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我等着看

周兰柔美恬静的羞涩一笑让楚烨幽沉的眼瞳微微晃动了一下,这样的周兰,是他从未见过的。

自幼他就与周兰相熟,虽说从懂事后他就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在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后,他更是尽量避免少见她;可是就算是这样防着,与他少年时期接触最多的女性还是她;他见过她的聪慧,见过她的冷静,甚至见过她沉冷着一双眼睛挺着年幼的身躯老道熟练的为周齐分析着朝堂局势;那时面对着那样的周兰,他避之不及的同时也在心里生出着羡慕之意。

有些人,天生就是站于高处纵观大局的强者,很显然周兰就是这样的人;还记得小的时候,周齐在教他武功的时候曾戏言,如果周兰是个男儿身,不过说周家的局势,恐怕连整个京城的局势都会因为她而发生变动;面对着为女儿的聪慧而骄傲不已的周齐,他却是在那时候偷偷暗幸,辛亏周兰是个女子,如果以她之大才再配与男儿之身,大梁京城的风云只怕会更加猛烈。

所以,从他懂事开始之后,他对周难的评估就从来没放低过,他对她的警戒更是从未放松过;在他心目中,周兰是可以称之为可尊敬对手的人物,可就是这样的人物,如今却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这要他如何不震惊?

周兰在经过一番感慨后,就巧笑嫣然的回眸看向紧盯着她微微蹙着眉心的楚烨,她了解他,自然知道当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正是困惑的时候;多年来,她虽远在西南,可对他的一举一动甚为了解;她知道他喜欢乖巧精灵的女子,知道他偏爱纯净浅素的颜色,甚至连他的饮食起居她都只知甚深,她做这么多并非是监控,而是慢慢的改变自己;她要变成他心目中喜欢的女人,成为那个最合适站在他身边的唯一女子。

犹记得当年年幼时,她在知道自己的心意后曾向他表白,至今她都不会忘记在那一瞬间他眼神中闪现出的躲避之色;后来遭到拒绝,她虽然是伤心难过,甚至恨过怨过,可在沉重的悲伤之后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小到大,但凡是她周兰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从未失过手,就算是他楚烨,也绝对不可能会成为那个例外。

所以,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她渐渐收起锋芒,收敛心性,一心为成为心爱男子的妻子为目标而努力着;她为他改变,为他收起羽翅,甚至在他与自己的兄弟争夺嫡位最凶险的时候,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的父亲站到他这边;她本以为他会看到她的牺牲,看到她为他所作的努力而感动,可是,当她在襄阳候府中心怀美梦的缝制着自己的嫁衣时,等到的却是他拒绝父亲的议亲和他要娶其他女子为后的消息。

那一刻,她的心海瞬间变成了冰原,连门外绚烂的阳光都觉得让她寒冷刺骨;在他的大婚之日,她偷偷一个人钻进侯府的酒窖中喝的酩酊大醉,酒醉之时嘴边呢喃的依然是他的名字;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哪里,能让他一再拒绝她的心意,她不明白自己跟那个名叫徐昭的女人差到了哪里,竟然能让他在扛着万钧压力的情况下执意娶她为妻。

大哥知道她心中的苦闷,在她酒醉之时从酒窖中将她抱出来,她记得自己扑在兄长的怀中大哭,用前所未有的失态哭诉着自己这段还未开始就已然夭折的爱情。

大哥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了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在万人阻止的情况下还是要娶不被众人看好的女子为妻,那只能说明,他爱上她了。”

谁爱上谁?楚烨爱上徐昭了吗?

她睁大着一双醉酒的眼睛泪眼蒙蒙的看着兄长,眉眼中藏着戾气与不甘,心痛与折磨;她不敢相信像楚烨那样冷情的男子会爱上一个女人,更不敢相信让他爱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可在沉痛的真相面前,她的不敢相信简直就是对她最大的讽刺,就算她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可否认,在这场爱情的博弈之中,就算她牺牲再多、付出再多,她都输给了那个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徐昭,更是输给了楚烨。

不过好在,她周兰这辈子,最不害怕的——就是输。

所以,她重新站了起来;收起曾经的痴心妄想和少女痴梦,一步步的为自己谋算,一步步的为自己算计;曾今被她丢弃的谋虑和手段再次被她一一捡起,因为她终于在痛苦中领悟出一个道理;为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抛弃再多,也不会得到他的一次怜悯回首,还不如利用自己最擅长的,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一切,摧毁最碍眼的人。

事实证明,她这次作出的决定一点也没错;最起码,她站到了他的面前,再一次看见了他,让这个从未将她真正看进眼里的男人,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存在。

*

千丝万缕的想法在现实中不过是眨眼间时光的流逝;周兰眨眸轻笑着看向楚烨,就算是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冷漠,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悲痛的像一个受不得半点打击的小姑娘。

“皇上,今年的春意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还记得小时候每逢春日到来,皇上都会陪着臣妾到城外放风筝、赏春花;如今在想起当年时光,还真是天真童趣。”

楚烨就像是在酒楼中听说书先生讲述故事一样听着周兰的言辞,一双灼灼幽沉的眼瞳中除了看不透的雾霭沉沉,竟是连半分情绪都察觉不到:“朕登基不久,怕是没时间陪着贵妃像小时那般出城游玩了;再加上皇后刚刚遇刺,定是受了惊吓,朕应该多陪陪她才是。”

周兰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浅金色的宫裙如西天梵天佛境的金色莲花,瓣瓣绽放在巍巍的宫殿之中:“臣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就算是政务在忙,皇上也应该注意多多休息,切勿累了龙体。”

“贵妃的提醒朕记住了。”看着周兰脸上得体的笑容,楚烨就是喜欢不起来,而是又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心,道:“如果没什么事贵妃就跪安吧,朕还有折子要看。”

说话间,楚烨就再不多看周兰一眼,随手从龙案上抽出一封折子就翻看起来,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情。

周兰就算是再自欺欺人,也知道楚烨这是在撵她走;多年来的暗情,多日来的忍耐,在此时此刻,在面对着那张让她喜爱了十几年却始终都不肯对自己绽放出一道笑痕的俊美脸颊时,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候在龙案边的福全公公更是幸灾乐祸般的看了眼就算是伪装的极好却难掩一张俏脸雪白的周贵妃,虽说他对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太大的好感,但奈何栖凤宫的那位主子可是皇上喜爱的,就算是爱屋及乌,作为天子最贴心的奴才他也会对皇后娘娘另眼相待几分;而眼前的这位周贵妃算是什么角色?他可不会忘记当初襄阳候联合着朝臣们半是逼迫半是劝说的要皇上同意周贵妃入宫时那难看的脸色;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哪里见过主子露出那等怒意难忍的难堪神色来?这几天,皇上可是被气的连饭都吃不进去。

如今走近了看这周贵妃,除了相貌清秀可人一点,似乎也并非什么绝色佳人,跟容貌绝佳的皇后娘娘比起来更是差了一大截;还有这说话的口气,不阴不阳、怪怪调调的,难道皇上喜欢不起来,就连他也喜欢不起来。

就在福全公公上上下下的将周兰打量个仔细时,周兰面带僵色的告退了几步,只是,在她将要走到宫门口时,金色的身影一晃,她站在原地不动了:“皇上,臣妾有句大逆不道的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楚烨正在翻动折子的手顿了一下,幽沉的如黑曜石般缓缓抬起,落在周兰的身上时,闪过一丝厌烦的精光。

周兰只觉得一道洞穿冰冷的眼神朝着自己的背影直射过来,刺的她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回头一看的勇气都消失大半。

“周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背对着楚烨的周兰听到他念出自己的名字,清秀的脸上扯过一个苦涩的笑;没想到多年之后,她的名字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他喊出来;不似年幼时来的那声柔软的‘兰儿’,也不像刚才那样客气疏离的一声‘贵妃’,而是冷冷冰冰地一句‘周兰’。

周兰缓缓转过身,隔着重重金色的光晕,模糊不清的看向那坐在金座之上的男子;微微晃动的心,在此刻更是激烈的颤了几颤:“皇上,您一直都知道,臣妾想要做什么,不是吗?”

楚烨皱着眉心,他早就知道答应周齐将周兰迎进宫后就注定了将会有一大堆的麻烦接踵而至,没想到这麻烦来的这么快:“你要的,朕已经给你了。”

“皇上真的给了臣妾吗?如果只是贵妃之位,那臣妾可以告诉皇上,这些远远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楚烨有些动怒的攥紧了拳头:“皇后之位吗?周兰,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我之间的心性相信彼此都了解,朕的底线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哪里。”

周兰娇躯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隐约动了怒的楚烨;她试想过无数次自己可能会在什么情况下惹怒他,却没想到而是在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这,真是个糟糕的开始,是不是?亏得她在见他之前哪样仔细小心的打扮自己,而他可知道?可多看自己一眼?

楚烨,你睁大眼睛看一看我头上的百步珍珠凤头钗,你以前说过,戴凤钗的女人是最好看的,所以我今日戴来给你看了;还有我头上梳的这个飞云髻,也是你曾讲过我的脸型小,梳飞云髻这个发型最是好看,所以我今日也梳来给你看了;可是为什么今日在这殿中相逢,你却是连多余的几眼都不愿意施舍,到最后,还要做到怒目以对;难道在你的心里,真的已经被别的女人占的完完整整,连一是缝隙都不给她人插足了?

周兰觉得眼眶微微有些酸涩,她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可是想到这个动作做出来会要人觉得太软弱,也许落在那个厌弃她的男人眼中还认为她在惺惺作态;所以,她又忍了下来,而是像一只受伤的刺猬,陡然间束起全身的利刺,直直的看向他:“臣妾当然知道皇上的底线在哪里,可皇上真的知道臣妾的底线在哪里吗?皇上质问臣妾是否有意皇后之位,臣妾今日就可以告诉你,跟臣妾最想要的东西相比,一个一国之后的地位臣妾还看不上眼;臣妾今日只是想问皇上,大宛之行,皇上扪心自问,可曾真的一点也不悔?”

楚烨捏着奏折的手慢慢收紧,力气大到将封皮上的牛油纸都扯皱了些许;看着那站在日光下因为光晕而模糊了五官的女子,他心底的警铃已起;她果然知道自己这些时日来告病不上早朝,并非是在勤政殿中静养,而是去了大宛;只是要他出乎预料的是,她会当着他的面提出来;很好,不跟他装腔作势了,他也没必要费心应付她了。

看着楚烨的沉默,周兰的嘴角露出讥笑的弧度:“臣妾如果没猜错的话,皇上前去大宛,相救身陷宛城的皇后娘娘是为一,第二,则是看中了大宛在多年来的内忧外患之下国力渐衰之时,想要为大梁图谋些什么;只是要臣妾没想到的是,皇上如此风雷手段,甚至不惜亲自犯险,最终却是一无所获。”那抹讥笑的弧度越来越大,“究竟是臣妾高估了皇上,还是皇上为什么绊住手脚,不得不做出退让?”

“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兰,朕警告你,你口中所言的这些无稽之谈,在朕面前说说朕可以当做无趣的段子打发时间听听罢了,但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伤害皇后,朕不会放过中伤皇后之人。”

看到在她戳中一切真相后还要将那个女人护在身后的楚烨,周兰的脸色越来越白,但同时笑容却也是越来越浓;这一刻的她,像是从暗香的幽兰变成了浓烈的蔷薇,一颦一笑都带着迷醉的毒,诱人的惑;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个置身于光晕之中对她投来警备之色的男子身上,半晌,呢喃出一句:“真心的希望,将来的某一天,她也能做到如你今日这般,不顾一切的挺身相护;我等着看。”

*

徐昭在观音庙中收到楚烨递来的消息时,已是三日后的下午。

看着信笺中仔细写下的内容,她的眉眼浅浅沉沉。

楚绍不安分的凑上来,伸长了脖子想要偷看信笺上的内容:“皇兄真是偏心,只给你一个人写信,他也不知道来封信慰问一下他的弟弟这几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的好不好;快快快,要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说话间,楚绍就将信笺抢了过去。

徐昭也不在意楚绍的抢夺,而是站在小院中的桃花树下,缓缓说道:“楚烨要我回宫,明日就派人来接我。”

楚绍却是不接过徐昭的话,而是皱着眉心说道:“大爷的!那些被翎羽卫抓入天牢的刺客居然一个个的都死了?不会是素玄在背后对他们下黑手了吧。”

“不可能,素玄领命而去,绝对不会贸然对这些人下杀手。”徐昭皱了下眉:“看来,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这批杀手其实就是周兰的弃子,他们的身上应该有周兰做下的手脚,一旦被敌人抓住,就算敌人不要他们的小命,他们也自身难保;只是她费这么大劲,真的只为杀我这么简单?我总觉得,周兰如果真如大家口中所讲的那般聪慧,她是不会让自己下一步这么笨的棋的。”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周兰在玩声东击西吧?”

“声东击西?”徐昭诧异的看向楚烨,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后,瞬间灵台清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楚绍同样诧异:“真是这样?”

徐昭托着下巴,摆出沉思状:“当初在大梁边境,周兰派出来的刺客一出手我们就想到了背后可能是她在做手脚;所以,几乎在下意识间,我就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批杀手身上,同时还想到了要对她报复,故而转道去了一趟襄阳城;现在想来,我似乎像是被她牵引了,而她就是要达到这种效果,为的就是要转移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她再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

“那她真正想做什么?”

徐昭头疼的摇头:“不知道,但不难猜出,能让她如此煞费苦心,可见一定有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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