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棠一脸疑惑地进了花房，花房里寒香阵阵，闻之让人心旷神怡。子凌小心绕过横伸出来的枝桠，在空出来的小径中慢慢前行，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前了，子凌不由加快了脚步。在手指触到门扉的一刹那，脚下传来极轻微的断裂声，子凌下意识地低头，脚下是一截断枝，枝头上一颗犹如黑色玛瑙珠子般圆滚滚的果实正散发着清香。子凌叹了口气，捡起断枝推开了门。方筱竹背对着花房仰头站在一株高大的开满了白色花朵的树下，听到花房门扇响动并未回身说道：“你的手上拿着什么？”
子凌将手中的断枝举起，道：“我也不知道，你这里栽植的花草我几乎都不认得，抱歉，不小心踩断了这个。”
方筱竹举手挡在额前，遮住花叶间漏下的细碎阳光，仍是背对着他继续道：“那个才不是你踩断的，它是喜欢你，想帮你的忙，所以自愿跌下枝头随你而去的。这里栽种的花木大多都是有了灵性后，心甘情愿地从别处移植过来的。你手上拿着的那个，原是我在北方的雪山顶上寻得的。那天我在雪山中迷了路途，情急之下我只得向山上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在山顶的两块雪石下找到了它。为了躲避风雪，我缩到了雪石底下，在那里挨到日出时分，当时它什么也没说，只是随着日出静静地开花。天亮后风停雪霁，我也找到了下山的路，我要离开的时候，它叫住了我，问我愿不愿意让等它一会儿，等它结出了种子，我可以把种子带到别的地方去。”
“我说我愿意等，只是你生长在这种严寒之地，去了别的地方怎能存活？它说，我是自它出生以来第一个见到它后没有伤害它并且陪着它开花看日出的人，所以它愿意相信我，让我带着它的种子去到别的地方生活。它要一直留着雪山上，陪着雪山一起看日出，但是它也想可以去更多的地方看各种不同的风景，所以它才结出果实，可以让我带走。作为报答，它可以实现我的一个心愿。我当时很高兴所以告诉它，在漫天遍地的皑皑白雪中能看到一抹绿色，找到一处可以躲避风雪的容身之地，我感激还不来及呢，为什么要伤害你？少了你，这山顶会更加寂寞，我可不愿凭空作孽。”
“然后我就在山顶上一直等，等到它的枝头上结出了这样的果子，然后在正午时分，它让我伸出手来，再之后我的院子里有了这株花了，但是我并没有许下任何愿望，所以这份灵力就一直保存在果实当中。奇斋刚好建造于一个特殊的位置，再加上店内摆放了很多奇怪的货物，所以灵气充足。这株花种下去没几年，其灵性便足以让它感知许多事物，再加上它原本的灵力，足以让你的心愿实现。”
“这花有名字么？”
“晨生，晨生花。”
“这是你给它起的名字么？”
“名字是它自己告诉我的，”方筱竹终于在树下回过身来，对着子凌笑道：“这个果实你带回去种起来，一定要好好待它。”
“然后，没有别的什么要告诉我了吗？”
方筱竹继续笑：“有，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你想听的，但是我不想说；另一部分是我想说的，但是不想听。无论我怎么做，我们两个人当中走有一个人受罪，那么我索性就都不说了，图个公
平。”
子凌也笑：“好吧，我要支付什么代价？”
“待愿望实现的那天，你就知道代价是什么了。喜帖不必寄给我了，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去给那样的你说恭喜。这样吧，我们做一个约定：在你死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见我一面。”
“这个约定这真够惊人的，好吧，我答应你。”
“啊啊，心情真不好，你走吧，你死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子凌笑了笑，自此离开了奇斋。随着时间的流逝，星棠在几十年的光阴中一直没有见过方筱竹，也从未曾随着日刹、谨那罗造访奇斋，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方筱竹回到店中，瘫坐在椅子上就不起来了，焰绯迎过来：“之前我拿来的那盏梅子银耳羹虽然稍甜了些，但姑娘也不能一口不吃啊。我知道姑娘不爱吃甜已经可以降低了甜度了，我也没打算让姑娘都吃了，可是姑娘你也不能……”
“焰绯，你去厨房弄些筱竹爱吃的清淡食物过来，她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这样可不行。”玉人方推了杯茶水过来，茶杯下压着星棠刚刚签下的单契：“好啦，在院子里站着说了半天话了，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方筱竹将单契从杯子下抽了出来，随手撕了，丢进香炉里，一阵袅袅白烟后，烟消云散。
玉人方道：“你这是何苦？”方筱竹摇摇头：“幸好日刹和谨那罗都不在，不然我不敢保证能骗过星棠。老实人有老老实人的聪明和倔强，我若是直接说帮他，只怕他会立刻走人然后选择最糟糕的办法，那样才真的是无可挽回了。现在只希望他百年之后能够明白我的这番心思，做出最恰当的选择，不至于让大家心痛。”
“世事难料，人心无法计算，很多事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别太强求了。”
“嗯，”方筱竹点点头，又笑了：“阿玉，你猜猜看，日刹和谨那罗两个人要多久才会再次到奇斋来？若是他们知道我对他们说那些话的意思不过是为了激怒他们，让他们早点来离开奇斋，以便于我帮星棠，他们会怎么说呢？”
“我自认我猜不出来，而且我也不想猜，”玉人方抬了抬下巴：“你该吃饭了。”
方筱竹耸耸肩，低声道：“如果我说你不说我就不吃饭呢，依着焰绯的性子，她就算是用强的，也会让你吐口，好让我吃饭。快点呢，焰绯就要过来了。”
“有焰绯在，谁也不能动你分毫。他们两个经此一遭，只怕是以后看了焰绯就会头疼。好啦，你快吃饭吧。”
方筱竹笑笑，心满意足地接过焰绯手上的食盒，略擦了擦手就开始吃饭。
三天后，方筱竹穿着厚重的冬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进了花房，在里面足足待了三个多时辰才出来。之后玉人方见她脸色不好，便问她怎么了。方筱竹摇摇头，落下泪来：“阿玉，我一直都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其实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是我总是抱着那一点点幻想出来的希望不撒手，想着事情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玉人方被她给哭蒙了，只能宽泛地安慰道：“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结局不尽如人意也没关系，只要过程够精彩而且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让你后
悔就够了。别哭了，一会儿让焰绯看见又该担心了。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早起就去了花房，是看见什么了吗？”
方筱竹想了想，拉着玉人方进了隔间：“我，我放心不下星棠，所以，所以……”
“所以，你仗着花房里灵力充足，便利用晨生花看了星棠实现愿望后的结局？”玉人方抚额：“你要我说你什么好！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说过，人生万事要顺遂而过，未来发生的事情本不该早知道，就算可以得知，也不能如此。你明明知道你还……说吧，你看到什么了？”
“星棠他，他死了……”方筱竹的泪水再次落下：“晨生花非常喜欢星棠，所以实现了他的愿望，让星棠成为一个普通人，生老病死，随着他心爱的人一起死去，而晨生花耗则是尽了灵力枯萎了，没能留下花籽。在我看这些的时候，晨生花有点排斥我，所以即使耗费了那么多时间我也只看到了这些。阿玉，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然后呢？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很害怕，我现在唯一欣慰的就是我没有让星棠签下单契，否则，我就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晨生花，是灵性之花，我觉得与其你绞尽脑汁费尽心力，不如相信晨生花的选择。毕竟，那可是选择了你的花啊。虽然我的灵力不及你，但是我好歹是奇斋的老板无忧城的城主，所以我也要告诉你：那天晚上我被晨生花吵得一夜未眠，我知道你一定会去花房，所以即使我被那声音吵闹的心烦意乱也没有过去。晨生花给你看的那些东西，我没有看到，但是我听到了。我认得出那是星棠的声音，也能够听出那声音不是年轻的他能发出来的。也正因如此，那日白天你病倒的时候，我明明知道谨那罗和星棠上了屋顶可能会看到你浸浴，也并未出手阻止而是选择了陪着日刹胡扯。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方筱竹叹气：“下次不准这么聪明！”
“你，会把这些告诉那两个人么？”
“会，但是要等到星棠死后，”方筱竹拭净脸上的泪痕：“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好在我和星棠做了一个约定，我们约定：在他死之前必须和我见上一面。那时候，我会和他说清楚，之后我会把这些事情告诉谨那罗和日刹。”
“晨生花……”
“如果它不后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它自己做出的选择，”方筱竹抬起头：“我喜欢星棠如玉般的性子，世人多想长生不老，真的长生不老之后，又有几个人肯尊重自己心上人的意愿，舍弃不死的生命？我原来是想，星棠许那位女子一世的爱恋，陪着她生老病，待到那位女子此生已尽，他再利用晨生花的灵力恢复原来的样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与那女子生生世世一直相守，可是，他居然选择了陪着那位女子一起死去。”
“那当然，你让他签下单契的时候，不是问过他了么？你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是为那个女子考虑到极限后才做出的回答。他的心已经痴诚到了这种地步，他又怎么舍得让自己最爱的人一个去面临死亡？”
“但是他可以选择给那个女子生生世世的守护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