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恶魔街,离开老市中心,离开开发区,离开高楼与人烟。
路途上偶有一两个闲人,往他们那投去惊讶或羡慕的眼光。但两人始终一言不发。
因为月色正好。
月色正好让伊莎贝拉轻轻撩起头发,遥望路边风景。
月色正好让阿尚平静下来,看着一栋又一栋房向自己的身后奔去。
直到两人骑行至河畔的马路。道路的左侧是墙面,墙面后是废墟。道路的右边是河岸,草地覆盖了沙。而河的对岸,是一片荒芜的平地、停工的烂尾楼和低矮的围墙。
这里的风景其实并不好,但气息相当浪漫——至少对于伊莎贝拉是如此。废旧的民居,废墟般的楼房,青苔斑驳的混凝土墙,还有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和大门……她想起早上见到的,喜欢陈旧事物的严医生,她一定也很喜欢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河流的味道,清新而宜人。伊莎贝拉在缓慢前进的自行车上深呼吸,头一次感受到夜的静与美。曾经她活在逃难与自保中,夜晚的降临只意味着有一次逃离的开始。能够这样怡然自得地欣赏夜的美,难得。
最终,两人停在了小路旁,河岸上一座废弃小屋外。
“这是哪?”伊莎贝拉观望着河流与对岸,看见恰好没有烂尾楼遮挡的月亮。
“这里是老开发区,二十多年前还在开发,但是……一场暴走摧毁了这里的一切。”
“这里有眷属暴走过?”
“对,”阿尚一手扶着车头,不知为何和伊莎贝拉一起赏起了月,“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是后来打听到的。晚上心情闷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里走走。人也少,环境也不错。”
看来,他也有欣赏废墟的艺术细胞。
“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人来这里?”伊莎贝拉的目光投向了那座河畔小屋。
“那场暴走的规模还蛮大,最后听说是用了些非常手段,留下了很严重的污染。几年前,这里的污染还很严重,现在虽然基本没了,但也没什么人敢来。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我当然能进出自由,一般人可不行。”
阿尚扶着车,往那座小屋走去,伊莎贝拉跟在他身后。
小屋四四方方,里面空空荡荡,看不出原来是干啥的。这里积攒的灰尘很厚,阿尚一跺脚,能扬起不亚于电影级别的大灰雾。
“就在这吧,没什么人。”
“……行吧……”看得出来,伊莎贝拉对这个房间是略有不满的,但也没什么多的言语了。她撩撩头发,拍拍裙子上的灰,正色看着阿尚。而阿尚也盯着她的脸,感觉似乎有些奇怪。
“诶,你今晚好正常。”
伊莎贝拉挑了挑眉。
“……原仪秘法需要极致的冷静,我得摘下面具才能释放。”她深呼吸,似乎在面临一场极大的考验。而接下来,她搭着阿尚的肩膀,将其移动到房间的正中心。
“对了,把第一神的神号告诉我。”
“为什么?”
“……原仪秘法需要极致的精确,我得准确地用咒语描述一切有关的事物。用祂教你的语言,把祂的神号念出来。”
这次轮到阿尚略显抗拒了,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在伊莎贝拉发作之前,他还是将一串极其晦涩难懂的音节从嘴里吐了出来——那些音节又臭又长,发音古怪至极,让人根本听不懂。
而这串音节的发音时间长达十五秒。
伊莎贝拉听罢,眨了眨眼,问:“屠杀?第一神的神号是‘屠杀之神’?”
他点点头,补充道:“直译过来就是,‘负责对一切所能够感知到的可以被自己认定为活着的事物进行无差别的生命的剥夺’的神。”他一口气没有停顿地说完了那一长串形容,效果颇为戏剧。
这就是神语,神的咒语,精确而繁复。那句话的每一个词,都对应神语中的一到两个音节。
原仪秘法就需要用这样的语言来吟唱。
“好,你不要动,有异常就表示一下,我马上会停止。”伊莎贝拉简单道,脸上的表情变为标准的“无表情”状态,像个精致的人偶。她连基本的微笑都懒得维持了,也能看出来原仪秘法的难度之大。
接下来,她缓慢地张开口,一大串的晦涩音节传出。但她所言语的速度,在感官上比阿尚是要快上不少的,而且她刚一开口没几秒,周身就亮起了耀眼的蓝光。
秘法开始施展了。
随着咒语的进行,这些蓝光一点点延伸,来到了阿尚的周身。他闭上眼,静静感受这些光芒的存在。这些跃动的光电似乎有一定的温度,能让人感到缓和与舒适。
当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伊莎贝拉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而萦绕阿尚周身的光慢慢靠拢、聚合,逐渐将阿尚的身躯包裹成发光的木乃伊。即便如此,光芒的范围仍然在渐渐缩小,这些光球仿佛有了实体一般,在他的身上汇聚成纯白色的外壳,散发着幽蓝的荧光。
而最后,施咒者缓缓抬起手,掌心朝着“光之木乃伊”,瞬间握拳!
呼!一股烈风以阿尚的身体为中心,刮起了房间里的无数灰尘,一时间遮蔽了伊莎贝拉的视野。但能看见的是,阿尚身上的光芒正在消散。于是,她干脆闭上眼,避免灰尘进眼睛。
待尘埃全部落地,阿尚呆呆地站在那里,打量着自己没什么变化的身子。他疑惑地抬起头,问:“成功了吗?”
伊莎贝拉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想问,对方就补充道:
“我只负责施法,具体有没有效果,你自己问第一神吧,反正他在你身体里。”
说完,她便走出了小屋子,站在河畔上眺望对岸。阿尚只能姗姗跟上,在她身后挠头。
河流的气息让她想起了海,想起佛罗里达的沙滩。那里的味道要更咸一些……但夜晚同样冷。她一定程度上怀念那里,准确地说是怀念某个场景。她闭上眼,回忆那一幕:
她面对如山般的暴走的瑞贝卡,而阿尚操着十六把刀挡在自己身前。用比较有仪式感的说法,那算是定情夜——阿尚愿意接纳她这位魔女了。
“所以啊,你这个原仪秘法成功了没?我怎么可能自己去问啊?”
而后,她睁开眼睛,以阿尚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挽住他的手臂,以极其娇媚的语气道:“或者……我们合为一体?这样我就可以帮你问了……”
阿尚顿时背脊一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女人……正事一完就发病啊……
“你省省罢,还是赶紧回家的好。”
“你看,月亮那么好……”
“诶你等会!月亮好不是让你推倒我的啊!月亮没让你这么干啊!”
“不要。反正你让我演的,干脆就演到底嘛~”
然而一片悉悉索索声,打断了两人的进程。躺在地上的阿尚和骑在他身上、正准备去其衣物的伊莎贝拉同时往马路上望去:
一个提着手电筒的男孩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是刚刚来到这里,目睹了这少儿不宜的画面。然后,这好像是高中生样的熊孩子扭头就跑!
“……你看,我说了,还是赶紧回家的好。”
“……啧,败兴。”她起了身,把裙子的肩带扶回去——但那不是她“欺诈”出来的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