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微笑着看她:“女娲,连小红都能认出我,你反倒认不出了?”
女娲微微错愕,盯着她看了两秒,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是你!”
唐小棠呵呵一笑,晨风灌满她的衣袖,袍带飞扬。
螭吻是伏羲的坐骑,此时操纵着唐小棠身体的灵魂是谁,自然也不言而喻了,少昊拱手向天上行礼:“少昊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金天神树上下一片喧哗,囚牛等人也慌忙跟着跪下了。
女娲脸上闪烁着不安的神情,片刻后收起了那慑人的幻影,现出本尊,与唐小棠面对面站在云头。
“许多年不见,你好吗?”伏羲语调温和地问,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串门。
“……不关你的事,走开!不要拦着我!”女娲微微低着头,敌意地瞪着他,“我最恨看到你这张悲天悯人的脸,每一次都这样,每一次……都只知道傻笑,装得好像自己很大度、很君子的样子,根本是虚伪!”
伏羲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装大度,只是从来不曾把其他人放在心里罢了,既然不曾在意过,自然也就不会生气,不会失望,女娲,你才是在心里装了太多太多,让自己筋疲力尽。”
女娲不领情地冷冷一哼:“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当初我给了你面子让共工轮回转世,可他重新投了一次胎以后还是那副死蠢样,丝毫不知悔改,今天我说什么也要给壬渺报仇,你现在只是个魂魄,小棠又没有灵力,你斗不过我的!”
伏羲一脸玩味地看着她,眉毛挑了挑:“斗?女娲,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斗,我只是不想你继续在天谴中沦陷下去,你身为三皇,不可能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你对壬渺的执念太深,以至于藐视除他以外的一切生灵,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沦陷?那又如何,”女娲露出了苦笑的表情,“壬渺已经不在了,我去了地府,走遍了幻世,问过了所有的神仙妖怪,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伏羲双手背在身后,凝视了她片刻,道:“若我告诉你壬渺的下落,你会放过共工、刑天,还有高阳吗?”
女娲倏然睁大了眼:“你知道他在哪里?你怎么会知道?连小幽慈都说查不到他的生死,你——”脸上的表情逐渐由吃惊转为难以置信,“你……”
伏羲长叹了一声:“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你,事实上,直到他死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他就诞生于我的意识之海,由我隐藏起来的情感幻化而成,我了解你多少,他就了解你多少,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毫无保留地对你说了,就连我想要长留在你身边,片刻不离的心愿,他也忠实地执行了。”
女娲摇着头,一脸受到欺骗的失望神情:“我不信,不可能……你明明一直都看他不顺眼,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伏羲怃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地说:“是啊,我也不敢相信,嫉妒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就是我自己,甚至还一度怀疑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否则为何我始终查不到他的来历。”
“壬渺在咬断自己四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之后几天陪着你的人,其实是我。”
女娲脸色苍白,捂着耳朵直往后退:“你骗人,你骗人!”
“记得我最后和你说的话吗?”伏羲指着自己的心口,微笑着说,“不用为我难过,也不要因此迁怒任何人,即使我死了,对你的爱,依然存在于我内心的最深处,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女娲发出一声悲鸣,脸埋进了掌心里,肩膀颤抖。
伏羲抬起了一手,漂浮在女娲身旁的昊天塔向他飞去,当他的手触到塔身的那一刹那,紫光前所未有地明亮,一朵白色的光球从中飞出,女娲止住了哭,惊呆了似的看着他。
“来吧,”伏羲的目光温柔得仿佛水一般,“送他们去轮回,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一起开启昊天塔了,‘从今往后,我将活在你所在的任何一个角落,永远注视着你,不离不弃。’”
“不要——!”女娲凄厉地喊叫起来,奋不顾身地扑向他。
唐小棠的双手将她接住,女娲大声哭喊:“停下!停下啊!你会死的——!”
伏羲身影逐渐脱离唐小棠,女娲仿佛疯了一般,抓着他的双手发出紫色的光,硬将他的魂魄禁锢在唐小棠的身体里:“不要离开我!”
“糟了!这样下去小棠姑娘的魂魄会被陛下吞噬掉的,”少昊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冲了出去,“女娲娘娘!你不能这样做!”
然而女娲冷冷一瞥他,手指也没动一根就将他弹飞出去,囚牛慌忙扑出去将人接住。
女娲眼中的光芒近乎癫狂:“谁也别想阻止我……”
唐小棠虽然是神器转世,和伏羲女娲相比,还是差的太远了,昊天塔一旦开启就不可能停止,女娲为了不让伏羲耗尽力量消失,竟是要用噬魂术逼他留在唐小棠的身体里,这样一来唐小棠自己的魂魄就会被比她强数万倍的魂魄所吞噬,彻彻底底消失!
连少昊也无法阻止局面的恶化,其他人就更是飞蛾扑火,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无法靠近他们半分。
“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灵的笛声仿若从九霄云上传来般,瞬间破了女娲的法术,伏羲的魂魄脱离了唐小棠的身体,也化作一朵白色的光球,冉冉升上天空。
女娲彻底呆了,失去意识的唐小棠被她压倒在螭吻的背上。
她茫然地看着那两团白光在空中萤萤飞舞,耳边是那似曾相识的曲声,跨越数千年的时间长河,将她的神思带回了天地初开之时。
盘古与神龙相继离去,广阔的大地上只有她和伏羲二人,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对这个未经雕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你看,太阳要沉下去了哎,赶快去把它捞起来!”
“怎么会无聊呢,不是还有你吗?无聊的话,我吹笛子给你听啊。”
“呼~~好了,这样就和我们一样会走会跳、会说会笑了,喜不喜欢?”
“什么花啊,才不是我放的,我哪有这么无聊,会跑那么远去给你采花。”
“你……可以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吗?”
“你和谁在一起,与我有什么相干,一边说不想再看到我的脸,一边又带着个长得这么丑的家伙来我面前炫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做很蠢?”
“昆仑镜不会给你的,共工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我不能让你继续偏执下去了。”
“从今往后,我将活在你所在的任何一个角落,永远注视着你,不离不弃。”
熟悉的笛声中,无数过往的画面如胶片般在眼前掠过,每一幕都鲜活得仿佛发生在上一秒,却又稍纵即逝,即使竭力伸出手去,也无法留住。
整个大泽的鸟儿都闻声而动,浪潮一般汇聚起来,围绕着金天神树盘旋飞翔,黄绮回手执丹凤朝阳笛屹立在金天神树的最高处,朝霞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如同守候在岔路口的引路人,以曲为灯,为即将往生的上神之魂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大到鹰隼,小到鸠雀,数以万计的鸟儿尾衔尾,翅连翅,铺就一条颜色绚烂的通天之路,将上神的魂魄引向云霄,消失在旭日耀眼的光芒之中。
一片羽毛飘忽落在女娲仰起的脸上,她伸手拈过,怔怔地看着。
“嘶……”唐小棠醒了,一手痛苦地扶着腰,“怎么回事、啊!女娲娘娘你……快点从我肚子上下去,我的腰……”
螭吻大喜:“娘!你恢复正常了啊!”
唐小棠莫名其妙:“什么叫恢复正常了,我什么时候不正常过?”
螭吻就差没在天上摆个桃心形状来表达自己的高兴之情了,连忙载着她们回到金天神树上,众人七手八脚地来搀扶,唐小棠刚才被女娲扑倒的时候扭伤了腰,站也站不起来,欲哭无泪:“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侍卫们找来担架,把唐小棠抬去客房,女娲也抽抽搭搭地跟着去了,落云台上一时间走得只剩少昊一个,囚牛本想叫上他一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后,只点了点头:“我先下去看看小棠姑娘的伤势。”
少昊远远望着山顶上的颛顼,从伏羲借唐小棠的身体出现以后,他就一直没动过,虽然放了话每过一刻钟就要杀一个人,但或许是被随后发生的事震惊了,连手里的剑也早已落在了地上。
想了想,少昊还是朝他飞了过去,颛顼神情麻木地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高阳,跟我回去认罪吧。”少昊劝道。
颛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做表态,少昊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从袖中取出捆仙索,将他从头到脚绑了个严严实实,带回了金天神树。