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到底是下了一夜, 淅淅沥沥的,黎欢一觉醒过来外面的雨还没停,隐隐能够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似乎是在搬东西。
傅远殊半靠在床边看书,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但是看起来还好, 黎欢凑过去抱他的腰:“不疼了么?怎么在看书?”
“转移一下注意力, 时间还早,你可以再多睡会儿,家宴十一点钟开始。”他说着伸手摸了摸黎欢的头发。
她的头发长长的, 发尾微微打着卷儿,发质柔软, 他的手指从她的发间穿了过去, 一遍一遍的抚弄。
黎欢摇头, 揉眼睛:“几点了?”
“七点不到。”他回答她,眼睛依旧落在书上。
黎欢“唔”了一声, 翻身去拿手机,傅远殊微微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垂下眼去。
黎欢翻开手机看了会儿,突然就坐了起来,身侧的人不紧不慢地抬眼看她:“要出去?”
问句的姿态, 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黎欢顿了一下, 摇头:“没有, 只是打算起床, 婆婆应该在外面忙,我去帮忙。”
傅远殊微微点了头, 将手边的书放下去,手臂前伸一下子就把她带进了自己怀里,这动作很霸道,黎欢没有半点防备,只感觉整个人被他抱得紧,而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在她的头发上摩挲。
她整个人一愣,抱着他的肩膀问:“我是不是还没对你说生日快乐?”
傅远殊轻笑:“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在,我还可以……”他吸了口气,伸手碰了碰黎欢的脸才继续说,“还可以这么触摸你,你还在我面前,这才最重要。”
黎欢笑,脸都红了,将头埋在他怀里,半天憋出一句娇嗔:“越来越不正经了。”
傅远殊微微勾了嘴角,笑容浅淡:“你难道喜欢我每天板着脸的样子?”
“才不,我不和你说了,我出去帮忙。”她说着跳下床,走到床边的衣柜里挑了一件舒适的居家服,刚刚套上就听床上的人说了句:“让阿晏进来一下。”
黎欢转身看他,走到床边去拿手机,心间一动,侧身过去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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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个搬到那里去。”
“诶,那个我来吧……”
“没关系,我可以。”黎欢捋起袖子和一群人一起在楼下布置家宴的时候,傅远殊就坐在书房里翻文件。
徐子晏隔了窗子往下看,过了会儿笑着和他说话:“欢小姐真的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看文件的人也不知听没听见他说什么,隔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你看着点,当心她伤到自己。”
“大家都小心着呢,谁都知道小姐矜贵,哪儿能真让她做这些粗活。”
“嗯,等下你让人去查点东西,我今天就要。”
“您说。”
“她近日的通话记录,一样一样查仔细了。”
“小姐最近……”
“她有事瞒我,前两天她做噩梦,梦见她母亲了。”坐在位置上的人叹了口气。
徐子晏浑身一凛,向前走出几步:“先生……”
傅远殊摆手:“从我决定不放手那天就知道总会有那么一日。没有人能够那么干干净净的凭空消失,即便是我,也做不到没有任何痕迹。鸟儿长大了也是要飞的。”
“她要查,就让她查,倘若在她知道真相之后还能选择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闭着眼睛低低的笑了两声,侧手摁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一丝痛楚从他的脸上闪了过去,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徐子晏疾步上前,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阻止,傅远殊抬眼看他:“我没事。”
“先生,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小姐如果知道您这么对待自己的身体,她……”
“她不会知道。”一直坐着的男人猛然抬头看他,语气不容拒绝。
徐子晏咬牙,拳头攥紧又缓缓松开:“您应该离开这里,这里的气候不适合旧伤恢复。”
“二十年了,我没想过它能好,就这样也不错。再者说,假使有一天我离开,”他拍了拍身下的靠椅,“你能保证,这个位置你坐得稳么?”
“……”回应他的是徐子晏长久的沉默。
他跟在傅远殊身边多年,在傅家,倘若没有实权,机关算尽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傅远殊参与家族内斗的时候,他年纪尚小,随着父亲在傅家做帮工,除了上一代的傅先生之外,一家子凶神恶煞。这个位置有多难坐,他比谁都要清楚。
傅先生把权利给他,看起来是器重他,给他无限荣光,可是谁都知道坐这个位置,耗得是心血,耗得是命。
他承诺不出来,傅远殊也不逼迫他,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摆手:“罢了,去看看人都来齐了没有。”
徐子晏微顿,欠身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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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家宴的时候,傅家几个分支的当家人都来了,傅远殊状态还好,陪着喝了两杯酒,黎欢坐在他身边陪着,不用抬眼都能感觉到有多少人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她觉得些微局促,眼看着话题一遍一遍的往她身上转,身边的人又不着痕迹的地将话题引开去。
直到有人送上了一份礼,那是一尊并不多见的黑碧玺,外表黝黑深沉,是由傅远殊本家的堂兄送的。
那人长得还好,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举着手中的酒杯挑眉,边说边看向坐在傅远殊身边的黎欢:“听说老七最近身子还是不太好,我这黑碧玺据说排压辟邪,你是咱们家主事儿的,什么事儿都应该有个度,多保重身子。”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是偏偏效果不太好,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片寂静,傅家堂兄看了看四周,下意识知道自己约莫说错话了,可是这会儿收回也有些晚了,刚刚想要再说几句做做补救,就听坐在主位上的人慢慢地开了口:“你们要是都能让我省点心,我身体应该能好很多。”
傅家堂兄被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讪讪笑了两下,底下就有人出来打圆场,偌大的傅家总得有那么几个和事佬,可惜并没有哪个真正说话有分量。
傅远殊谁都看不眼里去,如果不是规矩在那里摆着,生日这种事情,他倒宁愿和黎欢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过。
今天苏二少爷来的有些晚,宴会开始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姗姗来迟,作为当时在座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和傅家没什么家族关系的人,他的位置难得离傅远殊稍微近一些。
他看见黎欢半点惊讶都没有,还礼节性地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黎欢对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没什么好感,随□□谈了两句便作罢。
那天的家宴,傅远殊没有呆到最后,或者说每年都是这样,他在家宴上出现一会儿,有时候甚至都不会坐下来和大家说话,当然也不会有人真的想和他说话。所有人都敬畏他,傅远殊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人,可是内里呢?
所谓生日时的家宴不过一个噱头,真正的有用是每个人回去的时候都会拿到傅先生留给的一句话,而这一句话就决定着他们这一年是不是会过的安稳。
“你太霸道了,而且有些不近人情。”这是黎欢在听说傅家堂兄在家宴之后出了车祸时对傅远殊的唯一评价。
傅远殊对此不置可否,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和她说:“去年他回家时车祸让他断了腿,今年又是断了肋骨,这黑碧玺还是让阿晏给他送回去让他辟辟邪,他应该比我用得着。”
黎欢皱眉,整理被子的手停了停:“我在认真和你说话,你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这样做只会让你立的仇敌更多,等你老了以后怎么办?”
她明显急了,傅远殊隔了会儿才看她,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大反应?是不是不舒服。”他伸手过来牵她,黎欢下意识躲了过去。
“我没有。”
傅远殊的手抓了个空,心里一沉:“你在质疑我处理事情的方法?”
黎欢吸了一口气:“他不过说错了一句话,而且他并不是有心的。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严重了?以儆效尤么?”
傅远殊慢慢直起身子看她,放缓了语气和她说话:“你一定要现在和我争这个么?”
黎欢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么一丁点的小事,他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这太可怕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傅远殊站起来,走到窗子边,室内温暖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在傅家,一言一行说的不对做的不好,都要付出代价。而且,他受到的惩罚并不完全来自他说的那句话,你知道他今年一年吞了多少货?在我眼皮子底下捣了多少鬼?去年我让他断了腿,今年他依旧还是如此,惩罚小了没有人会长记性。”
黎欢微愕,半天反应不过来,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在傅家的生存法则,现在这样一条一条被摆在眼前,她有些接受不了。
“你是说你已经很仁慈了?”
“是,”傅远殊转身看她,眸光渐渐暗了下去,手指微微握紧,“我的父亲,也曾经说错了一句话,然后,他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