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竹摆弄着架子上的东西,拿起其中的一只黑底白花的锦盒细细打量,对着它喃喃自语:“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要他赔上什么珍贵之物才能得到这几日的相恋?”
“筱竹,你在说什么?哎呀,你怎么还在看着东西?”
焰绯也道:“姑娘既然舍不得当初又何必给他呢?连单契都写呢。”
方筱竹放下那盒子,叹气:“你们知道吗?日后的宋彦最少会废掉一只脚,按照现在的形势,也或许他不会再来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他不再来,那我们岂不是要折本?”
方筱竹摇头:“赔不了的,奇斋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只可怜了那宋员外,白费一番心血啊,唉……”
“姑娘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方筱竹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我们索性关了店门出去走走如何,山上的花应该都开了。焰绯也去,你还从未去那里逛过呢,风景很好的。”
焰绯道:“那我去准备。”
玉人方也附和着:“是该去,那山上有座古庙,那里的斋菜可是一绝,你素日不沾荤腥,也该尝尝那里的味道,包你满意。”
阳光明媚,山花烂漫,三人踏着石阶上山。山腰处有个斋菜馆,玉人方拉着焰绯进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包素点心。三人继续顺着山路向上,山顶是一座古庙,不知何年建成,据当地人讲,此庙香火鼎盛,年年如此。
玉人方进了殿宇,燃香一拜,撒了点想香油钱,焰绯看着庙宇中的诸多塑像无言,刚要学着玉人方的样子点香,方筱竹扔了几块碎银,便拉扯着她出去了。殿外的老树下端坐着一位老僧,专为善男信女解签。方筱竹一时兴起,踱到老僧身侧,仰面端详着枝桠上的祈福丝带,借机偷听。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偈,随后捻动念珠对着身前那位蒙着面纱,衣着华贵的玲珑女子说道:“姑娘,虽说姻缘之事不可强求,但不可不守,人心善变且脆弱,极易受到诱惑……”
“哼,舒服,这出家人不是不过问红尘事么?”方筱竹冷笑着问道。
老僧没有转身,仍是念了声佛偈,捻着念珠道:“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但是活在红尘世。”
方筱竹鼻子里哼出一声,正想拿着差米油盐与老和尚争论几句,玉人方已从佛殿中冲了出来,一手一个拖走两人。玉人方一路走一路说:“筱竹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我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跟人家寻事,人家一把年纪了,你好歹也要尊重些么。焰绯你也是,这种情况下应该直接拖她走人,而不是选择观望,不然的话,那老和尚一定会被气个半死的。”
焰绯一脸懵懂,只是看着玉人方说的郑重,便点头应下了。玉人方继续数落:“筱竹你呀,人家都说了做那个不过是为了‘活’,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方筱竹费力地转身,对着只能看到一半身影的和尚大声道:“人心才不脆弱……”下半句尚未出口,便被玉人方伸手掩住双唇,焰绯扶着她飞快地离开了山顶。
那老和尚念了声佛偈,再抬头,身前那位打扮富丽的女子和她随侍的丫头已不见了……
方筱竹坐在院中,看着玉人方把素斋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不悦地抱怨:“有那么好吃么,你买这么多回来,一路提着,重死了!”
“虽然买的不少,但是你提的那盒子才是我买下来的,而且是三个盒子里最轻最少的,怎
么会重?我就说那家的斋菜极好,你还不信,你看看这两个大食盒里的菜都是焰绯亲自挑选的呢。”玉人方捡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真的很好嘛,我爱吃,焰绯也爱吃,只是你又不愿意煮,少不得多买些回来啦。再说了,以前上山的时候,也遇见过不少解签的僧人,从不见你像今日这般激动,你今天是怎么了,人家有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与那老和尚较真?”
“他也是人,不过比那些求签的惹多念了几本经书,就可以对别人指手画脚吗?我看那女子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那身打扮一看就是待字闺中的女儿。那和尚的话,摆明了就是想多要些银钱,身为出家人,还贪……”
“那你还每次都给钱,明明从来不拜神……”
“那钱又不是用来拜神的,说给庙里的活人吃饭用的,那些泥胎土塑养活不了人。”
“算啦,我说不过你,你呀,真是奇怪到顶了。”
“哼!哎,不过是给芊媚送点素点心而已,焰绯怎么还没回来?”
“准是被芊媚留住了,等着吧,她回来的时候肯定又是大包小包的,芊媚也有几天没见你了,留给你的东西肯定不少呢。哎,我先说,焰绯回来后,你可不许再胡说八道了啊。”
转眼已过去了几天,天气渐暖,阳光亮的喜人。玉人方在店中打理,方筱竹端了点心进来,两人一个望街发呆,一个发呆望街,焰绯端着茶盘进来,看到这幅光景不觉莞尔。玉人方听到动静回头,招呼她过来坐着吃点心。焰绯摇摇头,放下茶盘,又转去了后院,姑娘刚刚做的素点,这会儿还需要盯着火候呢,这会儿店里也没事,她去盯着就好啦。方筱竹对两个人的交流丝毫不察觉,只是盯着店外的街角,慢慢扬起了嘴角。
宋彦的身影出现在街头,他走得很慢,有点像蹒跚的老者,但是他的神情却透着就焦急。方筱竹看着他的脚,眉头慢慢蹙起。宋彦扑进门来,抓着椅子坐下,掏出锦袋打开露出那只盒子,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盒子的边角,神情热切痴迷:“玉老板,方姑娘,在下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真是坐井观天,今日才是真正服了!天下竟真有如此奇妙之物!我愿出五万银子买下它,恳请两位成全!”
方筱竹本就皱着的双眉更是凑得进了一些,她扭头看着玉人方那个,后者面无表情。
宋彦叹气:“确实,此等奇妙之物定时珍贵无比,我再多加一万两。”
方筱竹鼻子里极其细微的一声,玉人方的表情更是巍然如石头。
宋彦一咬牙:“此番前来叔父家探亲身边并未带许多银钱,我先出八万两,所差的部分,待写信回家送来,两位以为如何?”
方筱竹叹气:“罢了,看在宋公子一片诚心和宋员外的面上这次就算八万两,不过宋公子要应下我一桩小事才行。今日这个盒子放在这里,明日仍是这个时候,宋公子亲自送钱和一幅那位女子的画像来,到时候我们货银两讫。”
宋彦略一犹豫便应承下来,方筱竹送他出去,回来便猛推玉人方:“回魂啦!”
玉人方恍然回神道:“他可真舍得,你也太狠心了,这倒好,一包草籽就卖了我原定五十倍的价钱,那另一个盒子里的那包能卖到多少?
“只会多,不会少,再加上那副画像,怎么说不得十万两?
“十万两?谁会买?宋员外?哼,那个连饿死的跳蚤身上的血都挤得出来的吝啬鬼?”
“人不可
貌相,你忘了他最早在咱们这儿签的那个单契,为了能够财源广进,保证他这一生的富贵,他倾家荡产买断了店里的金彩子,逼死了他的结发妻子,只为了别人不再得到同样的富贵。如今他大富大贵,若是为了日后更加发达,他一定会动心。别说十万两,就算是再贵一倍,他也出得起。”
“出得起又怎么样,宋彦迷恋谁又碍不着他。”
方筱竹摆了个面具般的笑脸:“人家叫红鸢,长得么,如你所说,是个美人儿。”
“红鸢?谁是红鸢?那个纸片儿?哼,那个术士还给纸片起名字?”
“你那么吃惊做什么?养只猫狗还有名儿呢,更何况这个了,没名字可不能用。”方筱竹开了盒子,检视着里面的东西,那一包草籽已经开始发芽了,方筱竹摇了摇头,洒了点滚烫的茶水进去,眼见着那些草芽消退了,才擦拭着手指道:“阿玉,帮我把盒子收起来吧,等明天宋彦来取。”
玉人方伸了个懒腰,瞪了她一眼:“这桩生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在弄,这种小事我还是不代劳了,方姑娘就亲力亲为吧,我找焰绯吃点心去。”
方筱竹也瞪眼,只是无人理会,只得自己放好东西,心中疑惑,好端端的阿玉怎么生气了?转身回来的时候,方筱竹瞥见门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娇小身影快速地一闪而过,她皱眉想了一会,玩味地摸着下巴,笑了。她又转回身去,另挑了只一样同样花纹不同质地的锦盒放在原处,再将原来的盒子锁进柜中,想了想,又在那盒子里撒了些黑色的细粉,扣上盒盖,没事人一样坐回桌边喝茶。
傍晚时分,方筱竹揉着额角说头晕,自去房中歇息,玉人方知道她一向浅眠,便早早关了店门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焰绯到了晚间一直宿在方筱竹的香炉里,因而也跟着早早歇下。二更初上,奇斋前后已无灯火,三更时分,一条黑影落入院中,顺着回廊到了前店与后院相同的小门,轻轻推开门扉,掀开软帘闪身金进入店内。
月光由窗棂透入,黑衣人来到柜前,探手去了柜上的一个盒子,轻轻抬起一点缝隙便有幽幽白光泛出,黑衣人扣上盒子原路退出奇斋。
手脚利落轻盈,后院一丝响动也无,表明主人酣睡未醒。
第二日照例是开店等生意上门,方筱竹将锦盒摆回柜上,日上三竿时分,宋彦进了店中。三人正欲客套几句,宋彦已拿出了银票直奔主题。方筱竹看着宋彦修长的手指微笑着:“宋公子,红鸢姑娘的画像呢?”
“嗯,我昨天用了不少,抓耗子用了。稍后我就联系芊媚,让她把咱们常用的一些花粉花瓣什么的都送过来。”
“你又胡说,咱们这里哪有什么耗子!难不成是从外面跑进来的?也不对,那粉无毒,最多是粘在耗子身上弄不掉,夜晚发亮白天发黑,可耗子大多都是灰黑色,根本就没用啊。”
“这耗子爱美,惦记宋公子的那宝贝般的心上人所以让手下的小耗子半夜偷溜进来,这会儿多半已经发觉不对劲了,没准儿会回来呢。”说罢便将昨日之事的原委说与了两人,之后想了想又道:“你说,我去芊媚那边住上几天,怎么样?”
宋彦愣了愣,随即笑道:“带来了,只是烦请姑娘告诉我,姑娘是如何知晓她的姓名的?”
方筱竹的笑意更浓了,她把银票推回宋彦身前,略略向后侧身,眼睛一瞥柜上的锦盒,转过身来方筱竹的脸上却没了笑,一双眼睛盯着宋彦的眸子,不再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