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季骞被押解出城的消息之后,谢安澜也不敢耽搁立刻也跟着出了城。昭平帝派来的钦差并不少,显然对于季骞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即便是想要处置也还是需要小心谨慎的。但是这份小心,看在季骞的心中却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心寒。
季骞坐在路边的树林下,抬头望着上方从林荫见透过的阳光出神。今天一早他就被秘密的押解出城,却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没有见上一面。季骞并不是十分担心自己的妻女,他已经束手就擒,上雍皇城中还有父母和几个子女,陛下就算是想要人质威胁他,也已经足够了。自然看不上几个女眷。他也相信,吴应之不会为难留在洛西的妻子和女儿的。只是…这一次回京,是凶是吉却是难料了。若是最后结果果然不如人意,那么…想起临走时叮嘱妻子的话,季骞在心中叹了口气,到时候也只能看她们的运气了。
钦差中领头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季骞。
季骞淡淡道:“要启程了么?”
“启程?”那人声音神色有些古怪地道。
季骞微微蹙眉,多年领兵的直觉让他飞快地一个翻身。身边剑光一闪,那中年男子果然一剑劈空了。
季骞脸色微变,扶着身边的树干站起身来道:“陛下就算要我的命,也该赐下鸩酒才对。这般突然偷袭,未免落了下乘。”
那人笑道:“陛下?季将军误会了,陛下还没有问清楚,怎么会急着要了季将军的命呢?毕竟…就算不在乎季将军,也要顾念季老将军为朝廷戎马一生的功劳。”
季骞眼眸微闪,“百里修。”
那人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淡淡道:“原本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不过…季将军从出城之后就再也不肯吃东西喝水,难道不是好怕我们给你下药么?既然如此,便是在下端出了陛下,季将军又肯乖乖地就范么?”
季骞神色微冷,那人笑道:“季将军,你又何必挣扎?我也不怕告诉你,就算是你回到京城也是死路一条。陛下断然不会听你说什么的。只是百里大人并不喜欢有人在陛下身边说三道四,所以才让我们提前解决你罢了。你安分的受死,还能保住整个季家。”
“百里修!他不得好死!”季骞厉声道。
那人笑道:“这么骂公子的人多了,可惜…这么多年公子还是好好地活着。倒是那些骂人的人,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季骞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然不可能甘心就死。只是那人也并不是孤身一人,季骞刚跟他动起手来,旁边的人就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就算是季骞真的击败了那人,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他,根本无济于事。只是季骞既然是武将,就断然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即便是知道必死也还是要多拉上几个人做垫背的。
一场一对多的血战就在偏僻的树林中展开了。
谢安澜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上,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她纤细的身形。她却可以透过树叶查看外面的情形。
“季骞虽然名气一般,不过身手倒是不弱。”谢安澜挑眉道。
旁边的树干上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同样站着不少人。只是他们都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不远处的血战,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武功虽然只能称二流中等,血性倒是令人佩服。”站的离谢安澜最近的男子沉声道。其实在武将之中,季骞的伸手算得上是不错得了。只是比不上他们这些专门训练出来的亲卫罢了。将军在战场上最大的用处也也不是以一敌十,而是运筹帷幄和支撑整支兵马不动摇的意志。这方面来说,季骞做得确实不错,也难怪王爷特意派公子来相救了。
谢安澜站起身来,立在主干上居高临下拍了拍手道:“动手吧,晚了季骞别给拖死了。”
“是!”
季骞被一群武功完全不弱于自己的人围攻,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在身上又多了两道伤痕之后他已经有些绝望了。锋利的再一次提刀当初了朝着自己看来的长剑,兵器撞击震动的力道让他的户口隐隐发麻,险些就将手中的刀脱手了。那人见状,冷笑一声再一次挥剑砍了下来。季骞闷哼一声再一次奋力挡去,身后却又两把刀同时朝他挥了过来。
季骞突然有些灰心,这一生…就这么完了?
出身将门,少年时雄心壮志,中年后碌碌无为。现在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么。
但是…他不甘心啊。
嗖地一声劲风破空而至。原本应该砍伤季骞后背地两把刀迟迟没有到来。季骞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银鞭已经缠住了看向自己的长剑,将之拖到了一边。举剑要砍季骞的男子身手矫捷的越开,手腕一抖展开了缠住自己长剑的银鞭厉声道:“什么人?!”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树林中响起,“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是不是晚上做比较好?还是各位如此的迫不及待,才刚出了洛西不到三十里就动手了?”
季骞慢侧首看过去,对面不远处的属下站在一个白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清秀,眼眸带笑,唇边带着的却是绝对的嘲讽。在她身边,零星的散落着七八个穿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其中两个正将染血的剑慢慢插回剑鞘之中。
“你是什么人?!”
谢安澜偏着头,随手将银鞭收起来。反手抽出一把古朴优雅的剑来。
对方眼神却是一颤,沉声道:“照影剑!你是…谢无衣!”
谢安澜拱手笑道:“是啊,既然知道了。这个人睿王府保了。各位请吧。”
对方却并不如此给面子,冷哼一声直接提前杀了过来。
谢安澜身形一闪,避开了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剑。前些日子的辛苦,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若是从前,这一剑她固然也能避开,却万不可能做到如此的轻描淡写。
谢安澜叹气,“看来师父他老人家的名头也不太好用啊。”手里却丝毫没有停歇,一声轻响照影出窍朝着对自己刺来的长剑挥了过去。
跟着谢安澜来得人中早有两人朝着季骞掠了过去一左一右将他拉起。季骞惊道:“你们是睿王殿下的人?”
旁边的钦差自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叫道:“季骞,你还敢说你没有勾结睿王府?现下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安澜一剑解决掉跟前的人,回身对季骞笑道:“季将军,你知道被人抓住罪证确凿的时候应该做什么么?”季骞不语,谢安澜道:“全部杀了,自然就没有证据了!”
季骞咬牙,神色见带着无比的挣扎。虽然这些人被百里修收买了,但是毕竟是昭平帝的钦差。对这些人动手,他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谢安澜和睿王府众人却不管他的纠结,树林里早已经打了起来。
谢安澜一边道:“季将军,你百里修的心计,你以为他真的能给你回京解释的机会么?再说了…便是你解释了,皇帝陛下就会相信么?”
季骞垂眸,神色痛苦。
谢安澜也不逼他。愚忠纵然是让人不高兴,但是忠诚本身并不是什么让人唾弃的品质。
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树林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季骞望着眼前正在打扫战场的睿王府众人已经站在不远处含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谢安澜。良久方才长叹了口气道:“睿王殿下…想要什么?”
谢安澜耸耸肩道:“师父说,这次算是睿王府连累了将军。救将军一命是应尽之义。”
季骞道:“如此说来,却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安澜心中暗道,那倒也算不上,那日在苏州城外若说睿王和陆离没有将季骞拖下水的心思是谁也不会相信的。说到底,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圣人?
谢安澜道:“师父派在下前来的任务在下已经完成了,不知将军有何打算?师父说,将军若是想要回京,我们也不会阻拦。只是…如今陛下对百里修十分信任,将军若是回京,千万不可草率行事。否则只怕是枉送性命。”
季骞沉默了良久,方才拱手道:“多谢公子,我还是要回京一趟。”
谢安澜了然地一笑,显然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选择。只是道:“这是给将军准备的盘缠,将军一路保重。”又取出一块令牌递到季骞手中,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助,可到笑意楼寻薛楼主。”
季骞深深地看了谢安澜一眼,道:“王爷如此厚爱…”这些年他虽然没有跟睿王交恶,但是关系也绝对算得好。睿王却如此待他…却容不得季骞不多想。
谢安澜笑道:“即便是道不同,师父对将军忠义也是十分佩服的。师父说,将军这样的人若是死在朝廷权利争斗中,未免可惜了。”
季骞接过了他手中的令牌,朝着谢安澜恭敬的一揖,“多谢睿王殿下。”
目送季骞上马离去,谢安澜身边的男子才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就这么让季骞走了?”
谢安澜道:“他这样的人,是留不住了。与其强行留下他图增怨恨,还不如放他走。”
男子道:“但愿他将来不会与咱们为敌才好。”
谢安澜笑道:“他这样的人,就算是为敌也是光明正大的在战场上。战场上…西北军怕过谁?”
“公子说得是。”
谢安澜将照影剑一收道:“任务完成,咱们回吧。”
“是,公子。”
这两天,吴应之总有那么一些不安。但是他却总是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季骞已经被钦差押解离开了,新的镇守将军也已经就任。虽然还没有昭告天下,但是人毕竟已经到了军中掌控了整个洛西镇守兵马。之前一直有些不安分的曹禺也被他软禁在了府中,按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才是。
吴应之有些头痛的坐在书房里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宁愿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个小小的知州知府,也不想做这什么洛西布政使。这简直就是整个东陵国最难搞的官职之一,跟它齐名的是洛西都指挥使。
“来人!”吴应之沉声道。
门外,一个书吏模样的年轻人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见他这副模样,吴应之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但是心中有事他也懒得理会这人的反常,只是沉声道:“府库大使今日可来过?昨日让他送来的去年的账册,为何还没有到?”
书吏战战兢兢地道:“回…回大人,来、来了。”
“为何不进来?”吴应之皱眉道。
书吏道:“大使跪在外面请罪。”
闻言,吴应之跟觉得奇怪了,“他何罪之有?难不成…府库的账目还没有做成?”
书吏颤声道:“大人…方才,方才大使来禀告,睿王殿下去了府库!”
“什么?!”闻言,吴应之猛然站起身来,身前的若不是沉重的红木大桌,只怕都要被他掀翻了。吴应之厉声道:“睿王殿下怎么会去府库?为何不早些禀告?”
书吏看了一眼门外,不敢说话。
吴应之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来。
书房外面的院子里一片寂静,但是院子里此时的人却并不少。一个穿着从八品官服的男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也不知道他跪了多久了。而在她不远处的屋檐下,睿王殿下正悠然的坐在一张雕花的交椅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吴应之。
睿王身后站在莫七和穿着一身桃红色依然的朱颜。吴应之晃了晃神,一时间没有动作。
睿王平静地打量着吴应之,淡淡道:“吴大人,近来可好?”
吴应之回过神来,走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方才沉声道:“睿王殿下大驾光临未及远迎,还望赎罪。”
睿王似笑非笑地道:“恕罪?本王可不敢怪罪吴大人。吴大人若是一怒之下,将我西北军数十万人马饿死了,可怎么得了?”
吴应之心中一沉,暗道:果然如此。其实拖延克扣西北军的粮草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往常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睿王府和西北军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他也心知肚明,睿王府还有别的粮草来源。但是今年,才不过区区半月,睿王殿下就找上门来了。显然是不打算忍了。
心中虽然暗惊,但是吴应之面上却十分沉稳。拱手道:“户部银两有些欠缺,因此就晚上了一些日子,还请王爷息怒。等到粮饷送到了洛西,下官定然立刻给王爷送过去了。”
睿王淡然道:“不必了,本王自取便是。”
“自取?”吴应之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府库大使。
睿王抬手,身后的朱颜立刻双手奉上了一个册子。只听睿王道:“本王接掌西北军已经有二十二年,其中西北军的军饷就朝廷的就拖了二十年。每年都说过些日子便补上,如今…本王算了算,二十年拖欠的粮饷一共是一千八百万两。不知道,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补给本王?”
闻言,吴应之险些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一千八百万两,就算是将他和整个洛西府卖了都值不了这么多钱。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有,他要是敢给睿王这么多钱,他这个官也就算是做到头了。其实吴应之觉得十分的委屈,睿王府的粮饷这些年他可是一分也没有贪过。朝廷给多少,他一分不剩的全部送过去了。但是朝廷就是要再三克扣西北军,他一个小小的布政使又有什么办法?
睿王含笑看着他,轻声道:“本王知道你为难。你不必担心,回头本王就向陛下上书,洛西未来的税收就当补偿西北军的粮饷吧?什么时候扣完,什么时候算数。”
吴应之已经,“王爷,万万不可!”
“不可?”睿王挑眉。
吴应之道:“这不合规矩。”若是让睿王完全掌握了洛西的财政,那么也就差不多等于掌握了整个洛西了。在兵马方面,即便是有镇边军和镇守军双方面压制,也没有敢打包票就一定能胜过西北军。
睿王抬手捏了捏鼻梁,道:“不合规矩…朝廷年年提前西北军军饷,就合规矩了?”
那不关我的事啊!吴应之几乎想要在心中叫道。
睿王轻笑了一声,安抚道:“吴大人不用担心,左右你依然还是布政使,不过是将府库的银两上交给国库变成算作军饷还给本王罢了,有什么区别?”
吴应之咬牙不语,睿王道:“本王方才去看了看,洛西府库里倒是没有本王想的那么穷。光是现银就有将近三百万两。本王也不为难你,毕竟偌大的洛西也需要银两维持,本王先拿走一百五十万两,你看如何?”
吴应之咬牙道:“王爷,这是朝廷的税收。”
睿王淡淡道:“这是西北军的军饷。”
吴应之道:“非是习惯不停王爷命令,而是陛下怪罪下来,下官承担不起。”
睿王道:“本王也说了,本王自会上书给陛下。吴大人既然是地方官,就别管这些闲事了。朱颜。”
朱颜取出一本厚厚的折子送到吴应之面前,笑道:“吴大人,这是陆大人送给大人的。”
“陆大人?”吴应之一时间倒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朱颜笑道:“肃州知州,陆离大人。”
吴应之有些疑惑地看了睿王一眼,才伸手接过了朱颜手中的折子。睿王笑道:“吴大人与其多想那些自己管不着的事情,到不如跟陆少雍学学,他刚到肃州不过半年,可是做了不少事情。”
吴应之打开看了一眼,看完第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折子上写的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一份经营洛西的建议和计划罢了。吴应之的手抖了抖,飞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的落款清清楚楚的写着陆离两个字。吴应之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陆离不过是去年的新科探花,纵然是陛下青眼有加平步青云被任命为肃州知州,但是毕竟是一个才将近而立的年轻人。
但是这份折子里面写的东西,思虑周全,格局宏达不说,就连许多细节的近乎完美。如果不是现在处境特殊,吴应之简直想要抛开眼前的这些人躲进书房里仔仔细细的看一遍了。这上面写的这些若是能够全部完成,不说是功在千秋,至少也能够让整个洛西的百姓受益上百年了。如果真的做到了,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在陛下和睿王之间苦苦维持平衡,在看看手里的东西,吴应之只能苦笑。
“这…当真是陆大人的手笔?”吴应之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这些老练甚至可说是老辣的计划和盘算是一个年轻人能够想出来的。
睿王道:“是谁的手笔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大人是想要名留青史,还是想要…继续跟本王玩平衡?”
吴应之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下官依然选择陛下呢?”
睿王挑眉一笑,道:“那本王就只好对不住大人,另外再换一个布政使了。”
吴应之道:“陛下绝不会派一个亲近睿王府的布政使的。王爷如今这般,可是……”已经存了反心?
睿王道:“本王不想几十万西北军跟着本王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更不想…看着东陵的天下有一天变成西戎或者是胤安的。”
吴应之露出一个果然的神色,说得再好听还不是想要造反么?
“王爷如此,不怕天下人的唾骂么?”吴应之劝道。
睿王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良久才终于忍住,望着吴应之淡然道:“吴大人,睿王府如今…只剩下本王一个人了。本王之后,东陵国再无睿王府。”所以,他世人唾骂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另外,“吴大人该不会是以为本王要起兵夺位吧?”
难道不是?吴应之心中暗道。
睿王道:“若是没有外人虎视眈眈,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只是…那玩意儿,夺过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吴应之道:“既然如此,请恕下官不解,王爷到底想要做什么?”
睿王淡淡道:“本王…只是想要为东陵西北建筑一道屏障,为数十万西北军将士谋一条出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