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初冬,拒霜花艳丽如牡丹。瑞王府四处张灯结彩,七彩的绸花挂满了府里每个角落,远远望去,红妍妍,金灿灿一片。

今日是瑞王纳侧妃的日子。

府里每个人都忙成了陀螺,但是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避开裴菀书,她的闲逸居依然安静闲适。

闲逸居也象征性的挂了彩灯红绸,就连廊下的那两只八哥也不断地叫着“洞房花烛,金榜题名!”

因为一整天厨房都要忙着做喜宴,所以根本没有功夫帮裴菀书熬她的粥。水菊便在自己的院子里支了小炉子将猪肚人参粥用文火慢慢地煨着。

关于柳清君的事情裴菀书让西竹去告诉他再等两日,现在正筹备喜事,怎么说都不合适,柳清君回信只让她保重身体。

“夫人,方才罗管家来找爷了,奴婢说没看见他!”木兰将水菊交代的夹衣斗篷帮她披在肩上,“天儿凉了!”

“怎的?他不在府里?”裴菀书惊道,这可不比娶自己,他不在府里也就罢了,眼瞅着就到吉时,就算不去迎亲可是拜堂还是需要的吧。

“好像这几日都没见回来呢!从那日孔小姐来了以后爷就没回府里。”木兰轻轻地回道。

裴菀书蹙起眉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金掌柜路管家便进了院门,径直从院子中间跑过来,一个个神色急切张慌。

“夫人,到处找不到爷,可怎么办?”连一向嘻嘻呵呵的路管家也是神色凝重。

“派人去艳重楼了吗?”裴菀书眉梢狠狠地跳了一下,他不出现别人就会以为是她这个王妃妒心太重,故意不让他出现。

“去过了,结果说爷那日接了孔小姐之后就不见了!根本没回去!”金掌柜歉疚地垂下了头。

“你们怎么不早点派人找呢?这都火烧眉头了?”裴菀书语气不由得重了起来,身形晃了晃。

木兰忙扶住她。

“夫人,从昨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找,可是找了一圈没找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实在没法了才--”金掌柜说着便跪下去,“夫人,小的办事不力,请夫人责罚!”

裴菀书皱紧了眉头,胃里又开始痛起来。抬手按了按眉头。

“还有多长时间?”

路管家忙道,“两个时辰。宾客却是陆陆续续都到了!”

因为路管家新来,所以裴菀书让金掌柜和他一起招呼客人,让他也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失了礼。

“翡翠胭脂明光夜海也都不见?”裴菀书现在也实在想不出应该如何才能找到他,自己对他了解又不多,但是她能感觉到他是故意的。

“夫人,夫人!”门外竟然传来翡翠的声音。

大家一喜忙快步走向门口,如同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翡翠,爷呢?”大家纷纷发问。

“我真来问你们呢!”翡翠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众人本来惊喜的心顿时浸入了三九寒冰,哇凉哇凉的。

“不过爷说了句话,我想不透。”翡翠歪着脑袋看向裴菀书。

“说了什么?”大家急忙问道。

“爷说他有三口气需要出,所以去出气了。婢子想不透找不到他!”翡翠歪着头看向裴菀书。大家也都看着她。

裴菀书看看他们,个个紧张地盯着自己,虽然很紧张,知道这样的情况不合宜,可是她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我知道?”看着他们一副你就应该知道的样子,裴菀书有点恨自己平日非要多管闲事。

垂首思虑了一番,对木兰道,“去备车,我要带西竹和水菊出门!”木兰出去,金掌柜和路管家看着裴菀书急道,“夫人,想到了?”

裴菀书垂了垂眸,“不确定,不过这次如果找不到我也就没有办法了!”

两人一听叹了口气,“夫人,我们要不要做其他的准备?”

裴菀书略一沉吟,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金掌柜,你立刻去请永康公主和八皇子,让他们坐镇府中,然后请八皇子帮个忙,如果找不到爷,就让他上了。”

“夫人,能行吗?”金掌柜惊道。

“他们长得很像,不行什么办法?难道皇上还要杀我们的头?那是沈醉的破事!”裴菀书恨恨地说着,这时候软兜小轿到了跟前,裴菀书上轿,回头说了句,“别怕,你们只管做事情,有问题我来负责!”因为闲逸居前面是一片竹林,马车不方便进来,想着回头让人从莫语居旁边砍一条车道出来,马车就可以停在闲逸居门口。

水菊熬的猪肚粥刚好,便用瓦罐盛了捧在怀里,又让西竹抱了四方大绵毯给裴菀书盖腿,匆匆跑去门口。

赶车的是吴大,解忧立在车旁,将裴菀书扶上车,片刻水菊和西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不等放凳子,西竹揽着水菊飞跃上马车,水菊着急地看了看粥,见一滴没洒出来才舒了口气,佩服地看着西竹。西竹催她快进车里,让吴大赶车。

杜康骑着马在前面开路,免得因为马车太快撞到什么人。

裴菀书也知道这一行瑞王妃的恶行怕是要传到宫里,人家会说她飞扬跋扈,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横冲直撞。

沈醉!混蛋!裴菀书将他狠狠地咒骂了千百遍依然不解气!

“小姐,这么急着去哪里?”水菊抱着瓦罐大口大口喘气,裴菀书便将瓦罐接了放中间的案几上。

“迎福酒楼!”裴菀书咬牙切齿道。

西竹坐在车门地方,默不作声。马跑得飞快,水菊紧紧地扶着裴菀书,听得吴大将鞭子甩的“啪啪”响。双马大车既快又稳当,加上瑞王的马车做工特殊,大大的降低了震动,所以并没有非常颠簸。

到了迎福酒楼,裴菀书让解忧抱她下车,脚步不停匆匆地往酒楼走。

“嗨,火烧屁股了?跑那么快?!”从头顶传来戏谑带笑的声音,在冷风里凝聚不散。

裴菀书猛地顿住脚步抬头狠狠地瞪着他,“沈醉,你混蛋!”她气得忘记了身份,几乎咆哮起来。

西竹看了看四周,奇怪的是没什么人,看来王爷是有预谋的,连闲杂人等都清了,便松了口气,拉着水菊在车边等。

“啧啧!那么激动做什么?就好像让人坏了好事一般!”一双狭长斜飞的水眸荡漾着坏笑,看着她一脸怒气的样子,唇角微微地翘起来,冬日清冷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人觉得天地清光都敛进那双潋滟的眸子里。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裴菀书狠狠地盯着他。

“当然,今日是爷看着沉稳聪慧的裴小姐狼狈地从车里跳出来,慌乱地跑过来,不顾礼仪万分火急地唤着爷的名字。这样的大日子,爷当然会好好记住,每年这个时候拿出来回味一番!”沈醉懒散地趴在二楼画栏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墨发如流泉般披散在胸前,映着里面雪白的长衣黑白分明。

“你是想害死我们这些人吗?”

就算皇帝不生气,可是皇后,德妃,那一帮子人,哪一个是她得罪得起的?

“爷,您又何必如此小孩子气?这样捉弄王妃!”一张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脸蛋出现在他的旁边,沈醉伸手揽住她,笑道,“爷只不过是出口气而已。”

“那爷现在舒坦了?”孔纤月无奈地叹气,皱了皱眉,“王妃还在等呢,爷该回去了!”

“夫人,你可知错了!?”沈醉笑眯眯地盯着她。

裴菀书咬着唇剜着他恶劣的笑容,那张脸美得让人发狠,让她想撕碎他,如果有生之年不能摆脱这个男人,她裴菀书宁愿去死。

想也不想,她跪下去,双膝未触地解忧下意识地就伸手搀住她。水菊和西竹立刻跑过来。“爷?您过分了!”孔纤月惊讶地看着她,不解地看向沈醉。

沈醉冷眼睨着楼下的裴菀书,半晌却侧耳听身后的动静,淡提高了声音道,“他们给爷磕几个头能怎的!别大惊小怪!”

裴菀书冷冷地瞪着他,他是王爷自己下跪是应当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对解忧道,“都放开我!”

解忧一时不知所措,裴菀书又厉声道,“都给我跪下!要是爷不回家你们就一直跪在这里!”

连吴大一见不妙也跑过来跪着,伏在地上。

裴菀书看着沈醉,忽然露齿一笑,然后慢悠悠地跪下去,身体笔直,却无限讥讽地看着他。

一拜,“裴菀书当年无知,得罪王爷,希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二拜,“几日前得罪了孔姑娘,希望姑娘海涵”

孔纤月颤声道,“夫人言重,纤月绝无此意!”

三拜,“菀书真的不知道这第三口气是什么,还请王爷明示!”

沈醉深深地看着她,似是凝眸沉思,第三口气?!他随口说的她还真是当真,不过似乎又却是存在。

叹了口气,突然薄唇微抿笑起来,仿佛春回大地,唇边笑意染双眸波光溶溶,仿佛装满了整个绵软的三月。

“爷就是想看你出丑!”他似很享受地看着她气愤不已的样子,一双灵动的眸子清亮得几乎冒光,让她那张平凡的脸瞬间生动无比,整个人象头被激怒的小兽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沈醉,我看你还是先回去举拜天地,后面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谈!”淡淡清雅的声音一直飘下二楼。

裴菀书闻言腾地站起来,想也不想疾步冲进去,上了楼。

柳清君跪坐在案几前,正在慢慢地冲茶,朝她笑了笑,“菀书,进来喝一杯!”

“你们?”裴菀书立刻明白过来,沈醉在和柳清君商讨那些货物的事情,这是他的正事,而什么出气之类的不过是借口,方才自己可以不跪,但是他却一副非要自己磕头赔罪的样子原来是为了逼迫柳清君?!

可是自己和柳清君不过是生意关系,进一步也只是朋友,难道他认为柳清君会为了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妥协?

面对着皇权,他们这些人的自尊算什么?

柳清君对着她歉然一笑,“坐!”

当年骂沈醉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一起的,如今有什么好怕的?裴菀书大大方方地跪坐在他对面的茶色锦垫上,又对着外面道,“王爷胸怀也忒小了点!”笑了笑又道,“孔姑娘,你进来坐吧,门口风大,回头受凉!”

孔纤月柔柔一笑,“多谢裴小姐!”说着便挣开沈醉婀娜地进了房间,在裴菀书身边跪坐下。

“柳兄帮我开的方子我还在吃,对了水菊有帮我带!”裴菀书笑笑,跑去门外画栏处,看也不看沈醉一眼,对着跪在下面的人道,“水菊,把我的粥送上来,西竹解忧你们回去,告诉金掌柜,王爷马上就回去,如果他不回去,就请八皇子代劳。”说着便转身往回走,眼前人影一闪,沈醉挡在她跟前。

茧白的长衣,鸦青色的长袍,淡金色的宽边上绣着福字纹,线条流畅飘逸。

裴菀书看他阴沉着脸,心里纳闷,明明是他耍弄她,怎的还成了自己错了?

“王爷,您该回去拜堂了,府里已经人仰马翻!”裴菀书不由地放缓了声音,毕竟今日是他的好日子,自己不该触他霉头,可是不知道怎的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沈醉勾了她一眼,哼道,“爷我的生意还没谈好呢!”

“王爷,商民最大的让步就是利益四六分,香雪海占六,前提朝廷允许从西凉来的货物自由通商。”柳清君一边给孔纤月斟茶,声音淡淡无波。

“好!”沈醉应了一声,对孔纤月道,“纤月,我们走!”

孔纤月一听忙起身,经过裴菀书身边的时候,微微欠了欠身,裴菀书也还礼。

沈醉伸臂揽住孔纤月的腰,回头睨着裴菀书见她一脸淡然,双眸暗含讥讽地瞪着自己,冷冷道,“本王这就去,遂了你的意,也成全你娴淑恭良好当家的名声!”说着哼了一声飞身而下,落在明光赶来的马车上。

裴菀书见沈醉落在马车上,才勾了勾唇角,低声哼道,“小肚鸡肠!”然后回身,水菊已经帮她盛了一碗粥,放在小案上。

“柳兄,真是抱歉!”裴菀书朝他施礼,柳清君让了让,淡笑道,“快坐下喝粥吧!”抬眼凝注她,轻笑道,“看来你这挂名王妃也不好当!”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指。

裴菀书颔首笑道,“自然,你以为呢?等到他两个侧妃进来,我才是水深火热呢,巴不得能够回家,最好他给我一纸休书!”

柳清君放松地一笑,“我没想到你当天就跟他约了时间,你那日回去不久他便带着孔姑娘来到迎福酒楼,住了五日,今日办喜事也一副不急不火的模样。”

裴菀书惊讶地看着他,“这几日大家都找不到他,原来他躲在这里?你招待他的?”端起青瓷小碗,浅浅地喝了一口。

柳清君摇头,“不曾,他只和孔姑娘住在客房,今日一早才让人找我来说要谈生意!来了以后却又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闲话,就你来之前才说了几句正事。”

裴菀书将粥喝完,放下碗恨恨道,“这个小人!他竟然将几年前那么一件小事记得如此清楚,随时拿出来做文章,太小人了!”

柳清君抬眼看向她,“菀书,不可如此说,沈醉其人,其志不小。被你骂过之后,由一个极力反对经商的人转变到可以和香雪海并驾齐驱,确实不是一个浪荡子所能为之!”

裴菀书愕然地看着他,“真的?”她看过金掌柜的账册,根本无法与香雪海想比。

柳清君似是看透她的想法,浅浅抿了一口茶,轻声道,“京城之外,薛家,很可能是沈醉手下。”

“就是那个曾经和你在西凉争夺生意的薛家?”惊呼一声,裴菀书知道薛家,他们虽然比不上香雪海,但是在江南塞北西凉之地做的也不小,只不过很多事情都是秘密进行,香雪海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一二。看来沈醉……却听柳清君淡淡一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看起来,今日你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裴菀书笑道,“我为何要不对劲,是他沈醉娶侧妃,又不是我?”

“不过那其后的麻烦你却要自己小心。特别是韦家的小姐!她是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的人!”柳清君突然抬手探向她的额头,裴菀书身体一僵,定定地看向他。

“额头上有块灰!你还真是正经磕头!”他的语气有着几不可见的心痛。

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