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章

我的心抽了一下,但脸上却绽出一个无比妩媚的笑容:“当然好,真是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我被怀疑了。

是谁出卖了我?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挑在冬至那天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巧合?我凝望着镜子,看见他笑,神色温柔,但流光暗影中,又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这个男人乍看之下仿佛很容易懂,但时间一长就会觉得,其实对于他,什么都摸不透。

也好,游戏嘛,太容易,也就无趣了。

今天是十月初二,距离冬至,还有五十天。而五十天,足够我将一种新研制的*放在他的茶里让他一天一服,在喝到最后一服前,中毒者什么都不会发觉,而等发觉时,已经无药可解。

我给这种毒药起了个名字,就叫做--看朱成碧。

【八】

“罗婶,你听说了吗?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咱们新夫人是借尸还魂来的,不但模样变了,连眼睛都不瞎了。”

“张妈,你在府里的时间最长,曾经见过少夫人的吧?你觉得,那真是她吗?”

“这个我可说不准呀,不过她的饮食起居什么的,倒是跟过去一样。不过如果不事先告诉我,我肯定认作是两个人。”

“说起来咱们这位少夫人还真是诡异呢。莫名其妙就在新婚之夜失了踪,然后又莫名其妙就出现了,眼睛还莫名其妙就好了……”声音压下,低了几分,“我说啊,没准真的是鬼。”

我咳嗽了一声,厨房里的议论声顿时停了。我这才推门进去,里面的几个厨娘,果然各个面色尴尬。

我冲她们微微一笑:“先前西君说要吃虾仁馅的水晶饺子,可做好了?”

一名厨娘忙将食盒递上:“好了好了!我们刚想送过去呢,怎么好劳烦少夫人您亲自来取?”

“反正也是顺路。不耽误你们做事了,我走了。”我接过食盒,提裙转身,一脚刚跨过门槛,却又回头,“对了,我在阳光下是有影子的,所以,我不是鬼哦。”

她们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酱红色。

我一边笑,一边提着食盒走向后花园,宫七在琉璃亭中等我下棋,见到我,便扬起眉毛道:“什么事情这么有趣?一直笑个不停。”

“唔,怎么说呢……”我将饺子取出,与他分食,慢悠悠地说道,“你信不信有鬼?”

他眼神微变,定定地看着我:“有人对你胡说八道了吗?”

看来,他果然也知道那些传闻。

我笑,歪头再问:“如果我真的是鬼,你怕不怕?”话音刚落,他突然伸臂,一把将我拦腰搂住,抱坐到他腿上。

我不禁一怔,他将我搂紧,把头埋在我的右肩上,声音低如叹息,却又字字坚定:“不怕。对我来说,无论你是人是鬼,眼睛有没有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现在,在我身边。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缩手进袖,用指尖掐住手心,疼痛无比清晰地提醒我眼前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可是……真美丽啊。

这样的情话,真美丽。

我将手慢慢地覆在他手上,凝望着亭外的夕阳,最后淡淡一笑:“朱荇何幸,今生得遇西君。”

幸运的人不是我,被宫七如此深情爱着的人,从来就只有朱荇。

可惜,那也是个没福的女人,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其实关于她的下落我也曾动员组织里的力量寻找过,不过也没有结果。如果一个人连官府和杀手组织都找不到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视同为她已经死掉了。

我希望她是死掉了。因为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有资格承受这样的福气。觊觎了不该拥有的东西的人,会折寿。朱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我要时刻提醒自己,记住这一点。

视线里,天边夕阳鲜红。

【九】

宫七泡得一手好茶。每日申时,我都会去他的书房,同他一起饮茶。光洁的青玉瓷具,刚到的贡品新茶,他持勺的手,更是素美如玉。

这个男子得天独厚,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丽,连放下杯盖的姿势,都极端优雅。我近乎痴迷地望着他的动作,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托腮不语。

有一次他戏谑地用茶勺点了下我的鼻尖:“这么好看?”

“嗯。”我直认不讳,但目光流转间,盯准的却只是那个杯盖。

我和宫七的杯子是一套,所不同的是,他的颜色是红的,我是绿的。而“看朱成碧”的毒药,就抹在了红色的杯盖里,每当他将茶勺进杯里,再盖上盖子时,就离阎王殿,又进了一步。

如此优雅地接近死亡,怎不令我痴迷?

宫七一点都没有发觉,每杯都会喝干,一滴不剩。金枝站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表情沉寂。

从某天开始,她告诉我说,她不想再在申时陪我去书房了,因为,她厌恶那种慢慢地、毫无异状地、杀死一个就坐在你对面对你微笑和你说话的人的感觉。她杀人,一向光明磊落,从某方面来说,她更像名剑客,而不是杀手。

我笑笑,没有勉强。其实她并不是厌恶,她只是不忍心:时间久了,她对宫七产生了好感,于是变得心软,不想再杀他。只不过,她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那么我呢?我有没有心软呢?

端坐在宫七面前,看着他再一次无比细致温柔地为我泡茶的样子时,我如此问自己。日子已经过去了四十天,今天是十一月十一,离大婚还有十日,离他死也还有十日。

我舍得他死吗?或者说,我希望他死吗?

我一边想,一边淡淡地看着,用一种无动于衷的习惯性表情看着,直到他将杯子递到我面前来:“你又出神了。”

“没有,我只是看得太入迷。”

“阿荇……”他忽然唤我,瞳目深深,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却只是拍拍我的手,“你肯不肯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绕过长几,走过来搂住我,沉声道:“那么,从现在起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要,等着嫁给我。”

“好。”我温柔回应,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事情走至这一步,我已经不必担心不必想,只需要等了。

还有十日。十日啊……忽觉光阴似箭,竟飞逝如斯。

【十】

第一日,他与我下棋,允许我悔棋,输给我后被迫在脸上画乌龟,恰逢有故友拜访,一时忘记擦去,引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第二日,他教我放纸鸢,在我放到一半时故意用石子将绳打断,风筝掉入湖中,我怒,逼他亲自去拾,他潜入水中久久没有浮起,我在岸边翘首正担心时,他突从水中蹿起抱住我,将我也拖入湖里,两人一起成了落汤鸡;

第三日,我们避开仆人去郊外赏菊,半途时突然下起雨,跑到农家避雨,换了主人家借与的粗布衣服,彼此相视忍俊不禁,是夜,农家丢失了一只鸡,大半夜里,大家都举着火把去田里寻鸡,场面壮观得有趣;

第四日,月亮很圆,我举香拜月时他问我许了什么心愿,我反问他:“如果是你,你许什么心愿?”他想了想,答道:“一愿国家大事皆由我出;二要攻伐他国持其君长问罪于前;三是娶天下绝美之女子皆为我妻。”见我惊讶,他噗嗤一笑,眉眼弯弯,“骗你的。我啊……现在只希望阿荇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对我说话,然后经常会笑。阿荇,你要多笑笑。”

那一夜我不能入眠。恍然惊觉这四天里我的笑容,竟比我之前的十七年加起来还要多。

第五日,他有事外出,我在窗前看着一朵菊花慢慢凋谢,菊花的花瓣,一共有七十四瓣。时间仿若静止,漫长得可怕,而我一直一直盯着院外的拱门,直到白衣出现,方轻吁出一口气。他走过来,递给我一片枫叶,叶已红透,脉络清晰可见。

“万宁山上金秋的最后一片红叶,送给你。”我微微讶异,却听他又道:“今年已经晚了。不过以后每年,但凡第一滴春雨、第一朵夏荷、第一片红叶和第一簇雪花,我都会取来给你。如此,你收藏着年年的第一季签,直到我们老去。”

那一夜我又不能入眠。枫叶在我手上,变得沉若千斤。真是个傻瓜呢,你我之间,哪来的年年季季……

第六日,我与他去皇家寺院求签,在后院里遇到一老妪,送了我和他一人一朵花,老妪道:“这是我刚从山上摘的花,你可以拿去送给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永远不能预料到,也许你们将会分离很久很久。”下山的路上,我问他:“你不把花送给我吗?难道我不是你很重要的人吗?”他停步,默默地看了我许久,才淡然一笑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分离。”

言者的一句话,就那样被听者分割成了两半。我听见的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听见的是“也许你们将会分离”。

那一夜我再次失眠。反省为何我竟会只听见了前半句话,难道在潜意识中我已经开始在期待些什么?

第七日,我将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便连他来了也不见,只说身体不适。他走后,金枝走到床边,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我,忽然道:“你该不会是……假戏真*上他了吧?”

“他还有三天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