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你是说……那是……那是睿王妃?!”陆静修倒吸一口凉气,“姑母可知道,睿王谋逆,皇上已经明发檄文昭告天下了!睿王和睿王府所有的亲眷,如今都是逃犯都是反贼了!”
陆由心神色淡淡的,一点都不惊讶,这表情一出,陆静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更睁大了眸子,“姑母你……早就知道不成?!睿王……如今的睿王乃是……乃是大姑母所出……您这是要……”
陆静修胸膛剧烈的起伏两下,“您可知这消息若是走漏,陆氏会被牵累!可能会有灭族之灾!您怎么能——”
陆由心冷笑一声,“说起来,睿王也有陆氏的血脉,你既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那便知道之后应该怎么做,你平日里虽然不甚长进,可对陆氏的忠心我还是知道的,也知道轻重主次,所以我才告诉你实情,你若非要觉得我要害了陆氏,那尽可出去宣扬,到时候我反正对陆氏问心无愧!”
陆静修深吸口气,“姑母,你……你这是不讲道理……”
陆由心似笑非笑的望着陆静修脸上的青紫,“我不讲道理,今日的陆氏我也担了二十年,不似你这般,连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如何?你还要找别人打多少个回合?不如我把全府上下都叫来欣赏欣赏?”
陆由心到梅园的时候正好看到陆静修拦着白樱不让走,再看到他这幅尊样,当下连陆由心都觉得害臊无比。
她这话一出,陆静修面上刚退下去的红潮便又浮现了出来,一时连脖子都红透了!
见她无话可说,陆由心这才冷冷一笑摆了摆手,“行了!论理,睿王是你的表兄,今日你见到的人可算你的表嫂,想来她不会与你计较那么多,你和静韫,回去对你们父亲一个字也不要多说,倘若我刚才说的话走漏了出去,我要你们两个好看!赶紧滚——”
陆由心面色不善的呵斥一句,陆静修直挺挺的站了一瞬才行礼告退。
陆静韫见陆静修朝外走,自己也行礼朝外走,见二人离开,陆由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黄嬷嬷走到陆由心跟前来,轻声道,“小姐,五少爷和六少爷会不会……”
陆由心摇了摇头,“自然是不会的,几个孩子虽然都不算成器,可也不是全无优点,静承对他父母还算孝顺,从不忤逆,静修这孩子虽然有些狂傲莽撞,却十分护短,静韫呢,平日里性子软和没有什么坏心思遇事喜欢做和事老,静和那孩子更是不必说了,乖觉的很,燕迟他们来的事不好告诉静承,却能告诉静修和静韫,他们两个大是大非上还是懂事的。”
黄嬷嬷点了点头,又道,“那王妃那边可要去看看?”
陆由心苦笑一瞬,“自然是要去的,这事真是陆氏失礼。”
说着,陆由心便命人准备了糕点往菡萏馆而去。
这边厢陆静修步伐极快的出了梧桐苑的正门,陆静韫便又是一路狂追。
陆静修一路走,冷风便一路吹,等到了兰香院门口,陆静修自己也冷静了下来,看到这熟悉的亮着灯火的院子,陆静修又一个转头朝外走去,眼下他没心思回去,干脆一路走到了鹿池边上,想着这几日所见,再加上陆由心的话,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你说姑母说的是真的吗?”
陆静修虽是这么问,心底却已经信了陆由心,一旁陆静韫点头道,“我觉得是真的,不然……干嘛好端端扯出睿王的事来,天啊,没想到竟然是睿王妃,竟然是永慈郡主,我就说,怎么会生的那样美……”
陆静韫语气带着几分悠长,一旁陆静修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就那么美吗?”
此刻已经是深夜,鹿池边上只有两盏昏灯悬挂着,昏黄的灯火投射下来,在鹿池结冰的表面映下一串光怪陆离的微光,陆静修出神的看着那一串微光,恍惚间也想到了秦莞的模样。
“她叫什么名字?”陆静修忽然语声轻轻的问。
比起陆静修,陆静韫更显文质,平日里喜好念书,更有心参加科举,奈何族中不许,可他却是十分关注京城之事,因此对这位永慈郡主,知道的比陆静修要多得多。
“她是京城秦氏之人,单名一个‘莞’字吧,对,就是这个名字,当初册封她的檄文上写的清楚的。”
说着陆静韫上前一步回答了陆静修刚才的问题,“难道不美吗?我还没见过长的这样的女子呢,按理说她的年纪和咱们一般大吧,可你看她的气势却是很足的,反正我看着觉得十分慑人。”
陆静修脑袋里全都是秦莞的样子,闻言却又哼了一声,“我瞧着,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陆静韫看了陆静修一眼,“五哥平日里也是个能压的住的,可是今日在她面前,我却觉得连五哥都有些……嗯,都有些气弱……”
“什么?!我怎么会比她势弱?!”
陆静修抬手做打,陆静韫连忙跳开了一步,陆静修又哼了一声,又道,“睿王谋逆,早已经逃离了京城,你没听那些人说嘛?说睿王不知去了哪里,皇上正在派人捉拿,如今睿王妃在咱们这里,姑母却没提睿王,是不是说……眼下只有她一个人在咱们这,睿王是不在这里的!”
陆静韫点头,“正是如此,只是不知睿王去了何处?”
陆静修眉头微皱,“莫非是去了朔西?这位睿王殿下本就是朔西军之中的少将军,如今这般境况,他能去的也只有朔西了,朔西军历来以睿王府为尊,或许……或许是他要去朔西,所以让自己的妻子来建州躲避?”
陆静韫向来赞同陆静修的任何意见,此刻也点了点头,“对,五哥说得对。”
这么一说,陆静修眼底便生出几分不以为然来,“他们乃是新婚,可他竟然将她一人丢在建州,建州距离西边颇远,难道她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不成?”
陆静韫蹙眉道,“也不一定啊,有可能过几日来接她呢?”
陆静修撇了撇嘴,“如此这般也太没担当了。”
陆静韫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劲,有些复杂的看了陆静修一眼,陆静修却是站在鹿池边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多时,陆静修忽然醒过了神来,摸了摸青紫一片的脸颊,喃喃的道,“那小丫头倒是利落的很……我早该想到她的身份了,身边的侍婢都如此厉害,自然不是寻常富家贵族……”
陆静韫有些心疼陆静修被打的这样惨,“姑母说请睿王妃来查四哥的案子,你觉得可靠吗?”
陆静修回过神来,蹙眉道,“我听闻这位永慈郡主似乎擅刑狱之事,只是不知道真假。”
陆静韫便嘀咕道,“一个女子如何擅刑狱之事,想想就觉得不可能,皇家多得是奇奇怪怪的噱头……”
陆静修闻言倒是没有立刻应声,只是脑海之中仍然挥之不去那暗香浮动之中精致清冷的容颜,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见到的小姑娘都对他笑脸迎人的,越是想秦莞的样子,他心中竟然越是着迷的紧,他痴痴的站着,甚至要从那光怪陆离的冰面上看出秦莞的模样,甚至连一旁陆静韫拉他都没反应过来。
……
陆由心到了菡萏馆的时候,秦莞已经沐浴在看书了,见陆由心过来,秦莞也猜到了陆由心的来意。
“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侄儿可吓到你了?”
秦莞闻言笑道,“没有吓到,只是有些意外,姨母,这次事之后,他二人倒是没有嫌疑了。”
若是凶手,哪里会如此莽撞行事?
陆由心见秦莞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还首先想到了案子,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我还怕你生气呢,你倒是半点不在意。”
一旁茯苓见状笑道,“夫人不知,我们王妃不在意这些的,此前还遇到更凶险的。”
陆由心自从知道那些消息都是真的,便知道秦莞也是见多识广的,闻言不由唏嘘不已,“我那两个侄儿也比你大不了多少,竟然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如,刚才是谁打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来着?”
白樱早就回来了,此刻听陆由心这么问当即上前福身,“夫人,是奴婢,奴婢不知轻重还请您——”
陆由心没等白樱告罪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她衣饰华丽妆容雍贵,也十分克制仪态,此刻却笑得形象尽无,她上下打量了白樱一瞬,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哦对,是你是你,平日里看着你文文静静的也不怎么说话,没想到你这样厉害,我那个侄子,自小跟了个师父学武,稍稍得了几分功夫便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了,如今,折在了你这个小丫头手中,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嘲弄他的时候,他那个脸上的颜色……哈哈哈太精彩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陆由心显然是开怀的,如此弄得白樱一愣,一瞬之后,秦莞和茯苓也跟着笑起来,屋子里笑音融融,并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陆由心又坐了片刻,直等到夜色更深方才起身离开。
秦莞一夜好眠,到了第二日,便等陆由心所派之人带回来的消息。
可那胡光德显然不好找,第二日整整一日也不见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法子,秦莞只好待在菡萏馆之中研究那衣服。
一件被水泡了许久的衣裳,上面就算干了也找不出什么十分确凿的证据了,再加上新染上去的泥渍,秦莞看了半晌仍然无所获,茯苓也帮着一起看,不多时嘀咕道,“这些泥渍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血迹是极难洗掉的,泥渍有没有法子,不然我用袖子上这些痕迹试试?”
秦莞见茯苓摆弄起来,不多时,秦莞忽而看到那袖子上有一闪而过的一抹污渍,她当即直起身来,“等一下,外袍拿过来给我瞧瞧……”
茯苓不解,将外袍拿到了秦莞跟前,秦莞走近了一看,一眼看到了袖口上的痕迹。
她对着外面的天光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那一抹污渍竟然是血迹加上泥渍。秦莞眉头顿时皱起,她记得清楚,陆静承的手腕上只有淤青的痕迹没有伤口,既然如此,手腕处的袖子怎么会有血迹呢?!
因为多了污渍,秦莞最开始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出血迹来,可刚才茯苓拿着的时候光线明暗之间这污渍忽然有了变化,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秦莞蹙眉道,“我疏忽了,凶手的手上应该受了伤。”
茯苓睁大眸子,“是被四少爷弄伤的?”
秦莞摇头,“不是,应该是在压制陆静承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子尖划伤的。”
茯苓立刻道,“若是如此,那现在就去看看,看谁的手上有伤痕不就好了?”
秦莞握着袖子摇了摇头,“不对,现在去问,只怕凶手会找出诸多理由来,寻常情况下,在手上留个伤口也简单。”
茯苓点点头,“也是,就说是不小心碰破的,咱们也没法子说人家在说谎。”
秦莞又看了一眼这袖子上的血迹,“等,等人从建州城回来。”
……
……
秦莞打定了主意等人,这一等却等了两日,眼看着便进了腊月下旬,新年就快要到了。
白鹿洲之中出了事,也无过年的氛围,不过陆由心还是命人扫洒庭除,算是唯一迎新年的举动了。
陆静承死了多日,凶手却还未找到,二房本来闹得最凶,可后来被陆由心压了下来,后来二夫人病倒,便也闹不起来了,三房和四房则是看热闹,再加上陆静修和陆静韫学乖了,园子里倒是十分安静。
秦莞久久等不来建州城中的消息,不由有些着急,而燕迟去黔州之后也未再送消息回来,秦莞等的心躁,这日,便去鹿苑喂鹿消磨时间,鹿苑并非她头次来,且鹿苑在北边,和东边隔着,秦莞便未叫人严防死守,等到了鹿苑,一路上果然不见一个人,鹿苑的侍从见到秦莞出现,自然恭敬相迎,喂到一半,天上却又飘起了雪。
雪大天寒,茯苓便催着秦莞往回走,秦莞便是不愿,也只能返回。
鹿苑位置高,沿着台阶往下,能看到白鹿洲的连绵而下的亭台楼阁,连日来的积雪未化,如今的白鹿洲一片皓然,比她初来的那日还要蔚为壮观,等下了台阶走上回廊,秦莞的脚步方才慢了两分。
从此处往菡萏馆不止一条路,秦莞没有走之前走的那条廊道,而是走了一条看起来更为僻静的小路,走了几步秦莞鼻息微动,“怎么闻到了药香味。”
茯苓闻言忙动了动鼻子,却愕然道,“奴婢怎么没有闻到?”
这么一说,白樱和白枫也跟着闻,可二人一脸茫然,显然也没有闻到,正有些诧异,忽然,秦莞身前不远处的花圃亭台之中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因为园中药庐就在不远处。”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几人一条,众人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亭台之下站着的陆静修和陆静韫二人。
那日相见还是剑拔弩张,今日陆静修二人却十分平静了,秦莞挑了挑眉头,看了一眼鹿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菡萏馆的方向,淡声道,“看来五少爷和六少爷是专门在此等候。”
陆静修脸上的青紫已经好了,今日着一袭蓝袍,在这风雪之中倒也显得颇为俊逸。
他快步而出,抬手一请道,“请王妃至此避避风雪。”
秦莞好整以暇的看着陆静修,片刻之后抬步朝前走来,待进了亭子,陆静修二人便也跟了进来。
秦莞拂了拂肩上薄雪,“五少爷有何贵干?”
这么一问,陆静修当下后退抱拳,“今日我二人,是来和郡主赔礼的,那日在下心有误会,这才唐突了郡主,今日特来赔礼,还请郡主莫要介怀——”
秦莞又挑了眉头,那夜陆由心来之后,秦莞心底便放下了此事,陆由心既然嘲弄训斥了陆静修他们,想来这二人也不会再乱来,可没想到今日竟然来赔礼了。
陆静修那夜执剑而立,一身凶煞模样,今日彬彬有礼倒是和那夜不同。
秦莞打量了他一瞬,“若是为了赔礼,五少爷和六少爷大可不必,不知者无罪。”
雪片纷纷扬扬,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秦莞自认和陆静修并不熟稔,便道,“雪越来越大了,五少爷和六少爷请回吧,我先告辞了。”
秦莞要走,陆静修却下意识上前一步拦住了秦莞,他目光落在秦莞面上,一双眸子微亮,带着一种莫名的专注,秦莞当下便皱了眉头,而陆静修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礼了,又忙后退!
“我……我此来还有一件事……”
秦莞觉得这陆静修有些古怪,可古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不由道,“请说。”
陆静修背脊一挺,“那夜姑母说是郡主在帮忙查四哥的事,我们前来,乃是为了问问郡主,四哥的案子可有眉目了,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四哥尸骨未寒不说,连是谁害了他我们都不知,如此实在是心中难安。”
秦莞眉头微拧,“这件事你们想知道内情大可去问姨母,什么该让你们知道,什么不该让你们知道,姨母有分寸。”
陆静修虽然后退了两步,却还是挡在亭子的出口,闻言又义正言辞的道,“姑母不信我们,我想帮忙都帮不上,郡主擅长刑狱之名远播,若是郡主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陆静修掷地有声,目光更是晶亮的望着秦莞,他一口一个郡主,显然是知道了秦莞的身份,虽然秦莞如今已经成了睿王妃,而周围人都喊她王妃,可陆静修并非亲近之人,这么喊倒也罢了。
秦莞看着这样的陆静修有些无奈,“这件案子的缘故还未查清,暂时无需五少爷帮忙,年关将近,姨母甚是忙碌,五少爷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帮姨母处理些族中事物。”
这几日陆由心来菡萏馆次次都是稍坐便走,只因为族中事物繁忙,秦莞这般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陆静修忙道,“帮姨母自然是要帮的,只是……只是眼下四哥的事更为要紧。”
见陆静修如此执着,秦莞一时哭笑不得,“查案子,并非人多便可的,五少爷贸然插手,或许还会让案子节外生枝,若是真的需要,我会和五少爷开口的。”
顿了顿,没等陆静修说话,秦莞淡淡道,“你挡住我的路了。”
秦莞这语气明显有了些微的不耐,陆静修犹豫一瞬,到底还是让了开,“那……那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去兰香院找我,我随时候着……”
陆静修语气急切,秦莞点了点头便走出了亭子。
陆静修伸长了脖子看着秦莞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直至消失都没有收回目光,一旁陆静韫却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秦莞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陆静修,有些奇怪道,“五哥,你怎么忽然怪怪的?”
陆静修猛地醒神,轻咳一声道,“哪里奇怪了,我不过是为了帮忙罢了。”
陆静韫“哦”了一声,“可是她好像不需要咱们帮忙……”
陆静修没说什么,眼底却有几分失落,又在亭中逗留了许久才离开。
……
回去的路上,茯苓疑惑道,“不是在东苑吗?怎么过来的?这些守卫越发不严密了!”
秦莞失笑,“他是主子,若真的想过来,自有法子,不过他的变化倒是不小。”
茯苓哼了一声,“可不是,那一夜多么吓人,如今乖得猫儿一般,陆夫人果然厉害。”
秦莞摇了摇头,“人倒是不坏,只是……若是真能帮上姨母便好了。”
秦莞没再多言的往回走,走在最后的白枫却回头多看了两眼,刚才陆静修虽然打着来赔礼的旗号,可看着秦莞的目光却甚是奇怪,白枫虽然没有心仪之人,可他好歹也是男人,他总觉得陆静修看着秦莞的目光之中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这念头一出,他心底便万分不喜陆静修,又暗暗着急自家主子为何还没回来。
秦莞本以为这一日也是空等,可没想到到了下午十分,派去建州城的人终于回来了,不仅陆氏的人回来了,便是连胡光德也跟着一起回来了,陆由心派人请了秦莞去梧桐苑,然后让人将胡光德绑到了正堂之中亲自审问!
秦莞人到了梧桐苑,还照那日一般的在屏风之后,陆由心同她说了两句外面人便带进来了,陆由心这才去前堂审人。
胡光德身着一袭靛青色棉袍,颇有几分狼狈的被陆氏的侍卫推着走了进来。
一看到陆由心,胡光德的面色瞬时变了,当下便跪在了地上,“二小姐,竟然是您到了建州,小人给二小姐请安——”
胡光德年过四十,鬓角微白,面上是长期纵欲过度的蜡黄之色,他跪地行礼毫不含糊,一双眸子里面尽是讨好,可秦莞透过屏风看出去,却隐隐的在他眼底看到了戒备。
陆由心不动声色的一笑,“你既然见到了静承,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来了建州。”
这话一出,胡光德顿时变了面色,却强笑道,“嘿嘿,这个……四少爷与小人乃是偶遇,小人也常去花满楼,那日偶然见到四少爷,便和四少爷请个安罢了,咦,今日怎么不见四少爷?”
陆氏的侍卫显然十分可靠,这一路上并未曾透露半个字。
陆由心见胡光德问陆静承,笑意深长了一瞬,“你想见静承?”
胡光德觉得陆由心笑的古怪,打了个寒噤才笑嘻嘻的道,“既然来了园子,自然要给诸位老爷和少爷请安的。”
陆由心面上本是笑着的,可忽然之间,她笑意猝然一收,并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椅臂之上,厉声喝道,“你还敢见静承?!静承全都招了!好你个胡光德,你是否以为离开了陆氏,陆氏便无法处置你了?!”
这骤然的变脸便是内室的茯苓都被吓了一跳,胡光德眼睁睁看着陆由心由薄笑转为冷厉,也被吓得身子一抖,而更让他恐惧的却是陆由心的话,“什、什么?什么招了?四少爷他……”
陆由心眯眸,冷笑,“你还不想说?陆氏的丑事我不愿张扬去官府,这偌大的白鹿洲,我便眼下就要了你的狗命,只需将你往望月湖中一扔,又有谁知道你死在谁的手上?!胡光德!你当我这个陆氏家主是白做的吗?!”
胡光德瞬时便冷汗如雨而下,他本就心中有鬼,陆由心这几声厉喝气势逼人,骇的他肝胆俱裂,再加上那模棱两可的话,胡光德跪都跪不住了,“二小姐……我……我真的不知道……四少爷他……”
“你们在花满楼说的事,静承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眼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陆由心下颌微扬,一个字一个字冷酷无情的看着胡光德,每个字都犹如一根根寒针扎在胡光德心头上,胡光德冷汗越来越多,“小人……小人和四少爷……”
胡光德怎么都没想到陆由心连他们在花满楼商议都知道了,听着这话,他便以为陆静承当真招了!
他抖抖嗖嗖的往前爬了两步,忽而嚎哭道,“二小姐!是四少爷啊!都是四少爷吩咐小人去做的!小人虽然离开了秀山,可是秀山的管事都是小人一手带出来的,也只有小人方便和他们联系!四少爷……四少爷说小人只需要带个话便可,不需要做别的,便可给小人两千两银子,小人,小人也是为了吃饭啊……”
胡光德嚎哭着说完,陆由心本来冷厉的面色顿时微微色变,“秀山?”
秀山便是陆氏在建州西边矿业所在,她这么一问,胡光德点点头道,“都是四少爷让小人干的,四少爷说五房得了您的照拂如今越发得势,说是一定要让他们栽个大跟……”
“头”字还未说出口,胡光德忽然一愣,他定定的看着陆由心,忽然觉得不对劲,如果陆静承都招了,那为何陆由心知道秀山的时候那般惊讶,一瞬间,胡光德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猛地直起身子来,“小人……小人是说……小人是说四少爷他……”
胡光德想要找补,可惜陆由心哪里会给他机会,她本就怀疑陆静承在和胡光德谋划什么不轨之事,如今听到了“秀山”,还听到陆静承要让五房栽跟头,瞬时间,陆由心便想到了矿山上出的矿难!
她背脊微微一凉,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这、这次的矿难,是他吩咐你们搞的鬼?!”
胡光德目光极快的闪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的……不是,小人是说,四少爷只是想让秀山的矿难没那么好解决了而已,盐铁司,还有知府衙门,四少爷想让他们为难五房……所以……”
胡光德目光簇闪,言语也算反应快了,可陆由心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冷冷一笑,“怎么?想改口了?你可知道吩咐你的陆静承在何处吗?”
胡光德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不知道,小人只和四少爷见过一回,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陆由心狭眸,唇角的笑意忽而有些森然的意味,“你不是想见他吗?你眼下不愿意说,那好,我猜你见过他之后便会说了,来人——”
陆由心的笑让胡光德背脊发寒,她令声一落,门外立刻走进来几个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
陆由心喊声吩咐道,“带着他去见四少爷,让他和四少爷好好的待一会儿。”
侍卫们应声出门,胡光德便被架着走了出去。
“哎哎哎,我会走!四少爷在哪……”
“二小姐,小人不想见四少爷,小人也没有听四少爷的话……”
推推搡搡的话渐行渐远,屋子里,陆由心放在椅臂上的手却在发抖。
一旁侍候的黄嬷嬷也品出了胡光德话里面的意思,当下也是骇然不已!
刚才胡光德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死了二十多个人让五房遭了大难的矿难竟然是陆静承吩咐的!
目的只是为了让五房栽个大跟头!
陆由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又一掌拍在了椅臂之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好好地怎么塌了两处井道,事情刚一出人就跑了,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这畜生!这畜生!”
陆由心狠狠骂着,内室的秦莞亦忍不住走了出来,刚才她听的分明,也瞬时知道了矿难的缘故,心中也震惊不已!
秀山矿是五房接管,亦让五房得了势,那陆静承为了让五房出错,竟然造出了这么大的矿难,活生生二十多个人的性命,他在锦衣玉食的宅邸之中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
秦莞见过诸多令人胆寒的案子,可若陆静承这般的却还是少见!
看着怒不可遏的陆由心,秦莞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姨母,事情还要等那胡光德详细招来。”
陆由心点了点头,一旁黄嬷嬷见她如此生怕她气厥过去,连忙斟茶抚背,陆由心双手发颤的捧着茶盏,却没有喝,半晌,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白着脸道,“我原来甚至想过,是不是建州其他几个大户捣的鬼,可没想到,竟然是我陆氏自己人,是我陆由心的亲侄儿!这个孽障!当真是死不足惜!”
若这二十多条人命皆是因陆静承而没,那他的确是死有余辜。
秦莞虽然心寒却没有陆由心这般暴怒,陆静承纵然死有余辜,可他也是为人所杀,到了这一步,秦莞不由将矿难和陆静承的死联系在了一起,五房矿难的缘故至今没找出来,但是会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来报仇呢?
可陆隋永的话和那本春宫图册又如何解释?
秦莞心底谜团未全部解开,没多时,胡光德被两个侍卫又架了回来!
秦莞先一步进了内室,而再进门的胡光德却面色惨白连路都走不了了,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袍摆之上略有湿意,竟然是被吓得失禁了!陆由心心底怒火无从发作,看到这样的胡光德恨不能上前一刀结果了他!
“如何?看到了你的四少爷了?!”
陆由心压着火气,这话却问的咬牙切齿,侍卫将胡光德扔在地上,胡光德瘫坐着爬都爬不起来,“四、四少爷怎么会死……怎么会死……二小姐,你怎能……”
陆由心冷笑一声,“做下了那等恶事,我一剑了结了他已是轻的!如何?你说是不说?我连自己的亲侄儿都下的去手,何况是你?!”
听着这话,胡光德脑子混乱一片,一时分不清楚陆由心言语真假,他见到了死掉多时的陆静承,却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见陆由心神色狠厉怒意沸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害怕的不敢不说了。
“是……是四少爷……四少爷派人送的信……”
“小人接到了信,吩咐了刘大成和戚荥两个人,答应事成之后一人给他们五百两银子,他们……他们是我带起来的,好赌成性,五房接管之后,矿上的银子动不得了,他们心底也有怨恨,如今既能报仇又能拿钱,当下便应了……”
“起初……起初只是想死一两个人的,可是没想到……没想到顶坑柱一断,矿口前后都塌了,这才将二十多个人都生生埋在了下面,他们两个来找我拿了一回银子,之后一个去南边一个去北边,都跑了……”
胡光德趴跪在地上,害怕的声音都变了,“小人本也是要走的,可是想着小人的家宅在此,而出事之时小人又不在秀山,这才留在了建州,四少爷来,说是事情办成了,要给小人银票,小人这才去了花满楼……”
“事情原委就是如此,求二小姐开恩……饶了小人一回,小人……小人可以交代戚荥二人的下落,让……让官府抓他们便好了,如此便可给五房脱罪,求二小姐,小人以后一定烧香拜佛再也不作恶了!”
陆由心冷眸看着胡光德,“烧香拜佛?!你这样的人不配去求菩萨宽恕!来人,拿纸笔来——”
胡光德身子发颤,泣不成声,陆由心道,“原原本本的将这件事给我写下来,若敢有一句虚言,我即刻便将你扔去望月湖喂鱼!”
胡光德哪敢顶嘴,等纸笔拿来,却手软的写不出字来,只好又详细说了一遍由邓嬷嬷在旁执笔,等写完了,让胡光德按了手印方才作罢!
“带下去!先关在地牢里!别让他冻死了!”
胡光德一听这话又连连求饶,陆由心哪里肯听,几个侍卫上前,如同拖拉货物一般的将胡光德拉走了!
陆由心看着那白纸黑字,气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末了,又厉喝道,“去!将二房那两个,还有五房的人,都给我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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