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皇上和娘娘在下棋,不便通报,委屈福晋先到偏殿等候。”
这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偏殿平常少有人去,本就冷清,这会儿炉子也没支,只有下人送来个手炉暖着,可除了手,浑身冰冷。
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有人来报宣我入殿,我活动活动僵硬的膝盖,心里一声冷笑。
在殿门遇上起驾离去的康熙,俯身行礼:“儿臣恭送皇阿玛。”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老五媳妇不必多礼,你来晚了些,朕要去皇太后那儿了。孝心可鉴,不错,宜妃,你可有福了。”
宜妃闻言娇柔一笑:“臣妾都是承蒙皇上之恩,有皇上如此贤明,泽被苍生,儿女以您为榜样,又怎会有莨莠之辈。皇上福泽绵长,臣妾跟着沾光罢了。”
康熙颇为满意地笑笑,不再多说,带着一众人群喧然离去。
宜妃这才迎我进去,温柔和煦的笑仿佛能吞噬一切不满的情绪。殿内温暖如春,我捧着新添的热茶,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冻着了吧,皇上与本宫下了会儿棋忘了时辰,下人们却不懂事,不知通报一声,实在该罚。”她笑意微敛,柔美的声音透露出的威严却让人脊背发凉。
拿皇上说事儿,我自然无话可说,而为了给我一个交代,受苦的却是那些无辜的下人。我忙抢在她发作之前道:“额娘莫要怪他们了,是臣妾来的不巧,又不想惊扰皇阿玛和额娘,理应等会儿的。”
她并不坚持,见我松口,便一笑作罢。
“宛凝今日情况怎样?”
“回额娘,一切安好,从前天起就已大好了,额娘无须挂念,臣妾会好生照料的。”
“嗯,你随着她些,凡事得以孩子为重,这是本宫第二个孙儿,你入府后的第一个孩子,本宫相信有你在定会护他更好。”
我压不住内心的震惊,险些将茶抖落出来,我定定神,放下茶栈,回到:“臣妾明白,定尽全力让孩子平安出生。”
原来如此,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宛凝情况大好,药用银子还是在不停支出了。可是,消息都传到宫里了,身在府里的我却不知道,很可笑吧。为何不让我知道?是他怕我伤心?还是这孩子是他那次醉酒的,怕我怀恨在心对孩子下手?可是不管是何原因,这事儿又能瞒多久。
我知道我的表情变化全收入了她眼底,捕捉到了我所有的情感变化,我的揣摩在她心中或许都有如明镜。那样在勾心斗角间走过来的人,我也会渐渐沦落到那般我最不想看到的样子吗?
“本宫决定喜上加喜再为老五添个庶福晋,并非心血来潮,本宫考察过,是个不错的姑娘。这事儿本宫已经跟老五提过了,他有告诉你吧?”
还真是双喜临门啊,可就算对我算不上好事,为何我连知情权都没有了。
可是宜妃最后一句,分明是试探,或许从她知道我连宛凝有孕都不知晓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吧。暗自叹气,理好心绪,摆出得体的笑容:“回额娘,此事臣妾尚未知晓,不过确是双喜临门,臣妾恭贺额娘。”
“倒是本宫糊涂了,今儿个才与老五说,你们并未碰上,你又怎会知道。”我疑惑地看她,却见她笑意更甚:“本宫知晓这种事,心里难免会有芥蒂,但你身为嫡福晋,平日里权势大,有些事就该容忍些。好了,不说这些了,皇上早上称赞本宫这里糕点味道好,潇洛你也来尝尝。”
我不明白她为何态度突变,又到底是否真是今晨才与五阿哥说,也不想揣测,出了翊坤宫,长舒一口气,宜妃对我来说,不一定是善人,却是个厉害角色。这场话,谈得真是憋屈。呼,不想了,去看四姐。
“还有还有,这个包裹,瞧瞧,里边儿是一些面纱,那边不像京城,那儿有大漠,风沙大,怕你不习惯,这些都是按你喜欢的样式做的。还有这个,是一些京城特有的药材,你带着万一用得上…”
她含笑耐心地看我一样样跟她解释,趁我打开下一个包裹前亲自递上一杯水:“难为你了,如此细心为我准备了这么多,许多我都未曾想到呢,是不是把我这座宫都搬过去你才能放心呢?”
我润润干涩的喉咙,也随她一起玩笑道:“何止这座宫?整个京城搬过去,我或许就勉强安心了。”
她扑哧一笑,看着我打开四四方方包裹了好几层的包袱,好奇道:“这是什么?看上去应是重要物品,却又挺薄。”
“别看它小,这可要算是最重要的一包了。”我神秘地笑,故意迟迟不肯揭开最后一层。”
与她笑闹了一会,她扬言要抢的时候我才打开,是一沓纸张。
“这是你爱吃的糕点和做法,到了那边叫人送去膳房照着做就好,食物不合胃口可是很折磨人的;这是旗装的做法,那边也许要入乡随俗穿他族的衣衫,可是怕你不习惯,那边又没得换,到时候叫人照着裁剪就行;还有这些,是些易感染病的药方,那边医术不如京城,你自己也多注意些,我找御医要来这些备着也是以防万一………”
“四姐。”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抬头却发现她微笑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我停下,看她走过来,与我相拥:“小洛,谢谢你。”
“小洛,出嫁那天五弟会护送五,你,别来送我。”
“好,我替你陪着勒贵人。”
“小洛,我向你讨个喜字作为贺礼。”
“好。”
傍晚,府内。我独自在房里用完晚膳,一天未见五阿哥,他肯定知道宜妃告诉了我那些事,不知是不是在躲我。
得知他在书房,我便起身前往。在书房门口遇上了宛凝的贴身丫头小襄。
我抬手阻止了下人们的请安,问小襄:“什么情况?”
“回嫡福晋,五爷自回府就一直在书房,侧福晋过来送点心,五爷一直说不饿让侧福晋回去,侧福晋劝了好一会儿,现下进去有些时候了。”
我点点头,刚迈出一步,便有一小厮叫到:“福晋!”
我转头看他,看他一脸犹豫,像似要拦我又不知该不该,我正要开口,小襄却抢在了我前面责备道:“五爷是说过不让人进,可刚刚不是已经同意侧福晋进了吗,你这会儿还拦着嫡福晋做甚么!”
那人闻言垂首道了几声是,我意味深长地看看小襄,她还我恭敬一笑。
推开门,发现里面很静,五阿哥微微蹙眉坐在桌前看折子,一旁的羹汤丝毫未动,宛凝站在不远处的客椅旁,见我推门,两人都是一惊,朝我望来。
“爷吉祥。”
五阿哥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无奈却不见怒意,有些自嘲道:“我说话当真如未说一般了。”
宛凝则福福身:“嫡福晋吉祥。”
我也一笑,关上门走向宛凝:“听闻姐姐进来有一会儿了,臣妾担心爷忙于公务,疏忽了宛凝姐姐,这不,臣妾的担心并不多余,姐姐站了好一会儿了吧。”我扶住她胳膊:“姐姐注意些,当心孩子,别累着了。”
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目光却是望向了五阿哥。
“不是让你坐着吗,羹汤我待会儿喝,你先回去吧,自己小心点。”静了一会儿,还是五阿哥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
想必五阿哥已经下过“逐客令”了,没管用,可现在我在这儿,宛凝也不好推辞:“羹汤有些凉了,爷喝前吩咐下人去热热吧,妾身告退。”
“身体是自己的,累坏了身子,更耽误公务,反倒事与愿违。”
他笑笑:“你说的是,可是过些日子要护送四姐下嫁,只想趁着这会儿多看些公牍,况且方才真的不饿。”
我将汤羹收进食盒:“我叫人去热热,爷多少吃点儿。”
他放下公牍:“好。”
“爷为何瞒我?”
他叹口气:“我并不想,额娘坚持,我也无法。”
我心中微震,为何要跟我说他并不想?面上还是平静问道:“我知道不一定是你的意愿,可是为何瞒我?且不说赐婚,宛凝有孕,我每日身在府中都不知,却是由你额娘说与我知,我就想知道,您是想看我笑话还是…”我缓和下激动的情绪,眨眨快要溢出泪的双眼,又想到宜妃的一开始就给我的下马威,委屈难消。
他从位上站起,走过来拥我入怀,轻声道:“自然是怕你难过。”
我想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他的话很轻,却如涟漪水痕般在心中荡漾开去。他下颚抵在我头顶,我微微侧身靠在他胸前,第一次没有强制,没有反抗,就这样安静的靠在一起。
现在这样,很好解释那次的误会,可是,张了张嘴,还是决定咽回肚子里。若是没有了那些芥蒂,我们会坦诚相对吧,可我不想,为了保护自己,我是自私的,只想要保持这样就好,直接越过爱情,像亲人般,也不会计较更多。
日子一晃而过,今日便是庶福晋入府之日。不似我入府那样,即使我穿越过来时已过了成亲最繁杂的礼节,并未亲眼所见,可从全府上下的重视度,依旧可想象出前一晚场面之盛大。而如今,那位白佳氏,没有任何嫁人应有的喜庆热闹,只收拾了府内一间偏而小的院落,一顶轿子抬了进去。
那晚我翻来覆去至半夜,不仅是为五阿哥,更多的反而是感叹那白佳氏,为了攀上点皇亲,谋个小官,商人父亲白玉以丰厚家产换得女儿入了阿哥府,可这真的是他们好日子的开始吗?心里不禁生出些凄凉,多年以后,他们是否会和我一样的觉得这更像是把人训成勾心斗角的“牢笼”,回忆当初,是否依旧坚定,还是叹息那时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