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吃了返忧花,自己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森森的磨牙声和猢猢的喘气声已经从四面八方逐渐逼近,黑雾中似乎有成千上万的厉鬼在伺机而动。
孟婆拍着大腿叫苦不迭:“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
黄绮回刷地抽出笛子,右脚退了半步,朱槿会意,也退了半步,和他形成背对背之势,严阵待敌。
“喂,婆婆,”朱槿掏出司徒长琴准备的一堆符纸,刨了刨,拣出几张合适的攥在手里,同时对孟婆说,“他们既然不会动手伤你,你可就自己小心了啊,或者你先跑也可以。”
孟婆摇头:“哎呀大仙啊,我走了谁带你们出去啊,好人哪有做一半的,这真是……”
朱槿沉默了下,道:“那就多谢了。”
黄绮回喝了一声:“来了,小心!”
就在他们交谈的这短短一会儿,黄绮回正对着的那个方向,黑雾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像个人,又不太像,足有三米高,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涌动的黑影,像一群小弟簇拥着老大一般。
高大的那个很快走了出来。
黄绮回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人像一头猩猩。
身材高大,肩宽背阔,浑身的肌肉比之拳击选手也有过之无不及,而且因为体型的缘故,还要大几个尺码,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座肌肉山。他身体大,手臂比两腿长,拳面擦着地,倒八字的眉和朝天鼻都格外像进化未完全的原始人,毛发又黑又粗,相当吓人。
“这个应该就是这里的头领,刚才那个鬼说的叫项麻的人。”黄绮回低声说。
“你到我后面去,”朱槿踢了踢他脚后跟,“要是肉搏他一拳头就能把你揍得陷到地下去。”
黄绮回气结,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只好和他互换了一下位置。
大猩猩彻底走出了黑雾,身后跟着的也是无数目光充满好奇、杀意的厉鬼,个个满身是血,都是刚刚闻到生人味赶过来看个究竟的。
反正都要打,还不如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戏,朱槿仰起头招呼道:“大个子。”
大猩猩也正好看到他,猩红的眼精光一闪,毫无征兆地怒吼一声:“吼——!”瞬间一阵夹杂着恶臭的飓风迎面袭来,朱槿抬臂挡住,勉强没被掀翻过去。
“就是你吃了返忧花没有死,”大猩猩一拳砸向地面,果不其然,地面陷下去一个大坑,“你可知道这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朱槿感觉头顶上湿漉漉热乎乎一滩,一摸,是这大猩猩的口水,当即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一把抹了甩开,又蹲下去在水里洗了洗手,才说:“我又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只是进来摘朵花而已。”
大猩猩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将脑袋套在一个大纸箱里发出来的一样,嗡隆嗡隆,震得人头疼:“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进到这里的鬼魂,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朱槿拇指朝旁边一比划:“那这位婆婆怎么可以进来又出去,而且还不止一两回了吧?”
大猩猩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看见了伛偻的孟婆,似乎愣了一下,声音小了点:“你怎么还在这里,是你带他们进来的?”
孟婆双手合十,哆哆嗦嗦道:“日行一善,积阴德……”
大猩猩又是怒吼一声,然后喝道:“快滚!”
“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婆婆一把年纪了,你吼什么?”朱槿也火了。
大猩猩又把目光转向他:“在这里没有人能违背我的意志,包括你!”说着一爪挥来,朱槿连忙揪着黄绮回的后衣领一跃三尺高,堪堪避开那能把人拍得五脏六腑移位的一掌。
见老大动手了,围在周围的那些厉鬼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包围圈逐渐缩小,将三人逼往泉眼中央。
然而一到水边,厉鬼们就不敢再朝前了,正如孟婆所说,他们畏惧返忧花的力量,不愿意魂飞魄散。
朱槿觑到机会,不客气地挑衅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胆小鬼,都不敢过来是吧,怕爷把你们的心脏挖出来,全身的骨头都拆散架吗?怕了吗?”
那些厉鬼个个摩拳擦掌,口涎长流,但就是不敢靠近半步。
“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大猩猩分开鬼群走到水边,近两米长的胳膊一捞,朱槿就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朱槿!”
“大仙!”
大猩猩放肆狂笑,拳头收紧,满意地看到手里那个人露出痛苦得龇牙咧嘴的表情:“想挑衅我,你还早了一万年!”
“哦?是吗,”朱槿的表情一下变为狡猾,继而嗖地一下从他拳心里消失,下一秒已经狠狠一脚踹向他面门,“谢谢你帮我省了跳起来的力气,喝!”
狠狠一脚踹中大猩猩的右眼,大猩猩痛得大呼一声,挥爪来抓他,朱槿敏捷地一翻身,跳到了他背上,大猩猩马上又转身去扑他,朱槿再后掠,将他从泉眼边引开了。
“好机会。”黄绮回洒出一把符纸。
那些由现今最强的符咒师亲手绘制的符纸感应到强烈的阴气,顿时发出金光,在黄绮回身周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屏障,那些千方百计要将爪子伸过来的厉鬼一碰上去,马上痛得嗷嗷乱叫。
见此状,黄绮回果断横笛唇前,开始吹奏镇魂曲。
笛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忘川之源如同热油里泼了水般沸腾起来,所有厉鬼都痛苦得抱住了脑袋,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嘶吼,弱一些的滚倒在地,被其他的鬼踩得吐血,强一些的则越发的狂躁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那圈由符咒构成的结界,试图将其打破,冲进去把那个令他们痛不欲生的阴阳师撕得粉碎。
而另一边,朱槿已经成功将大猩猩引开,退到清明与黑雾的交界地带厮斗,鬼虽然能够通过生气捕捉猎物,但能迷惑住他的眼睛也是好的,而朱槿自己则完全不怕黑暗,刚才走在黑雾中的时候,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直径一公里内的景象。
大猩猩被他出其不意地伤了一只眼睛,目力本来就受损,朱槿又专挑他右边下手,几次拳打脚踢,都未伤自己一根毫毛,大猩猩则接连挂彩,越发愤怒起来。
黄绮回靠着符咒的保护,吹奏镇魂曲驱散了相当一部分不堪忍受的厉鬼,泉眼周围的包围圈出现了空洞。
就在这时,身后发出“嗡”的一声极轻的声响,他一转头,就见符纸的力量减弱,也出现了空洞,有厉鬼已经发现了,将手伸了进来。
黄绮回连忙一退,险些踩进泉眼里去,手中笛子一抖,一个音滑了。
远处的朱槿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个跑调的音,才一犹豫,大猩猩已经明白了突破口在何处,撇下他一掉头,转而也去攻击黄绮回了。
“该死的,哪里走!”朱槿马上就地一弹跳,腾空追去。
却不想这大猩猩看着鲁莽,也有几分头脑,短短几秒钟的功夫竟然还设了圈套,知道朱槿必然会回援,等他追得近了,猛地就是一转身,小山一样的巴掌迎面呼来,朱槿躲避不及,被拍得横飞出去,摔进了黑雾当中。
厉鬼们嘶声喊叫,越来越多的符纸失去了效用,落在水里成了废纸。
黄绮回头上开始冒汗,这些在忘川之源流放了成千上百年的厉鬼早已身经百战,远不像阳间那些那么好对付,而且这里就是地府的尽头,厉鬼最后的流放之所,也确实无处可去了。
他只得在水中闪转腾挪,想尽办法避开那些爪子,还要小心不能撞到孟婆、不能踩进泉眼里去,啪啪啪的水声中,浑身都湿透了,一股水流擦着眼皮流下来,他眉一皱,下意识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大猩猩的怒吼声已经近在咫尺,喷涌而来的气息带着一股腐尸特有的腥臭,几乎将他呛晕过去。
“猢——!”黑雾中窜出一道红影,变回原形的朱槿如箭离弦一般扑过来,然而终究是差了一分,大猩猩的爪子已经挥向了黄绮回。
那一瞬间,朱槿似乎看到过后唐小棠朝着自己竭力嘶吼的模样。
如果黄绮回死在这里,那就是真死了,灵魂一脱离肉体,马上就会被大猩猩吞噬。
丫头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然而那挥出的巴掌却停顿在了半空中,朱槿如愿一口咬在大猩猩后颈上,大猩猩长吼一声仰起头,朱槿撕去他后颈上一块皮肉,退后几尺远。
大猩猩两臂高举,发出愤怒而悲伤的吼声,脑后鲜血喷溅,继而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随着他的倒下,朱槿看到水中有一个人高举着手臂,颤抖着的手中,攥着一朵洁白的返忧花。
是孟婆。
黄绮回浑身湿透地站在泉水中,周围的厉鬼已经被这一幕吓得尽数逃窜,所有失去效用的符纸都飘落在水面,被不断涌出的泉水推得涌向岸边。
一张符纸漂到大猩猩脚边,不动了
“我的儿啊!”孟婆手一松,跪在泉水中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刻,朱槿忘了吐掉嘴里那块臭肉,黄绮回也忘了躲开劈头盖脸的泉水。
万籁俱寂。
唯余那悲恸的哭声直上天际,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