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到朝晖楼的时候燕迟正站在窗边等着她,见屋子里并无旁人,秦莞便走的近了些,“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都审完了?”
燕迟精神矍铄,通身上下锦袍一丝不苟,不知情之人半分看不出他昨夜未眠,他神色松然了两分,“晴娘交代的很是利落,等我到了府衙的时候已经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半了,后来双清班的人过去也是问什么说什么,十分顺利。”
秦莞眉头微挑,“晴娘说了当年之事是怎么回事吗?”
燕迟颔首,拉着秦莞的手走到了临窗的榻前,落座之后方才开口,“都说了,当年走到定州的时候清筠就借着同门之宜帘络上了清曦,虽然清曦离开双清班的时候和清筠闹翻,可当时过去了几年,清曦又是心善之人,见清筠似乎是示好之意,便热情的招待了清筠,就在这时,清筠探得了押送的队伍要分几路走的消息。”
“清筠是如何和庞辅良、刘仁励认识的不知道,只知道庞辅良家中开武馆的,他本人也习武,那刘仁励家中以前是开药铺的,三人搅在了一起,再加上清筠的徒弟清璃,一起跟着清曦一家人到了驿站,清筠以戏班子要到孟州搭台为借口,再度和清曦见了面,她在内下药,后来里应外合的将随行的将士了结,至于清曦一家人,却是被清筠几个虐杀而死。”
燕迟凤眸微眯,“当年晴娘离开双清班之后,是一直跟着清曦在一起的,清曦本打算给晴娘挑个振武将军身边的副将成婚的,可这事却生了出来,早年间跟着戏班子吃了不少苦也见过不少下九流的门道,晴娘认得那蒙汗药的味道,她刚中了药性儿便觉得不对,想去救清曦却发现庞辅良等人闯了进来。”
“有几个好身手的将士药性未起,拿刀去拼,虽然让庞辅良和刘仁励受了伤,最终却都被庞辅良几人残杀,晴娘说,刘仁励肩背上的伤,和庞辅良腿上的伤都是那时留下的。”
秦莞眉头微皱,难怪她前次看着庞辅良总觉得他的腿脚有些问题。
“晴娘药性半发,心知无力回天只好躲在驿站柜子里,庞辅良几人将所有的将士了结,只专心对付清曦和讨要押金车的钥匙,一时间竟然将她忘记了,点火之前,她从柜子出来逃走,事成之后庞辅良几人只顾着带那些黄金离开,并未清点死亡人数,便漏了晴娘。”
“晴娘那个时候不知庞辅良和刘仁励是谁,且那一次事故她也受了重伤,待养了伤之后再想追寻仇人,却也是追寻不到了,后来她先是跟着双清班东奔西走,四年多以后才发现了庞辅良的存在,那个时候庞辅良已经有了小成就,出入皆有护从,她近不得庞辅良的身,再加上没有寻到刘仁励,她便只能等着,后来她发现双清班每年都要来庞府,而一次意外她发现刘仁励也出现了,她这才知道他们几个人会定期在庞府会面,再后来,晴娘以奶娘的名义进了庞府,虽然双清班每年都来,却是迟迟找不到四个人都在一起的机会。”
“她又怕只对其中一人下手引的其他几人戒备逃遁,凭她一人之力,除了等待时机别无他法,直到这一次,清筠虽然没来,可她第一个杀清璃,为的便是引清筠上门,早年间她们几人抢得的黄金,每个人平分之后,又被庞辅良游说着各自投入到了他的客栈之中,因是如此,庞辅良才在短短十几年内成为西北首富,清筠几个每年的会面便是为了拿分红,清筠没来的时候便是清璃替她拿,清璃一死,她自然会亲自上门,还会怀疑庞辅良。”
秦莞静静听着燕迟所言,听到这里之后点了点头道,“所以她一个一个的杀过去,还挑起了他们几个的互相怀疑猜忌,然后趁着刘仁励害怕恐慌之时又将他杀了?”
燕迟颔首,“刘仁励似乎对清筠有情,她那夜是扮作了清筠的样子唱了一段引的刘仁励出来的,将她引到了假山里,用你说的法子将刘仁励拿了,扔到了荷塘里去,刘仁励的确是被活活溺死,她本是要嫁祸给庞辅良,可这一次死的人太多了,你又给常氏看了病,一来二去的发现了蛛丝马迹,越是到后来她心中的念想越是淡,想着自己大仇得报,而她又确实造了杀孽,就越发的不花心思遮掩,最后,索性亲手解决了庞辅良。”
秦莞不明白手刃仇人是什么感觉,可她记得晴娘最后离开之时轻松的样子。
“那接下来呢?这件案子过去这么久,再想取证不容易。”
燕迟唇角微弯,“庞辅良最后让庞宜武拿着定州老宅的钥匙离开,那钥匙已经被我的人带着去定州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定州老宅一定有和当年之事有关的东西,就像你此前说过的,庞辅良这样的人,一定会留着当年的东西当做他内心炫耀的资本。”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庞辅良竟然让庞宜武去定州……”
燕迟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事被注意到了,害怕自己去定州被拿住,便让自己的儿子走这么一趟,若是庞宜武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就汇合,若是没有拿到反而被官府捉住,他便一个人隐姓埋名逃遁,真是好算计。”
庞辅良控制欲极强,而那生死之际也被他惦念的东西一定是十分贵重的,若是寻常,这贵重的东西定要被他亲自拿到才好,可这一次,他却让自己的儿子走这一趟,无非是想让庞宜武做这个马前卒去试一试定州老宅安全与否。
秦莞想到常氏说的话,心中冷意更甚一分,“他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做父亲。”
那日常氏说话的时候燕迟虽然站在外面,可门大开着,燕迟又耳力非凡,还是将常氏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庞辅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己的儿子亦不会疼惜的。”
说着燕迟眸色一深,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说下去。
秦莞看了燕迟一瞬,可燕迟很快便面色如常的道,“定州一趟若是找到什么便好,若是没有便还得花一番功夫,当年的国库黄金是有铭文的,庞辅良一定得找人将黄金重新融了换成银子才能成为他白手起家的资本,虽然过了十五年,这一条线却也不是不能找。”
秦莞颔首,而后便问,“那你准备何时回京城呢?”
说了这么多,秦莞已知道这件案子要彻底查明白必定得花上些时日,她这么问出来时,心中却先有了答案,果然,燕迟没立刻答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用上了两分力,“若此番这案子只两桩人命案子我倒是不必留下,可当年黄金大劫案影响甚大,事发之时正是父王带领朔西军西北迎敌之时,因损了军饷,此后战线一再拉长,朔西军因此损耗甚大,这么多年,这案子也算是父王和所有朔西军老兵心头一块大石,所以此番我打算留下将这案子前后关节查个清楚再回京城去,本说好的同你一道回京,现在却是不能了。”
秦莞听着不由哭笑不得,“殿下这语气倒是有几分抱歉之态,殿下说的我都想到了,殿下的决定我也猜到了,这是殿下您分内之事,您若是不留下才是奇怪。”
听见秦莞又称了殿下,燕迟蹙眉叹了口气,“白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此去京城皆是官道,也不会再生出袁州之事了。”
豫州是西北最靠近京城之地,此去几日时间,走的全都是大路,不仅没有盗匪刁民之患,且沿路皆是繁华重镇,便是只有秦莞一人她也不会害怕。
“我知道,我只在想,这案子若是拖到了年后去,殿下岂非不能回京城过年?”
秦莞眨了眨眼,在她看来,过年是一件大事,然而这话问完,燕迟面上却无甚表情,“过年……若真是到了那日还没办妥也没法子,没事的。”
秦莞欲言又止,可想到燕迟的性子多半会以公事为重到底没多言。
“七哥啊,你在和谁说话啊——”
秦莞正要问问对晴娘可能的判罚,冷不防的,燕离的声音却忽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秦莞立刻站起了身来,亦将手从燕迟手中抽了出来,燕迟眉头一挑,下一刻,燕离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是不是九姑娘啊——”
话音落定,燕离跨入了门内,秦莞回身,盈盈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燕离一看,顿时笑起来,“我就知道是九姑娘!听汪知府说是九姑娘发现府中奶娘是凶手的,九姑娘是怎么发现的?”
秦莞见燕离兴冲冲的一问唇角微扬,“其实不是我发现的,是睿亲王世子殿下提起了清曦之死的缘故,我这才想到了晴娘身上去,若非如此,我应该也不会怀疑晴娘。”
燕离看向燕迟,燕迟便也站起了身来,“你怎么来了?”
燕离嘿笑一声,“我去了知府衙门,那时候七哥刚走,我在衙门等了一会儿,见七哥没回来就过来了,七哥过来是为了什么?”
燕迟自然不好说过来只是为了见秦莞,便道,“过来看看能不能在这边找到些证据。”
燕离眼底发亮的道,“七哥这一次竟然碰到了黄金大劫案,还将这案子破了,王叔知道了一定会十分十分十分的高兴。”
燕迟神情漠漠,“查这案子要花些时间,你早点准备一番回京城吧。”
燕离一愕,“七哥不走?”
“这案子我还是亲自盯着。”
燕迟说了一句,燕离便回过神来,“也是……这案子可是和朔西军有关呢……”说着燕离眼珠儿一转,“七哥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等着和七哥一道回去。”
燕迟眉头微皱,“别的时间好说,眼下到了年底,你得回去陪王妃才是。”
燕离唇角一抿,“母亲这小半年来一直在佛堂不出来的,这过年与她而言也不重要,我便是早回去,母亲也不会让我做什么,我还不如跟着七哥帮帮忙呢。”
燕迟似乎想了片刻,又看了燕离一脸执拗的样子,到底是点了点头。
燕离唇角一扬,又看向秦莞,“九姑娘何时回去?”
燕迟便也看向秦莞,他本想私下问秦莞,谁知燕离先问了出来。
“三哥说明日便走。”秦莞声色如常道。
燕离笑意加深,“秦世子着急回去呢……”说着扫了燕迟一眼,“到了年节下,的确要早些回去才是,此去京城最多五六日,倒是不远了。”
秦莞便也颔首,“正是,本说的让我们腊月初到京城最好,可眼下却是耽误了些时日。”
燕离点点头,忽而道,“九姑娘小时候是在京城长大的吧?”
秦莞不知燕离这一问为了什么,只谨慎的颔首,“是。”
燕离便面露遗憾来,“正是太可惜了,没能早点认识九姑娘,九姑娘和秦世子先回去也好,等我和七哥回去,到时候和九姑娘再续。”
秦莞忙点头福身答应着,燕迟见燕离不知要说到哪里去,便道,“好了,倒也没旁的事了,我带着他去搜搜徽园,你先回吧。”
顿了顿,燕迟又道,“这两日这园子就要被查封了,你们早些离开也好。”
秦莞点头“嗯”了一声,又行了一礼这才告退了。
待秦莞走出去,燕离仍然兴味的看着门口的方向,狡黠的眼底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燕迟眉头一皱,“你在打什么主意?”
燕离猛地回神,忙赔笑一声,“不不,七哥误会了,七哥以前在京城见过九姑娘吗?”
燕迟迈步朝外走,闻言神色不动道,“没有。”
燕离便有些纳闷的轻吸了一口气,“这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燕迟扫了燕离一瞬,对他琢磨秦莞的事略有不满。
燕离半分没发觉燕迟微皱的眉头,只歪着头道,“我昨日问了路云,就问九姑娘是秦氏几房的,这一问才知原来九姑娘并非侯府所出,而是秦氏二房的,秦二老爷我倒是有一点印象,虽然没有出仕,可他当年在京城也颇有几分才名的,我在想,我以前到底有没有见过九姑娘,若是见过,一定不该全无印象,可若是没见过,九姑娘后来不是住在侯府的吗?忠勇候府一年当中也是有那么一两次大宴的吧,京中的贵族都要去的……”
燕迟皱眉,“后来她被侯府送去了锦州,依我看,侯府并不如何看重她。”
燕离便也点头,“应该是这个道理了,九姑娘没了父母,在哪里都是寄人篱下,难为她竟然有这般气质姿容,还有那一手医术,更是叫人咂舌。”
说着燕离兴味的笑了一声,“七哥应该知道,忠勇候府有一个京城第一才女,被忠勇候夫妇视为掌上明珠,更视为入住东宫的第一人选,不知道九姑娘回京之后,这一点会不会生出变化?”
燕迟的脚步微不可察的一滞,随即唇角一沉,“不会。”
他这两字干净利落,又带着凛冽之意,燕离笑起来,“也对,九姑娘到底不是侯府所出,这一点上便没可能,不过去不了东宫,就凭九姑娘的姿容风仪,只怕也会让京中的贵公子们前赴后继,七哥留在豫州,就不担心?”
燕离可谓是一众宗室子弟之中最了解燕迟的,这么多日相处下来,燕离已看出燕迟待秦莞十分不同,这话是提醒,也是揶揄,谁知燕迟听着不为所动,只波澜不惊的道,“京城那些纨绔如何能入的了她的眼?”
……
……
秦琰既然说了要第二日便启程回京,下午便果真带着周怀出去采买,等到暮色时分回来的时候,除了路上要用的,还给秦莞几个各送了一只大盒子。
秦霜喜滋滋的跑到秦莞这里来,“三哥对我们真是太好了,给我的那支珠钗之上的东珠足有大拇指的指头那么大呢,又圆又润,真是我见过的最上品的,也不知多少钱……”
说着话,秦霜看向秦莞手边的盒子,“三哥给你的是什么?”
说了这么多,秦霜此来无外乎是想知道秦莞得的是什么,秦莞闻言随意的抬了抬下颌,示意秦霜自己看,秦霜眉头一挑,也不客气的将盒子打了开,盒子一开,秦霜只看到一件雪色的狐裘斗篷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秦霜眉头越调越高,眼底似乎衡量了一番,然后轻哼了一声道,“这狐裘看着也是上品,不过我那上面有东珠有翡翠,钗身还是足金的,想来钱数也是差不多的。”这么说着,秦霜满意的将盒盖子合了上。
秦霜虽然不像从前那般跋扈不讲道理,可存在骨子里的小计较还是在的,秦莞不以为意,只要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能避就避了,见秦霜欢欢喜喜的样子,秦莞失笑摇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明日一早可就要启程了。”
秦霜点头,“收好了,也没太多东西。”
秦霜说着话,又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猜五姐得了什么?”
秦莞眉头都不抬一下,“什么?”
见秦莞一副敷衍的样子秦霜叹了口气,“你可真是,怎一点都不想知道的,咱们姐妹三个,你信不信她也在和你比呢?”
秦莞不甚在意,“比就比吧。”
秦霜眉头拧的紧紧的,“你这性子,真是拿你没办法,三哥给你的是斗篷,给我的是珠钗,好歹都是女儿家喜欢的衣裳首饰,可是呢……给五姐的却是一套文房四宝,东西自然也是好东西,可周怀送过去的时候说,三哥希望五姐无事多动动笔墨,修炼心性。”
秦莞闻言便有几分了然,“三哥是在警告她?”
“可不是。”秦霜倒无幸灾乐祸之意,只叹息道,“那件事大伯和大伯母一定知道了,也不知京城其他人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那她可真是嫁不出去了。”
顿了顿,秦霜又道,“三哥是怕她到了京城也不知轻重吧?毕竟京城可遍地是贵人。”
秦莞不知秦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的确是在警告秦湘也就对了。
想到这些日子秦湘的做为,秦莞心底叹了口气。
若到了京城秦湘还不知事,那可真是没法子了。
这边厢,秦湘正红着眼一脸恼恨的等着晚荷,晚荷死死抱着秦琰送来的盒子,祈求的道,“小姐万万不可,这是世子送的东西,小姐若是砸了,这岂非是惹怒了世子?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小姐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世子不喜,那到了京城谁会帮您说话?”
“帮我说话?!你没看到三哥已经越来越厌弃我了吗?他不知道在大伯和大伯母面前怎么说我呢,我还没到京城大伯和大伯母就要讨厌我了!”
晚荷欲言又止,只想说是秦湘那件事做的太过出格怪不了别人,然而她是奴婢,又怎敢真的说出这话,于是只得劝道,“小姐别这么想,世子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没那么多心思的,只要小姐乖乖的,像从前一样表现好,世子定然会喜欢您的。”
一提到从前,秦湘便喉头发紧,从前她在秦府多好啊,眼下虽然要去京城了,可她却没有半点秦氏嫡女的尊荣,“三哥是男的没那么心思,可那两个呢?”
秦湘说着,紧紧攥着袖口,目光透过窗户箭一般的落在秦莞的屋子上。
晚荷只觉心力憔悴,“六小姐是和您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算时而说话不好听,可一定不会想着害您的,九小姐更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她不争不抢?!”秦湘冷笑了一声,“看看,连你都觉得她多好多好了,可见她收买人心的本事委实厉害的紧,你还说她不争不抢,你看现在秦霜和三哥都向着她了,这就是她的心机手段!明明抢走了一切,却还让你们以为她多么淡泊……”
晚荷苦笑连连,“小姐,您不能这样想,越是这样想越是将自己困住,您应该想从前那样和六小姐交好,然后也和九小姐做姐妹,马上到京城了,京城还有一位八小姐呢,那位八小姐才是极其厉害的,您不能独独的顾影自怜。”
秦湘听着这话抄起一旁的茶盏就朝晚荷扔了过去,“你这是在说我做错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奴婢,你给我滚出去——”
茶盏砸在了晚荷小腿上,直疼的晚荷身子一抖,而这边厢,秦湘也弄了满手的茶水,眼看着晚荷还要再说,秀栀连忙上前,一边给秦湘擦手上的说一边给晚荷使眼色,晚荷欲言又止一瞬,到底还是将盒子放下转身走了出去,一出门,晚荷便看到常氏走进了她们的院子,然而常氏看都没看正房一眼,直朝着秦莞的厢房而去。
外面冷风凌冽,晚荷腿上又冻又疼,她怔怔看着秦莞的屋子,心中忽而一片悲凉,她知道现在秦湘三人的地位已经有了明显变化,而秦莞成了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可这一切,不是什么心机争抢……然而这个道理,她家主子却想不通。
晚荷抬眸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穹,忽然有些害怕去到京城。
几十步之外,常氏敲了敲秦莞屋子的门,很快,门打了开,门内茯苓意外的看着常氏,“夫人?夫人怎么过来了……”
一听茯苓这话,里面秦莞和秦霜都起身走到了门口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冷风在如墨的夜色之中肆虐,常氏脸颊被冻得通红,看到秦莞,常氏忙道,“九姑娘要走了?”
秦莞点点头,“明日一早启程。”这么说着,秦莞一顿又道,“不知道夫人已经回来了,本想着等夫人回来再去和夫人告别的。”
常氏苦笑一下,却又松了口气似的道,“去衙门问了些话,刚回来没多时,刚才过来清点府中下人的时候看到秦府的侍卫在装马车,方才知道明日秦世子和九姑娘就要离开了。”
常氏抿了抿唇,“今日去府衙,汪知府并未追究我的过错,只说清晖园定要被查封的,让我们也收拾一番尽快寻个别的住处,府里无关的下人都要被遣散的,双清班的人也已经走了一小半了,剩下的人陆陆续续的问完了话也要走,本来我还在想秦世子不着急的话,明日请世子和几位姑娘去城中用一餐饭当做为你们送行。”
秦莞叹了口气,“多谢夫人的好意了,事到如今,夫人要离开此处也不容易,自然也有一番忙乱的,就不用为我们送行了,我们在此耽误了诸多时日,自然早些启程的好。”
常氏苦笑一下,“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带的,下午从衙门出来我就命人找了一处民宅,这会儿已让两个老仆去收拾了,我要带走的就几件衣裳,韵儿和嘉言也不过是多了几样玩耍的小玩意儿,其他的,沾了一个‘庞’字我们都不要的。”
秦莞沉吟片刻,“夫人考虑周全便好,往后带着大小姐和少爷,总不好苦了孩子。”
常氏眼底闪过一抹湿润,“九姑娘放心吧,此番……多谢九姑娘。”
“不必谢我,谢晴娘便是。”说着秦莞语声一沉道,“汪知府可有说对晴娘如何判惩?”
常氏一听这话眼眶更是一红,唇角紧紧抿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莞熟悉大周刑律,晴娘此番手上有四条人命,即便是有前情,可法理大于人情,结果必然不容乐观,秦莞深吸了口气,“晴娘也怜惜夫人苦命,往后,夫人保重吧。”
常氏眼睫一颤,泪珠儿一滚就落了下来,她急忙抬手一抹,“是,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们一家人都为她所救,这么多年她更是悉心照料韵儿和嘉言……”
常氏越说泪珠越是忍不住,秦莞怜惜道,“夫人别站在外面了,进来说话吧。”
常氏一边抹泪一边摇头后退了一步,“不了不了,我就是刚知道九姑娘要走所以来和九姑娘说几句话,府里乱的很,我还得出去看着,明日一早我带着韵儿和嘉言送九姑娘。”
常氏说着后退两步,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她如今孤身一人,身边没了婢女没了晴娘,连个执灯的人也无,然而她纤细的背影在夜色之中挺的笔直,步伐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
常氏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口秦莞和秦霜都没能回过神来,半晌秦霜哑声道,“这世上的苦命人真是太多了,这么一想,我可得惜福些了。”
秦莞叹了口气,“好了,歇着吧,明日早些起身。”
秦霜嗯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回自己屋子去了。
秦霜离开,秦莞转身往内室而去,茯苓关上门,走过来抱着盒子和秦莞一起进了内室,一进内室,茯苓看着床头摆着的一个首饰盒道,“世子这一次也是有心了,这般摆明是格外喜爱小姐您,也是想彰显您在三位秦姑娘中的身份呢,要奴婢说,便是给六小姐知道了也无碍,六小姐眼下变好了,可有时候还是有些……还不如让她知道您就是得世子的心意。”
秦莞不甚在意的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眼下得三哥心意,往后却不一定,我也无需彰显什么身份,将这首饰盒和其他的一起收起来,往后等用得着的时候再打开。”
见秦莞不热衷那首饰盒,茯苓又轻叹一下,“这套粉玉头面可是比小姐任何一套首饰都来的华美鲜妍呢,小姐总是这么素净也不好的。”
秦莞不为所动,“放着吧……”
茯苓无奈的看向白樱,本是想着白樱帮腔几句,可奈何白樱面无表情的丝毫不觉得秦莞应该装扮的鲜亮明丽些,茯苓撅了噘嘴,只得照做。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就醒了过来,她利落的梳洗起身,很快秦琰便命人送来了早饭,早饭也是周怀在外采买的,简单管饱,用完了饭,一行人出了院子往府门而去,经过这一夜,清晖园变得清净了不少,往日来往的仆从也都不见了踪影。
秦琰便道,“庞夫人雷厉风行,昨天晚上就将园子里的无关下人都遣散了,听说都施以重金,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几十个仆从就离开了。”
“看来庞夫人是真的一刻钟都不想待在此处了。”
秦霜低低叹了一句,“要是我,我也巴不得最快速度的离开这里。”
秦琰便道,“此处的确不吉利,稍后官府会再次来搜查,之后大抵会将此处查封,等案子了了之后再行上报给内务司,看这宅子是做赏还是做卖。”
秦霜眨了眨眼,“那庞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办?”
庞氏为西北首富,底下的客栈酒楼不再少数,难道那么多的十方客栈都要被查封?
秦琰摇头,“罪族之产皆要被查封典卖,官府会重新卖出去,买到的人换个头面改个名字可继续经营,得来的银子上缴国库或用于吏治,那些房舍楼宇也不至于完全荒废,若是还经营原样,大多数东家会找熟手,原来做工的人便又有了生计。”
“原来如此,这样还差不多,豫州城的这个十方客栈那般气派,若就此荒废了可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了。”秦霜自顾自说着,一抬眸,轻“咦”了一声,“庞夫人——”
秦莞和秦琰顺着秦霜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看到了等在府门口的常氏几人,她一手拉着庞嘉言,一手拉着庞嘉韵,而她身后,还站着庞宜武。
常氏好歹是庞宜武的继母,庞宜武未曾犯事,自然不会被扣在官府,而眼下,庞宜武和常氏还算是一家人,秦莞没想到庞宜武这一次会跟来。
“拜见世子爷——”常氏当先行了礼,庞宜武随后拱手,除了庞嘉韵面无表情以外,连庞嘉言都像模像样的行了礼。
秦琰唇角微弯,“夫人怎么在此?”
常氏薄笑着道,“昨天就知道世子今日要带着三位小姐启程去京城了,此番在清晖园让世子和三位小姐受惊了,还耽误了时日,民妇别的不能,却定要来送行的。”
说着话,常氏转身看向后面站着的唯一的仆妇,正是秦莞早前见过的在徽园门口放风的那个老婆子,此刻那老婆子手上抱着一只长盒,常氏拿过在手,转而要递给秦琰,“民妇无好礼相送,世子权贵之家也不稀罕凡俗之物,民妇昨夜在自己的嫁妆之中找了半晌,寻得了这一幅《百骏图》,此乃世上唯一之真迹,还请世子笑纳。”
秦琰眉头一扬,秦莞也微微一讶,秦霜忙低头在秦莞耳边问,“《百骏图》是何物?”
“是夏朝名画师宁丹青的传世之作,价值万金。”
秦莞低低答了一句,秦霜顿时恍然,这边秦琰蹙眉道,“这样贵重的礼秦琰怎敢收,夫人的心意秦琰心领了,这礼还请夫人收回,此番变故夫人也是心力憔悴,还望夫人日后和小姐少爷都保重,此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了。”
常氏却看了一眼秦莞,“不,这……这是民妇的谢礼,还请世子一定要收下,否则民妇心中委实不安的紧,请世子收下吧……”
常氏言辞恳切,一会儿看秦琰,一会儿看秦莞,秦琰苦笑一下,也回头看了一眼秦莞,末了叹息的一笑,“既然如此,那秦琰就不辞了,多谢夫人。”
常氏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转眸一看,秦府的马车已经在府门之外排了一条长龙,“这几日天气极好,世子和三位小姐这一路上定能顺顺利利回到京城,快过年了,民妇给世子和三位小姐道个福,以后虽然难有相见之期,民妇却盼世子和三位小姐安乐顺遂。”
“也请夫人保重。”秦琰拱了拱手。
这边厢,秦莞和秦霜上前一步,皆和常氏告别。
又说了几句,秦霜一低头看向庞嘉言,“小少爷,你给我的玉扳指我可收着呢,若以后还能再见,我送你一个更大的。”
庞嘉言下颌一抬,“那我可要最上品的玉石。”
秦霜掩嘴而笑,常氏也没好气的点了点庞嘉言的脑袋,秦莞看了看常氏三人一眼,又看了一瞬庞宜武,语重心长道,“夫人和小少爷皆是通达之人,定能照顾好大小姐,只希望此番乱局落幕,往后夫人也安康如意,还有小少爷……”
秦莞看着庞嘉言,“小少爷心智不凡,将来定能光耀夫人门楣。”
庞嘉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秦莞,末了,垂眸拉住了常氏的手,倒是一副乖觉模样,秦莞随即收了目光看向常氏,“夫人,就此别过了,我们走了。”
常氏点点头,直送秦莞几个出了门,秦莞几人先后上了马车,很快,车轮动了起来,常氏几人站在门外的台阶之上,一直目送着秦莞的马车从长街之中缓缓走了出去。
一片静默之中,庞宜武眼神微闪的道,“母……母亲,我们真要晚上就搬出去?”
常氏回神,适才温柔的神色一下子坚韧起来,转而目光冷肃的看着庞宜武,“二少爷不愿走?这宅子就要被查封了,二少爷要留下是不可能的,还是,二少爷不想和我们走?”
庞宜武面色微变,“不……不是,只是舍不得……”
常氏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拉着庞嘉韵的手转身往门内去,外面庞嘉言养着脖子看着庞宜武,“二哥不听母亲的话,当心像大哥一样哦——”
庞宜武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庞嘉言朝着庞宜武做了个鬼脸,一脸天真的笑起来,“二哥胆子真小。”说完这话,他便迈着小短腿朝着常氏跟去,庞宜武站在原地,脑海中不停的浮现出庞宜文惨死的样子,他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前面常氏几人的背影眼底渐渐生出了恐惧来。
这边厢秦莞的马车已驶出了清晖园长街街口,可忽然之间,她下意识的掀起窗帘往回看了一眼,一旁茯苓不解道,“小姐,怎么了?”
秦莞摇了摇头,又看了两眼方才将窗帘放了下来。
车轮滚滚而动,一个转弯,驶上了豫州城的主街,车夫马鞭急落,马车速度愈发快的朝着豫州城城门而去。
清晖园不远处的民宅屋脊之上,燕迟攥紧了袖袋中墨色的药囊。
秦莞即将去的是繁华富丽的京城,是权欲争锋的京城,是危险的时刻都会陷入危机的京城,冥冥之中,燕迟诡异的生出了一种预感,秦莞此行入京,必将会以纤柔之身,给那座奢靡的帝都带来一场石破天惊的风暴……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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