋子显得异常孤寂落寞。
果然,他一踏进屋,看见婆婆坐在桌边等待的模样。张子雨没来荷塘村之前,那时只有他跟婆婆两人相依为命的过日子,婆婆也经常因他跑出去晚回而孤灯守归。张子雨来了以后,婆婆没再如此等待,谁想如今这场面还会再现。婆婆察觉到他,抬头见他直愣愣的,开口道:“回来了。晚饭还热着呢,赶紧吃吧!”和蔼的声音让路子鼻子一酸,他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掩饰着低声清了清哽咽的喉咙,点点头问:“我爸呢?”她神色掩不住一震,缓缓地说:“在你家那院里喝醉了。不用担心他,我刚刚去看过他,醉了,正睡着呢!你先吃饭吧,别饿着了。”
洗漱完,路子拉开灯泡,在昏黄灯光下打开那封张子雨的信。一封信整整用了四页信纸,见信如见人,笔迹上的用语是路子所熟悉的口吻。信上写着张子雨刚回到城里的所见所闻,最后两页纸写的是关于他继父以及多出来的兄弟姐妹。路子猜象着他的苦眉紧锁的模样,悠悠地叹息一声,他轻柔地抚了抚张子雨留给他的那本泰戈尔诗集,转身去翻找信纸启笔回信。
他盯着信纸上“至亲的路子”愣了半响,竟是犹豫不决该如张子雨那样用“至亲的”字样,还是用“亲爱的”。若是能用“亲爱的”自然是他意想已久的,可两个大男生用这么些个敏感的字眼称呼难免招人怀疑,更多也是怕张子雨有猜疑。抬笔放笔间,思想着决定拿起第二封信看,又看几遍第一封,盼望两封信中有出现亲密无间的字眼。
三天后,路子在学校的投递箱里投进了四封信。瑰颖陪在旁边,看见他依依不舍地将信放进去的模样忍俊不禁,路子就是如此可爱的。他对着投递箱满满担忧地喃喃自语:“不知道小雨能不能收到。”瑰颖拖住他的手臂,好笑道:“放心啦!肯定能收到的啦!与其婆婆妈妈的担忧,不如努力学习争取考上与他一样的大学呢!”路子不可置否点点头。
信寄出后的两天,瑰颖拿着张子雨寄回的第三封信给路子。当路子看到信上写有的电话号码时,他兴喜若狂,拉着瑰颖激动得不能言语。
而城市里的张子雨一直盼着路子能给他回信或者来个电话。其实他想过直接打电话回村里,让村里的广播叫路子。也许这方法在高一、二能实行,高三的学生很少回家一般都会留校紧张备考。如此一来,就算打电话回村里,十有八九也难找到他接电话。
星期五他照常回家,刚进入家门,吴菲手握着电话看见他进来道了声:“他回来了,你等一下。”将电话递给张子雨说:“你电话。”张子雨以为是于晨,自带一股无聊慵懒接过电话。
“喂喂!小雨吗?我啊我啊路子啊!!”
电话那边传来路子兴奋的声音,张子雨一听到路子的声音虎躯一震,像打了鸡血般、一扫百无聊赖模样,精神抖擞地与路子畅聊。吴菲瞧着他阔别方才无精打采的样子眉飞色舞的兴奋劲,对电话那头的路子心中有些不解。
“小雨,你有收到我的回信吗?”
“还没有。我的信你收到多少封了?”
印象中的张子雨相貌俊秀,声音清脆,如今电话里传来的是少年变声后的浑厚。路子有些恍惚,短短半年,他竟无法将这个声音与张子雨联系起来。张子雨似乎有些奇怪他的沉默,疑问了一句:“怎么了?”
路子回过神笑道:“没,就你这声音听得我有点怪怪的,可能是我还没习惯。我就是收到了三封信。”他顿了顿,又道:“对了,这是瑰颖家的电话。我现在跟瑰颖一班,鞍子和畯宁在其他班。”
张子雨随手抄下了电话号码,将笔往桌面一甩,随口问:“你和婆婆还好吗?”
路子迟疑了,两人都沉默不说话,张子雨似乎听到了他仓促一顿的呼吸。路子边说着边耸耸肩道:“我······还是老样子啦!只是嫲嫲又跟你以前没来时的那样,常常守夜不睡。
张子雨脑海浮现婆婆银白发梢在风中飞扬,立于屋檐下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朝吴菲方向看去。吴菲抱着董亓清呆愣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有心灵感应似的抬头,四目相对。张子雨皱着眉把脸别开。见他带着幽怨的目光,不愿与自己相视,吴菲身子一震,神色复杂地瞧了瞧他手上的电话,然后抱着董亓清走出了客厅。
他听到吴菲离开的步声,捂住眼睛仰靠在沙发上,疲惫地对电话里头的缓缓道:“我好想你们呐!怎么办?我觉得在我妈面前快伪装不下去了。我真好想你们,想荷塘村、想荷池和老地方······”
路子安静地倾听他的思念,感觉眼眶发热、鼻子酸酸的,无声苦笑,说:“那你有空就抓紧回来啊!我们再去摘莲蓬、捉蝉、钓鱼······”他轻声描绘他们曾经做过的趣事,那些光景仿佛就在昨天不曾远去。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大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挂电话。
瑰颖坐在单人沙发上,歪着脑袋瞧他,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被她听进了耳朵里。路子放下电话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瞧着自己,耳朵禁不住红了。瑰颖想,如果她瞧的对象换成张子雨,张子雨必定会厚着脸皮问道:“我很帅?是不是把你给迷住了。”可惜路子像个姑娘似得,禁不住别人直白目光。
“你这样,让我觉得像被女朋友监视和第三者说清关系的感觉。”
最后,路子忍不住了,红着脸一本正经地道。瑰颖一愣,脸颊也跟着红了,啐道:“你倒是想得美。”骂骂咧咧的起身跑进厨房去了。
一个月后,在紧张的学习气氛里,张子雨收到了路子的回信,回的是第一封。他避开同学,跑到教学楼无人的天台默默地阅读信的内容。尽管信上的内容在电话上基本已经聊过了,他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天台上的风有点大,他翻信时,不小心让风给吹跑了一张,他急忙追上去,眼见那信纸就要吹过离楼梯口较近的那座教学楼了。关键时刻,信纸拍在了一个从楼梯口闪出的人脸上,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生。女生抓下脸上的纸张,神色不悦。张子雨连忙上前道:“不好意思,那是我的。”
女生抬头看了看他,喜悦一闪而过,犹豫片刻,将纸张递给他,挑眉问:“张子雨?”张子雨接过信纸,听他道出自己的名字,抬头瞧了瞧女生,却是很陌生的脸,有些疑惑,难道是同班同学?女生见他不回答也不着急,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一直给他,见他皱眉摇头,便挂在自己嘴上点燃吸了一口。她傲慢地自我介绍着:“文媗,B班的。听说过吧。”她的语气很肯定。张子雨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是在努力回想这个名字。
文媗在附近的几所高校都挺有名的,名声大噪的原因非是因她的成绩,而是有关于她的背景强大、与她有关的总是抽烟喝酒、纹身、打架斗殴等等这些。师生们几乎没见过她的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字。然而张子雨的确是个特列,从他入校开始到现在,他对校内外的流言不闻不问,稍稍关心一点的就是于晨的事和功课。
此刻,他只感觉这女生很像初中遇到的夝葵,一样的傲慢得目中无人。可是夝葵毕竟是富家千金,教养还是有的,并不像眼前的女生一副流里流气的放浪模样。
随后,名叫文媗的女生在他冷淡的语言中感到空前绝后的羞辱感。其实他只道了一句“我不认识”,转身就走了,下楼梯时还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道谢。文媗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模样长得不错,身材也高挑,只要她想与哪个男生靠近,男生都很乐意的,如今这张子雨的反应真是出乎意料。
张子雨刚转到这间学校时,就因他那颀长的身材、英俊的模样在女生中掀起一股膜拜,被女生们暗地里封为“梦中情人”。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文媗听她的姐妹们提起过他的很多事,知道他的性格冷漠,也曾远远见过他模样的轮郭。没正式碰面时,她觉得张子雨的什么性格冷漠完全是伪装,如今真的碰面了,却发现比传说中还要冷。今天的偶遇让她心生一些什么缘分的安排的姻缘之说,好强的她对于张子雨的态度,选择不气馁地靠近。
张子雨回到家,刚推开院门,董亓清胖墩墩的小身子就往他身上冲,抱着他的大腿,仰着肉呼呼的笑脸,脆生生的叫道:“哥哥、哥哥!!”
半年的相处,董亓清不再像初始见他那般怕生,倒是很喜欢粘他一起玩。他虽然怨恨母亲吴菲的种种,但是对一个才五岁多的小娃娃还是爱心满满的,在外面看到有趣的玩具或是董亓清喜欢的都会买回来送给他。张子雨弯腰将他抱起,亲了亲他的脸,问道:“在家有没有乖乖的?”董亓清抱住他的脖子,兴奋道:“有!哥哥,屋里、糕糕······”张子雨听他那奶声奶气的话,笑了:“妈妈做了糕点,是吧?”董亓清点了点头。
“让!”
正逗着小豆丁,背后冷不防响起一个满是不悦的声音。张子雨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董利利,他挪开身子。董利利走进来,扫了他一眼,目光停在小豆丁身上,立马喜笑颜开,跟变脸似的。张子雨忍不住乐了,董利利瞪他一眼。两人虽然在父母的角度上不对盘,但对董亓清是同样的心。董亓清咬着手指,流着哈喇子,语言模糊唤道:“姐姐。”董利利伸出双手,开心道:“来,咱们进屋找糕糕吃去。”董亓清一听找吃的,就拱着身子要到她的怀里。张子雨拍拍他肉呼呼的小屁股,笑道:“别贪吃,小心牙长虫。”董亓清似懂非懂的跟着叫“······长虫虫······”
董利利抱着董亓清走了几步,突然停了步子,转身对他欲言又止:“你的······”“嗯?”张子雨应了声,她想想又道:“算了。我还是不管了。”张子雨见状,扭头看向旁边的那片梅树,嘀咕“莫名其妙的。”小院的梅树,梅花已谢,树上长出了小小的嫩芽子。他想起路子的信,突然很想回一趟荷塘村。从这个城市到隔壁的城市,少说也要花上一天半的时间。张子雨有些庆幸他们是在同一省份里。他盯着梅树良久,一个计划涌上心头,嫩绿色、茸茸的梅枝他想起“老地方”的桂树应该也打了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