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刘博士家的长公子。”沈彻道。
老太太以为自己听岔了,“你是说谁?”尽管刘俊的癖好不登大雅之堂,刘家也竭力遮掩,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为了给几个孙女儿说亲,加之还有苏筠、卢媛的婚事要谈,老太太把京师当婚的男子都翻了个遍,这刘俊她也是听说过的。
当初还是沈彻告诉她,刘俊性好男风的。
沈彻又回答了一遍,“国子监刘博士家的长公子。”
听到这里老太太如何能不知道沈彻简直就是在胡闹,也不知这二人是在闹腾什么,竟然走到了如此境地。但她毕竟顾忌沈彻的颜面,并没有开口训斥,只拍了拍纪澄的手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虽说你已经相看了,但还得问问你家中父母的意见。你出去了一整日想必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纪澄松了一口气,朝老太太和沈彻福了福,转身出门。
待纪澄走远了,老太太命人沏茶,这就是要和沈彻长谈的意思了,沈彻挥手阻止道:“老祖宗,我晚上还要出门,就是回来换身衣服。”
老太太可不管沈彻有事没事,“这件事今儿要是你不说清楚,看你走不走得出去。”
沈彻状似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刘俊的底细纪澄自己也知道的,她自己不点头,谁能逼她?”
老太太皱眉道:“胡闹,哪个姑娘愿意嫁给那种人?”
沈彻笑了笑,不过笑意并未进入眼底,“你看纪澄的样子会是被逼的吗?她的心思你老人家还看不出来啊?只要男人的家世不差,她就愿意。纪家不就是为了这个靠山么?”
沈彻的话说得太过刻薄,以至于老太太疑惑地道:“阿彻,你说话素来不是这般刻薄的人,怎么偏偏待阿澄就不同?”
沈彻还没回答,老太太就继续道:“或者阿澄是哪里惹到你了,这般不得你待见?毕竟都是亲戚,真正闹僵了将来还如何见面?你看我老婆子能不能给你们当个和事老?”
老太太是过来人,男女□□的滋味她年轻时也尝过,酸甜苦辣麻,五味俱全,现如今回忆起来当初以为顶了天的事其实根本都不算个什么事儿,能一辈子相扶相持,白首偕老那才是最要紧的。
可这样的老生常谈说给年轻人听,他们却未必能听得进去,没有经历过,很难能勘破而归于平淡。
沈彻心里泛出一丝不合心情的喜感来,若是他真将纪澄做的事情告诉老太太,只怕第一个饶不了纪澄的就是她。哪里还能说出当和事佬的话来。
只是原本竭力避免去想的事情,少不得又被老太太的话激上了心头,“老祖宗就别掺和了,纪澄是白眼狼的心性,你对她的好她未必就能记在心上。”
但是你对她的坏,她却是记忆犹新的。沈彻不免自嘲,昔日越王卧薪尝胆的故事他看过不下数十遍,今日却险些沦为夫差的下场。
沈彻搁在小几上的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纪澄之心狠手辣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但沈彻又不得不承认,这又并非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纪澄是什么人他一开始就十分清楚的。当初要务在身,偶然躲入马车底下,却无意间听到了纪澄和她那两个丫头私底下的对话,对于纪澄攀高枝的心态,沈彻是无可无不可的,纪澄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但既然听见了,沈彻对纪澄自然就难免观感不佳。
再加上纪澄算计纪兰和沈萃的事,沈彻更难对纪澄有什么好的观感,所以即使后来他们已经成了合作关系,沈彻在下头抱上来的消息里看到王四娘买“鹊桥仙”时,虽然对其用途和对象猜了个*不离十,却并没提醒纪澄。
谁种下的因,就要食其果,沈彻出手那是帮忙,不出手那是应当。
只是沈彻自己也未料到自己对纪澄的心意会有变化,或者说他料到了,却放任其发展,自以为能掌控一切。
纪澄出现在凤凰台那晚,如果没有他的暗示,南桂绝对掌握不了他的行踪,再借南桂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将纪澄带去凤凰台。
沈彻端起手中的茶杯啜了一口,他即使再混账,也知道女孩儿家的清白有多宝贵,当然纪澄清白与否却还得有所商榷。
沈彻忆及翌日翻脸不认人的纪澄,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比沈彻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更放得开,以至于沈彻不得不承认那晚他就是被纪澄使用的工具,他和那个小倌并无区别。
纪澄当时对莫须有的小倌已有灭口之心,如今想来对他沈彻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当她想要嫁给他大哥沈御的时候。
对于那场赌约,时至今日回想,纪澄大概从未上过心,有时候她那并不彻底的虚伪叫沈彻看了只觉伤眼,既要虚伪好歹多废一些心思装得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至于叫他察觉出了她的盘算。
沈彻的走神叫沈老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叹息,按她的意思,只要沈彻喜欢,直接向纪家下聘便是。但在亲事上沈彻从小就表现出了极为强硬的态度,想要强扭瓜,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主要还是上一辈造的孽。齐国公沈卓成亲前本已有意中人,两家也有结亲之意,哪知道先皇会突然让安和公主下降。至于安和公主,听说出阁之前同宫中侍卫也有首尾,如此两人强行被凑在一起,自然没有恩爱之说。
自从安和有了身孕之后,两人便没再同过房,亏得安和一举得子生下沈彻,这才省了她和沈卓二人继续为传宗接代而勉强凑成堆,至于沈荨,不过是一次酒后失误之产。
老太太也曾为老大这一对费劲脑汁,但沈卓和安和都是聪明人,各有各的坚持,认定的人就再没变过,强行凑在一起不过是把他们越推越远。又因为这二人虽然不算恩爱夫妻,一个沉迷于书画、一个陶醉于乐舞,也没闹出什么乱子,老太太也就歇了那份心思。
沈彻从小看着他父母如此,不止一次当着老太太的面嘲弄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语出惊人地道,若婚前两人不能彼此相处着试一试,怎知婚后能和睦。
这话简直是就是离经叛道,不然也不会有后来他将方璇带到自己面前的事,老太太想到这儿又是一声叹息。
“阿彻。”老太太出声提醒道。
沈彻回过神来道:“老祖宗多虑了,我和澄表妹能有什么过节?我帮她,也不过是替你老人家分忧而已。”
老太太并没明着戳破沈彻的心思,这关口的人最是碍口识羞,说多了反而起坏作用,只是沈彻一副油盐不进地模样,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别的人替人说亲说亲总是笑逐颜开的,毕竟是喜事,你怎么反而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
沈彻扯了扯嘴角笑道:“我这不是在替刘俊担心么?”
“少跟我鬼扯。”老太太嗔道。
沈彻这才恍然大悟地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在想什么了?这是想孙媳妇想出毛病了吧?你老人家不是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么,你看上了谁只管替我娶回来就是,你的眼光我信得过。”
沈彻打死不认,老太太也无可奈何,“你少扯开话题。”
沈彻道:“老祖宗,我今晚是真有事,还得回九里院换衣裳,你若有什么要盘问的,将澄表妹找来就是,你看我有没有说谎。她和刘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用出来再祸害别的人,倒是功德一桩。
沈彻起身就走,老太太只得在后头追了一句,“阿彻,等会儿换衣裳的时候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脸,在气头上做的决定,不管是什么将来总难免后悔,女儿家的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一旦换了庚帖,就再无回环余地了。”
沈彻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回头。
老太太站在门边望了好一阵儿才回身往里走,边走边摇头道:“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等沈彻一走,曹嬷嬷才露出头来扶老太太,“小姐,你怎么就肯定阿彻和澄丫头之间有点儿什么啊?”
“你看阿彻刚才看澄丫头的模样,他就等着澄丫头表态呢,奈何澄丫头只字不言,他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心里的气出不来,正堵得慌。那模样是不是像极了他小时候,既想要安和哄他,又做出不屑的样子?”老太太道。
曹嬷嬷愣了愣,仔细回忆了一下沈彻的模样,忽而笑道:“哎哟,小姐你还别说,你不说我都没觉得,你一说还真是有点儿像。”
老太太得意地瞥了瞥眼睛,“安和带不来孩子,阿彻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难听点儿的,他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如今是当局者迷。”
曹嬷嬷被老太太难得粗俗的话给逗得一笑,“阿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说的,你问了也是白问。我瞧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小姐你肯定阿彻和澄丫头有事儿,你不如问一问澄丫头,她总不能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